霄嫣被那两个侍卫带到了方才用宴的大殿。
殿中的物什均已被扶正摆好,那些祁阳侯没能带走的厚重的价值不菲之物,均已不见。
殿中除了万俟淳和他的那两个副将——何参与胡安外,再无他人。
“民女霄嫣,拜见将军。”
万俟淳抿嘴无奈一笑,他也不知道心中这股莫名的无奈感,是自何而来,从何而起。
“不必多礼。”
她还是遮着面纱,不卑不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看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城门那一瞥,已是惊鸿,心若羽毛轻拂,如琴弦撩拨,此时无论霄嫣是什么神情语气,他只会觉得新奇、应该,哪还有什么心思去介意?
“如此绝色,实在可惜,可愿跟我去万俟?”
霄嫣未想到万俟淳这么快就与她把话挑明,她若是再遮掩扭捏,反倒显得娇柔做作。
“我要带两个人一起走。”
万俟淳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谑笑,她的神情笃定,语气不容丝毫商量,也不知道这股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两人?不猜也便知是牢里的那两人,答应是一回事,他们愿不愿意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以。”
至始至终,万俟淳身后的何参和胡安都不再如席间那般多言莽撞,不知是另有谋算,还是真的敬畏听从万俟淳?
万俟淳看着头戴白花,眉宇间略显疲倦的霄嫣,故意刁难道:“本世子喜红不喜白,你最好将你身上所有的白色都换成红的。”
“……是世子。”
见霄嫣隐忍不愿多言,万俟淳也逐渐失了耐心,时日还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扶霄姑娘下去休息。”
“是。”
两个侍女应声而入,搀扶着霄嫣往殿外走去。
霄嫣刚一只脚迈出殿外,那个看守他们的牢中狱卒与她擦肩而过,那匆匆慌张的神色、颤抖哆嗦的身子,让霄嫣没由来心头一悸,是而,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听他要禀些什么……
“大王,霄将军在狱中……自尽了。”
霄嫣脑中嗡声炸裂,身子一下虚软,多亏那两个侍女眼疾手快急忙扶住,她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爹!”
眼见霄嫣撕心裂肺地叫着,往牢狱方向跑去,万俟淳起身一掌震碎了他面前的桌案,回头怒瞪了何参和胡安一眼,也快步朝牢室而去。
大牢里,受了剑伤的霄卫和娄子傅,躺在被鲜血染成殷红的干草中,双眼紧闭,脉象气息全无……
“爹!你起来,嫣儿什么都听你的,是我不好害了你,爹,你醒醒啊!”
霄嫣摇晃着霄卫的尸体,不停的流泪哭喊,几近悲恸到哽咽昏厥。
万俟淳一进来就看见不再遏制情绪、悲伤到无以复加的霄嫣,他的心里也跟着憋闷不舒服。
他正待要蹲下身来查看霄卫是否还有被救活的可能,只是还没等他靠近,霄嫣就提起地上的剑,凶恶地向他袭来。
她的双眼充血含泪似要吃了他。
“你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你!”
万俟淳在进来之前,下令谁都不准靠近,此时室内只有他和霄嫣两人,无奈只得迎战。
牢内打斗痕迹明显,目盲眼瞎之人也能看出霄卫是被刺杀,而非自杀,到底是谁敢胡乱来?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么!
霄嫣招招狠毒到位,万俟淳惊赞之余,已渐渐不敌,看来城门一战,他输的并不冤枉,可若是此时征服不了她,何谈带她回万俟?
思及此处,万俟淳正想与霄嫣贴身肉搏,利用“男女授受不亲”六字取胜时,躺在地上的娄子傅忽而闷咳了一声,也算是天赐良机。
“别打了,他还活着……”万俟淳趁机喊道。
霄嫣自知杀了万俟淳,她也只有死路一条,她现在还不能死。是而她扔掉手中的剑,去查看眉头紧皱、脸色惨白的娄子傅。
“我去叫军医。”
万俟淳走出牢狱,来前还一片安静的外边,此间却是无比喧扰吵闹。
“发生了何事?”万俟淳顺手拉住一个狱卒问道。
“回世子,在屠城。”
怒不可遏的万俟淳一脚将狱卒踹倒在地,“好大的胆子!是谁下的令?”
狱卒哪敢起身,就地跪倒,端着哭腔说:“世子饶命啊,小人一直在守牢,不知道是谁下的令。”
“屠城……灵儿……咳咳,姑娘别管我,我死不了,求姑娘……去救救我女儿……”
重伤中的娄子傅听到‘屠城’二字,想起了被自己留在家中的女儿娄灵,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霄嫣脑中嗡嗡作响,她记着娄子傅说的住处,晃晃悠悠走出了牢房。
见霄嫣呆滞无神的离开,万俟淳慌忙把军中的令牌交给了军医,“救活里边的人,谁若敢阻止医治,斩立决!”
“是,世子。”
又派了几个人保护娄子傅,万俟淳这才放心地去找霄嫣。
半路上他又抓了一个正在行凶的士兵问:“是谁假传军令,要屠的城?说!”
士兵被万俟淳问得一愣,假传?
“胡副将说……是世子下的令。”
“一派胡言,立刻停止!”
“遵命!世子有令,即刻停止屠城……”
军令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传遍了整座祁阳城,可惜万俟淳再也无法挽回当初对霄嫣的承诺。
未相处,便食言,他叫霄嫣往后如何再信他?
霄嫣来到城中的一间小木屋,屋子内外黑寂无声。
她推开房门,点着木桌上的烛火,光芒映亮了一眼便可望尽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一间柜,一个瓮。
眼及处,并未有任何身影。
霄嫣上前打开柜子,里面除了衣物、用具,没有其他,她最后盯着那个墙角半身高的陶瓮,一步步走到了跟前。
手掀木盖起,一个小女孩蹲在其中,低着头一动不动。
霄嫣心酸之余乖哄道:“别怕,是你爹娄子傅嘱咐我来接你的,出来吧,姐姐带你去找你爹。”
霄嫣伸手将娄灵抱出来。娄灵的衣服已被热汗浸湿,脸蛋与头发也都湿透,抱到桌前通亮处霄嫣才发现,娄灵并非是因为害怕才不敢抬头,而是她早已昏厥在了米瓮中。
霄嫣着急地摸娄灵的额头,掐娄灵的人中,叫娄灵的魂魄,却始终不见奏效,她想起了牢中遇害的父亲、离她远去的信哥哥,先前才在牢中收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她紧紧抱着娄灵,不停地呜咽抽泣。
“灵儿,你别死,别死,醒过来,你还这么小,你还有爹,你爹在等你,你别死……”
过了好一会,一只小手伸过来,摩挲着霄嫣的脸颊,“阿姐不哭……”。
欣喜中的霄嫣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没哭,阿姐没哭……阿姐不哭……”
眼前温柔流泪的女子,惊喜又悲痛的神情,从此印在了娄灵的脑中。
在窗外站了大半晌的万俟淳,捏了捏他酸累的眼角,带着他胸中窝着的怒气,悄无声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