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这天清早,娄子傅前脚刚去城外迎亲,娄灵后脚就一溜烟来到了昨天质子府外的那棵树下,守株待兔等着戴方濯出现。
开门出府正要进宫上早朝的戴方濯,刚走了一小段路,后背突然袭来一下刺痛,紧接着他就听见一颗石子跌落在地的声音。
戴方濯回头望去,只见昨日骑在墙头上的那个女孩,正一脸得意地朝他走来。
戴方濯抬手拍了拍背后被石头打过的地方,这大清早的晦气,着实令他有些烦躁恼怒。
“娄小姐,你这大清早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昨天有件事儿忘了问你了,现在特地来请教。”
“什么事?”
还请教?要不是她精灵可人,要不是她是娄子傅的女儿,要不是她年纪轻轻就武功不俗,要不是她对他的计划有利,他戴方濯才懒得跟一个半大的孩子站在街上扯东扯西。
娄灵当然听不见戴方濯对她的腹诽心谤,还不识趣地神秘着朝戴方濯招了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戴方濯扫视了一圈周围,对娄灵的小动作嗤之以鼻:“这儿又没有其他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娄灵也顾自嘲笑他,“你能看见的都是明处,明处当然没有人了,那躲在暗处的,哪里许你能看见?”
娄灵的这句话,戴方濯倒是深以为然,所以为了摆脱娄灵,纵使他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还是乖乖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娄灵将手挡在她的唇边,对着戴方濯轻声慢语道:“你既是质子,那么肯定想回家吧?”
戴方濯一听,霎时撤回了身子。
他脸色难看着居高临下藐视娄灵:“你问这个做什么?”
娄灵狡黠一笑,眼底一片自信,“我可以帮你啊。”
戴方濯愕然,他的事是她爹娄子傅告诉她的?娄子傅会把这些要命的事告诉自己的女儿?
“用不着,期限一到,我自会回去。”
“期限一到?三年前你十八岁的时候期限就已经到了,你不照样还得再在这待六年?索性现在只剩下三年了,你难道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再有个六年呢?”
“这些事是你爹告诉你的?”
对于戴方濯突如其来的凌冽严肃,娄灵并不觉得紧张害怕。
人有弱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弱点被人死死攥住,通过无限放大,最后再加以利用。
这才是最可怕的。
“你的事在万俟又不是什么秘密,也不光只有我爹一人知道,但凡仔细想想就能想出眉目来,你别什么事情都往我爹身上推!”
戴方濯对娄子傅的成见,让娄灵很是不满。
“你的话我会考虑,我要进宫了,你也回去吧。”
戴方濯看一眼东方已明亮的天际,再不走怕真要误了进宫的时辰,他得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操控这个不知是天真率直,还是在故意扮猪吃虎的娄灵!
“我爹今日大婚,你会来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戴方濯不明娄灵的意有所指。
“你要是来的话,看见比新娘子还漂亮的女子就是我的姑姑。”
“娄姑娘,你爹今日大婚你却有时间跑到这里尽跟我聊些不着边际的话,看来你对这个娘,不是很满意呀!”
方才还警戒腹黑的戴方濯,此刻又恢复了他的玩世不恭,他决定暂时保留娄灵方才的一切话意,既不轻易拒绝,也不贸然答应。
“她又不是我的亲娘!”
娄灵低头抠着手怨怪,周身满被哀伤包裹着。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戴方濯。”戴方濯轻柔地摸了摸娄灵的头,这小东西还真是粘人。
“我叫娄灵。”
“知道了,赶紧回去。”
“哦。”
走在进宫的路上,戴方濯越想越不对劲,这娄灵好像是黏上他了一搬,昨天还天真可爱,今天就满眼算计,她说的话到底是“无稽之谈”?还是……有的孩子的内心,真的比大人更加邪恶?
……
“姑姑,我是灵儿。”
“进来。”
娄灵拎着食盒进霄嫣屋里的时候,霄嫣正在梳妆。
“姑姑,我在厨房顺手拿了点吃的给你。”
“姑姑不饿,你吃吧。”
梳着妆的霄嫣,对着铜镜里反射出来的娄灵,抿嘴笑了笑。
“姑姑不吃,那我也不吃。”
霄嫣无奈地垂下了她正绾着发的手,任由一半青丝散落在后背。
她款款来到桌前,宠溺地拍了拍娄灵饱满的额头,“你呀!”
“姑姑,你今天真漂亮!”
此刻的霄嫣虽妆容一半,但已是出尘动人。
“是么?”霄嫣低头酸涩苦笑。
见霄嫣刚才还明眸善睐,现在却黯淡了无光,娄灵赶忙转移话题,“姑姑,喝粥,我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花果粥。”
霄嫣伸手刮了刮娄灵的鼻子:“灵儿想趁着今天大喜的日子偷懒是不是?现在背‘九曲阵’的口诀。”
娄灵一听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她低头抠着桌面上的花纹喃喃自语:“早知道让下人送来好了。”
“那从今天开始,我也教下人学技艺好了。”
娄灵听后立刻放下勺子,端正身子,她竟然忘了霄嫣超乎常人的耳聪目明。
“九曲阵乃上古奇阵,内藏天地之妙,外隐生死之谜,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
娄灵背得认真,霄嫣听得仔细,娄灵背的没有丝毫差错遗漏,直到最后。
霄嫣擦了擦嘴,起身从柜子中抽出一本书递给了娄灵,“除了会背,还要勤加思考,这样到用的时候才能得心应手。从明天开始学习唇语,一会外边的人说话时,你要注意看他们的口型和神色变化。”
娄灵兴奋地接过书来,两眼放光地翻开了第一页,““唇语?这个好玩!”
见娄灵津津有味埋头书中,霄嫣又折身重新坐回了梳妆台前,继续她未完成的妆。
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却留给了大人很多的思考。
半个时辰过后,院里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或轻或重,或快或慢,或急或散,看来,是迎亲的快回来了。
怎么说也是个喜事,却碍于万俟尧还卧病在床,所以万俟淳下令一切安静从简,甚至连个鞭炮都不能放。
霄嫣穿戴齐楚后,懒散地倚卧在妆镜前。
她如葱的双手一只抵着头,一只晃动着万俟淳送她的那支金步摇,静静地凝视着上边的垂坠来回摇晃……直到听见前院传来阵阵比刚才还要大的窸窣动静,她才回过神来,对着镜子将金步摇插进了她的发间。
“灵儿我们走,你爹回来了。”
娄灵恋恋不舍地将脑袋从书中拔出来,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霄嫣。
霄嫣心尖一软,迁就道:“想要就拿去吧,但是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灵儿知道,多谢姑姑成全!”
娄府门口,红色大喜,却独独少了份热闹。
阶上阶下,街坊四邻,无人敢高声嬉戏,这大概是永城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场婚礼了。
“新娘子,下轿喽~”
喜轿前倾,良媒掀帘,略渠伸脚弯腰缓缓走出轿子。
娄子傅握着喜绸从远处一步一步向略渠走来,他的指关节泛白,喜绸被他抓的褶皱。
身着凤冠霞帔的略渠,透过眼前的珠翠望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娄子傅。穿着喜服的他儒雅而丰神俊朗,让她不禁联想到娄灵的母亲该是个怎样的女子,没想到在这‘大喜’的日子,她竟会跟一个死去的人计较。
娄子傅牵着喜绸对面的略渠一路来到正堂大厅,一如当年牵着娄灵的娘进了娄家的门,只是没想到转眼间,他又娶了别人。
厅里的人不多不少,有一半的人是娄子傅初到永城时‘结交’的爱在私低下乱议朝政的文人墨客,还有一半只是充数看热闹的下人,娄子傅请的宫里的人,彼时还一个没有来。
高堂之座空空如也,昨日喜娘建议娄子傅在街坊邻里中找两位年龄稍长的夫妇上座,但被娄子傅婉拒,他绝不会拜万俟的高堂,也绝不会认贼作父!
“一拜天地!姻缘千里一线牵……”
“二拜高堂!高堂仙游拜西方……”
“夫妻对拜!恩爱不离永世好……”
“礼成!”
僵硬地拜完堂的娄子傅与略渠正要被人扶着回喜房时,忽然一个柔媚而温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姚姜祝大哥大嫂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