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一个影子走进了人群之中,于是起身跟上。游戏的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离开,我拨开人群跟上去。
“停一下,停一下。”她的背影很熟悉,淡雅的襦裙,漆黑的长发,这是谁?
我追随她的过程,就像在阴雨的小巷里,古青色石砖磊就的墙壁前,不带一丝烟雨气息,打着一把油纸伞,乐得享受下午三点半的小雨。
她在前方走走停停,欢快自由;我在后面跟跟舍舍,苦笑无奈。
她转入了一角,消失在雨巷里,我慢了下来,因为前方是皇宫所在,她引领我来此的目的,恐怕也就是如此。
古斑悠久的皇宫在此,这是热闹的皇宫,这是凄凉的皇宫。欢歌笑语在此,夜夜笙歌在此,背负血孽、倍受凄凉也在此。一群人的快乐,衬着一个人的悲凉;一个人的悲歌,想着一群人的狂欢。
她在前面朝我招手,呼唤我过去。我笑了一下,应了一声。抬脚,踏上第一阶,我闭上了眼睛,身边出现了妖魔鬼怪,它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垂涎三尺,恨不得把我生撕后使劲咽进肚子里。
有妖怪在对我掏心挖肺;有妖怪挡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人头镰;有妖怪卸掉旁边妖怪的手,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使劲的撕咬着妖怪的手臂;有妖怪···
我不理会,纵然妖怪三千,我依然白衣白发,闭眼恬静走过。拂袖而过,不沾一丝尘土,不染一寸阴迹。
忽然转变了战场,石阶上血迹斑斑,残尸遍地,这是修罗炼狱攻上了极乐世界,嘶喊声、恐叫声到处都是,血衣护卫,冷面寒霜,为国为家,战死沙场。我走我的,他们打他们的,我们两不相干。
忽然鹅毛大雪,我的眉梢都叠了三寸之厚的雪,有人一步一叩头,恭敬前行,在我前方,初略一记,就有百十来个,额头磕出的血,染红了惨白大地。我继续前行,目不斜视。
这道路逐渐败落了,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棱角分明的石梯开始缺了角,坑坑洼洼,不堪入目。
石阶日益风化,披上了绿甲,踩在上面,有些打滑,好在我的路也要走完了。此时我想回头看去,却被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少女一把拽过,领进了内堂。
她给人的感觉很好,我也乐意去看她。透过事物的皮囊去看事物,往往不堪入目。
金碧辉煌耀人眼目枯朽的皇位上坐着一位消瘦的小老头,他无所事事,正在打盹。在皇位上打盹,真是一番好做派。
少女气不过,走过去拽他的耳朵,怒斥他客人来了。小老头这才如梦初醒,惊吓着起来了,看向女孩的眼神却连我都能感受到温柔。
我们走近,无声高谈阔论,或揽袖畅谈,或执笔忿争。无论怎样,我们还是达成了一致,小老头欣慰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对我摇了摇头,有点了点头。
此时如无声电影一般的场景终于结束,来了声音,小老头问道:“你也是失道者?”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前辈用了‘也’字,难道前辈也是失道者?”小老头道:“往事休要再提,紫鹃啊,今天我高兴,你给抬上两罐酒来,我与这后生一醉方休。”
紫鹃一边嘴里嘟囔着“你不能喝酒,喝酒坏身体”云云,一边麻利地提上了两罐清酒。坛未起,香入鼻。
宴席很简单,紫鹃斟酒,我们对饮。从古往今来,谈到天南地北,再到宇宙洪荒,一直未提与我们相关的一字。
就像回到了水墨画,清画上面滴了一滴墨,现在墨浓了,开始散了。
醉饮闭,放著。小老头晃晃荡荡地带我往里走。看着相依为命的二人,我在笑,眼角却红了。皇宫很大,很金碧辉煌,很富丽堂皇,但衬得他们却更为凄凉。
现在的我是一个过客,在聆听别人的故事。这故事是酒,醉仍不能解;这故事是毒,这才方能入味。
站在这座城的最高点,墨染的云,好似伸手就能够到。风有些大,小老头上了年纪,有些受不了,不停咳嗽,急得少女总是怒视我。
咳嗽了一会,小老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女孩拿来自己的弓。女孩红着眼不肯,直到小老头气极,这才不情愿地将弓拿了过来。
少女转过身,偷偷地拭掉几滴泪,然后又狠狠地剐了我几眼。
小老头拿过弓,冲我笑笑。这一刻他的形象有些高大。一把弓,能射日,亦能破天。
拉开了弦,小老头浑身气势一变,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身体高大,黑发梳到后面,在随风飘舞。他身穿九龙缠身黄金甲,发戴万珠嵌宝紫金冠,挽着神弓,烨然若神人。全然没了那小老头的样子,此时他才是他。
而他身后的女子已经泪流满面了。
“看好了,这一箭。”淡淡的声音自天际而来。
彩云泼墨假似天,一箭穿来万里开。
墨画的云彩,突然被一刀劈开,天空缓缓向两边宣泄,仿佛整个天地就此被分出了两半。一只黄金箭,肆意飞翔,在天空划下一刀。
忽然暖阳炸裂,万金流向大地,然后箭锋调转,太阳又再次失辉,天地回归昏暗。
我却闭上了眼睛,冷风从四方来,呼啸加身,耳边女子的哭喊声越来越小,冷风却越来越显,越来越响,越来越冷。
···
“呼~”
“呼~”
“呼~”
我抬起了头,白发柔软地贴在桌子上,我慵懒地撩了一下头发,又重新躺下,瞥了一眼花精,谓她道:“很臭。”
花精趴在桌子上,半跪在石墩上,晃着小白腿,一听我这么说,恶巴巴地说道:“敢说本小姐口臭,打死你。”
不知道为什么,花精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定是错觉,这个男人这么讨人厌,这么会有熟悉感!
天色渐凉,夜色已降。我说道:“走吧,出城。”
花想容也不问为什么,花精也不问。我们走出了城,走了很远,我回头看着那些断痕残垣,荒芜中,完全看不出当然的繁华。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个开天之人的声音。
“我的女儿啊,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