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愿不愿意,最后的时刻都已经到来。
周围的断喝声刚落,少林&武当的众弟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而且出奇地整齐划一。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看客了。这是个好现象。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则向前跨了几步,距我只剩十五步左右,刚好站在所有人的中心位置。两人各自摆好了起手式,蓄势待发。
无论我说多少废话,绕多少圈子,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得到足够的休整。我白天被眼前这两个家伙打成重伤,晚上又在崖头折腾得有气无力;后来到了崖底,虽则凭一番废话,再加上出奇不意,迅速控制了南宫玄,但我自己的体力,也因全力的奔跑跳跃,已经损耗的差不多了,顶多只剩平常的三四成。
我需要休息,如有机会,睡一觉当然更好。没有睡觉的机会,只能虚虚实实,靠嘴巴漫无边际的兜圈子,而暗中调匀呼吸,放松身体除嘴巴之外的每一个角落。
我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只不过,他们不敢轻易打断我。一方面是我的虚招用得太逼真,暗处的坏蛋喊起来声势很壮,他们半信半疑,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牺牲太多的徒众;另一方面,他们两人对自己的武功还是很自信的,即便双方的徒众和属下都不加入战团,不出意外,凭他们两个还是有足够的实力控制或消灭我,无论我的身体处于什么状态。
其实,我惟一的隐藏的力量,就是身后的七个剑客。
七人在江湖上毫不起眼,甚至连正经的名字都没有,仅仅以“天干”编号,以致他们向别人自我介绍时,全都羞于说出口。我师父对取名的儿戏,反而成就了一股强悍无比的隐形力量。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虽然几天前见过他们,而且交过手,但只是一碰即散,并没有真正摆开阵势比拼。所以,他们两人知道存在七人剑阵,但并不清楚威力究竟有多大。
实际上,普天之下,见识过七人剑阵真正威力的,除了我自己,就是死去的老疯子。
如果加上我,组成“八卦阵”,江湖上则闻所未闻。我自己也只是听过老疯子的假设和猜测过,威力究竟如何,却不是十分清楚。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这就是我的最大优势。当然也是惟一的优势。
上一章说过,我拿到的依然是一副烂牌。幸运的是,与之前不同,这副烂牌里隐藏着一张王牌,而且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这张牌的存在。现在,就是我打出这张王牌的时刻。我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手心冒汗,双脚也开始轻微抖动。只因这张王牌关系太大了。
如果凭借这道壁垒,没能挡住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联手合攻,那么,不仅仅是我自己要命丧于此,身后的人也可能无一幸免。
因为一旦攻破剑阵,对方气势高涨,肯定会乘胜追击,我方刚才的虚张声势再逼真,也无法避免陷入全员混战,身后躲着虚张声的坏蛋们,必然一触即溃。
千言万语一句话,我的王牌关系着很多人的性命,关系着江湖的走向,甚至还关系着,二十年前少林&武当的那段阴谋能否揭开。我除了善用它战到最后,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深度呼吸好几次,仍然没有将心跳平稳下来。我有点沮丧,痛恨自己关键时刻如此不镇定。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看上去就像沙漠里历尽沧桑的两段老树根,无法伤害,不可动摇。但他们没有冲过来。周围一片寂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绝世一战的开启。然而,梦遗大师突然说话了。
梦遗大师长长叹了口气:“并非有意卖弄,老讷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从没见过有人同时挑战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连听都没听过。王教主,今晚无论胜负,你都算是个空前绝后的人。”
话音刚落,我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和尚,别忘了,我们教主白天在你的老巢,与你们两个所谓的道德模范,已经有过一战。当时他孤身一人,在你们两人的夹攻之下,不但没死,还将你们全部打伤。那一战已经是空前了。现在,你还好意思在此摆谱?”
接话的人是归无情。这家伙刚才被南宫玄伤得很重,现在终于醒过来了,听声音中气还比较充足。白天那一战,我没死是个意外,也算是种侥幸。跟当时的环境也有很大关系。最后还是李开心将我扔进黑屋子,才保住一命。
无论如何,我曾经单枪匹马在他们两人的夹攻之下没死,而且将两人全部击伤,尽管伤得不重,但肯定严重挫伤了他们的锐气。现在,我身边多了一张隐形王牌,为何我还会如此没有底气?想到这里,我不由全身一松,一呼一吸之间,心跳速度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听了归无情的讥刺之语,脸上并无表情,也没接话。看不出他们是否受了刺激。想必是,归无情的话在旁人听来惊世骇俗,但在他们两人耳中,就像微不足道的灰尘般,一拂却没,根本影响不了战前情绪。毕竟是江湖上少有的绝世高人,大风大浪经历无数,一次小小的挫折,怎么可能伤及他们的实力发挥?
在我看来,归无情的话,估计还坚定了梦遗和无厘两人将我们赶尽杀绝的决心。只要有哪怕一点点机会,他们就不会让这么不光彩的事在江湖上胡乱传播。
我心跳恢复正常,调匀呼吸,淡淡地笑了笑,说:“大师,道长,实话说,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空前绝后的人。”
无厘道长终于暂时抛开了对于师弟无聊道长的关心,镇定自若地接话:“王教主,我只想知道,你现在凭什么挑战我们两人?就凭你这张无所不能的嘴巴?即便李大侠与你并肩作战,客观地说,你们胜算也不高。”
话虽难听,但很明显,他是在借此试探虚实。如果我与归无情毫发无损,再加李开心,三对二,稍有胜算;但归无情躺着,而我也有伤在身,与李开心联手,确实在他们两人面前讨不了好处。
李开心又站在我身后十步开外,没有与我联手抗敌的意思,可能让无厘道长更加看不懂情况。这估计也是他们没有率先发动攻击的最大原因。
我再次笑道:“掌门道长,这场戏,李大侠只充当裁判者的角色。放心,只要你们身后的人识相点,他不会加入战团的。”
梦遗大师接口试探:“这么说来,王教主身边藏龙卧虎,埋伏着不为人知的绝世高手?所以才有恃无恐?”
我冷笑了一声:“别旁敲侧击了,大师。您看清楚一点,与两位对敌的,是我带领身边的七个属下。总共八人,也都已经见过几回,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两位是享誉江湖的高人,应该不介意我们以多攻少吧?”
换了口气,我紧接着说:“当然了,如果两位确实介意我们人多,可以提出来,我立即让他们退下。我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并不介意孤身一人在你俩面前献丑,反正也已被揍过一回了,经验充足。”
他们当然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撤掉身边七个剑客,只对付我孤身一人。
无厘道长情绪一旦平稳,就开始摆谱:“贫道剑下不杀无名之辈,起码得让他们把名号报上来,在魔教是什么地位。”
摆谱之余,其实也是在试探。但他那副嘴脸,让我心生厌恶。这人大概对说谎已经习以为常,将道貌岸然的样子,伪装到骨髓里,随时随地都不忘为自己高大的江湖形象涂上光彩一笔。
我忍不住讥道:“道长何必自谦呢?据我所知,二十多年来,你杀的无名之辈并不在少数。远的不说,白天你一剑刺穿武当无名弟子的咽喉之时,似乎一点都不手软。到如今你却装模作样,在乎别人的名号?”
无厘道长蓦然脸色大变,胡须根根像针尖般张开,目露精光,充满厌毒地瞪着我。看得出来,他在尽力忍住向前奔突的冲动。
无厘道长咬牙切齿:“小子,白天周围的人都看到了,那位弟子的死,是因为你推着他送上我的剑尖,我闪避不及才失手的。你想凭一张颠倒是非的嘴巴,把这份血债算在我头上?”
我笑道:“好好好,算在我头上。反正我欠的人命血债够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无所谓。我差点忘了,高尚之辈杀人,都是失手或意外。”
笑完,我又叹道:“道长,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乎他们的名号呢?万一他们死了,只不过是你失手而已,再不济,也可以解释成魔教的人罪不可恕,死不足惜,怎么都不影响你的江湖形象啊。”
无厘道长说不出话,一脸紫涨,快赶上他那位死去的亲密师弟的模样了。目光还是那么狠毒,瞪得我浑身火辣辣地生痛。
梦遗大师淡定地接话:“王教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话没说完,我立即笑道:“大师你有点糊涂了,现在月黑风高的,打开什么窗都不亮,说梦话还差不多。这种时候,最适合杀人。”
梦遗大师的苦瓜脸上起了更多的皱纹,目光下垂,看不出是否有怒气。
他语气依然淡定:“别卖弄嘴巴了,王教主。我们之所以想弄清楚你身边那些帮手的身份,坦白说,归根到底是信不过你,只怕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圈套。你一个已经够让整个江湖意外了,万一里面再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后果恐怕我们承担不起。”
我把长剑和残剑都交左手,右手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不愧是少林方丈,无论多么漂亮的场面话,都能以一种十分实诚的方式表达出来。让人听着如沐春风,立马对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后面有几个少林&武当徒众,开始忍不住捂嘴发笑。梦遗大师依旧苦着脸,半闭双眼;无厘道长仍然厌毒,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我接着笑道:“我要再不把这七个人介绍一遍,就是对不住方丈的坦诚。简单而言,他们是我师父诸葛神甫当年无聊时调教出来的剑客,只不过他们天赋并不高,单打独斗的本事始终提不上较高的层次,所以只能结合起来打群架。至于名号嘛,从我的左手边数过去,依次是甲、乙、丙、丁、戊、己、庚。”
这回后面有几个人笑出了声,我似乎能感觉到身后的李开心也在笑着摇头。梦遗大师与无厘道长对望了一眼,再转头满脸鄙夷地看着我。
我讪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他们名字这么古怪,只能怪我师父太儿戏。实话说,在你们来之前,我命令他们自我介绍,费了不少口舌,才套出这么几个天干符号。你们要不信,后面的李大侠可以作证。”
无厘道长鼻子里哼了一声,梦遗大师说话直接:“他们有什么特殊能耐,才让你这么信心十足?”
我摇手道:“大师多虑了,他们没什么能耐。只不过我师父当初闲得蛋疼,教了他们一套阵法,恰好在我进入秀水镇的第一天,吃过这个阵法的亏。现在他们既然成了我的手下,亲自报仇是不太合适了,只好摆出来,让两位高手替我揍他们一顿。”
梦遗大师叹道:“能让王大侠吃亏的阵法,必有神奇之处。”
我双手一摊,说:“我看也没什么神奇的,记不记得那天在客栈里,你们每人只发了一招,就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无厘道长终于不再咬牙切齿,但鼻音仍很重:“哼,小子你又何必装疯卖傻,若不是这个阵法有点道行,你敢这么有恃无恐?”
我笑道:“道长,你应该看得出来,让我有恃无恐的,是身后那帮躲在暗处喊口号的兄弟。我只不过是不想把场面搞得太大,不愿看到死伤太多的无辜,所以才让他们躲起来压阵。毕竟你们两个一心想要杀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无厘道长冷笑:“别装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悲,会怜惜别人的性命?整个秀水镇上,因你而死的人还少吗?”
我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在你们两人面前装高尚,实在是班门弄斧。知错就改,换一种说法:我可以把场面搞得像一场巨大的战争,能够让你少林&武当的弟子十去其八,但是,却无法彻底消灭你们两个绝顶高手,更无法阻止你们两个不顾一切,在混乱中对我进行追杀。即便我趁乱侥幸脱逃,也不能保证这里与我有重大关系的女孩子,不会遭到你们两个的毒手。对面那位叶欣小姑娘,就是我的前车之鉴。而在我看来,少林&武当的秃驴和牛鼻子,无论死多少个,都抵不过两个小姑娘的安全。所以,我换了一种简单的方式,干脆让你们那些徒众和我的两个小姑娘,都置身事外。这样解释,你满意了吧?”
我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就像绕口令。这里面内容仍旧虚虚实实。我无法把场面搞得很大,更无法杀掉他们太多弟子。但如果场面陷入混乱,我自己逃生则有可能;而我顾及两个小姑娘的性命,也是诚心之语。
无厘道长还是冷笑:“哼,你有什么信心认为,区区一个阵法,能挡住我们两人对你的讨伐?”
我叹道:“我没信心,只不过为了两个姑娘的安全,豁出去赌一把。但赌博有赌博的规则,必须事先明言。”
梦遗大师立即问道:“什么规则?”
我说:“其一,我们八人摆阵,对抗你们两个绝顶高手,不涉其余,你们胜了,我任你们摆布,我方胜了,你们就此离开。其二,梦遗大师不许用暗器破阵,白天打伤小姑娘双腿的卑鄙之事,不能再次出现,否则,不但李大侠会加入战团,我身后的兄弟也会发狂。”
无厘道长接话:“小子,规则由你说,我们凭什么要接受?”
我说:“不接受的话,实际上就是赌上了这里绝大多数徒众的性命。而且李大侠会趁混乱,护着我逃离。事后我一旦发现两个姑娘受到伤害,即以聚鹰帮帮主的身份,调集军队踏平少林&武当。你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吧?”
梦遗大师缓缓地说:“我们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