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攻击南宫玄的人,并非天外来客,而是归无情。
我与李开心押着无聊道长下崖时,与归无情有过约定,就是他在估计我们抵达崖底后,按原计划割断攀崖树藤,以防少林&武当的高手们追踪而来。但这计划在我看来,有一个死结:割断树藤之后,归无情自己也无法下崖,只能坐等少林&武当的众人们宰割。因为他已无处可逃了。
我在想到这一个死结时,曾极力反对计划的进一步执行。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这个总是摆着死鱼脸的人,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他牺牲自己而成全我个人逃生。在我的世界观里,厌不厌恶是一回事,让人失去性命则是另一回事,即便我是他的帮主或是教主,也没权利让他代替自己去死。
归无情自己说,他生来具备超强的攀援本领,而且之前因曾在悬崖上来去好多回,对崖壁上的各处细节无比清楚,所以,他有办法徒手攀下悬崖,只需我与李开心在下面稍作接应。可能会受伤,但不致丧命。
对这个说法,我最初持保留意见。凭我在野外生存多年的经验,都没这份本事,他凭什么能徒手攀下几十丈高的悬崖?何况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我更倾向于认为,他是为了让我安心离开,而虚构出来一套说辞。他知道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恩惠,何况是欠别人的性命。他还知道我有一个既二又傻的脾气。
当我再要提出反对时,一旁的李开心却对他投入极大的信任。在场三个人,计划只有我一人反对,基本可说是反对无效了。当然我依旧可以犯倔,拒不走出计划的下一步,他们估计也奈何不了我。但后来形势的发展,把我犯倔的机会给生生剥夺了。
少林&武当的袭击,表明我们的计划,全在他们的圈套中。他们算准了我们要走的每一步。此时我个人执不执行计划,已经没意义。因为大家都已无处可逃。包括归无情和李开心,都在少林&武当的诛杀名单中。
意外的出现,是李开心抓了无聊道长,而且武当掌门因此方寸大乱。而在我看来,此举虽然让我们喘了一口气,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而此时,归无情重提原计划,认为这是我们逃生的惟一希望,李开心也表支持。
我内心依然对计划不屑一顾,但已没什么心思提出反对,因为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选择。留在悬崖上,人家耗也得把你耗死,溜下悬崖,至少可以死得有点尊严。
真正让我对归无情的说法刮目相看的,其实是在自己凭借树藤攀下悬崖的过程中。那时天上没有月光,却残存着微弱的星光,身边十步之外一无所见,十步之内的物体,也只能看出个模糊的轮廓。即便如此,我还是慢慢的相信,归无情很可能真的可以做到徒手下悬崖。
首先,崖壁并非完全垂直的。除了崖头那一小段,中段以下,很多地方稍见倾斜,这就给徒手攀援提供了可能性。其次,崖壁上并非光滑无物,而是偶有杂草,枯树根,还有棱角,甚至屡见突出的小块岩石。最后,如果有一把长剑,可以随处找到崖缝,手快一点,插进去,足够支撑一个人的重量。
如果我体力完好,双手双脚没有损伤,又有一把长剑,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冒个险,或许也能就这么攀下这几十丈不会摔死。当初在荒原上,我群狼推下悬崖,也是靠这份本能逃生的,虽然不能排除运气的成分。
所以,后来到了崖底,足踏实地,我就相信归无情很大可能不会死。只要崖头的少林&武当顾忌无聊道长的性命,不杀归无情,他就真有能力在崖下与我们会合。
我估计,如果在白天徒手下崖,李开心做到得,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做得到。当然了,风险相当高,而且只有走过一回,看到了那些细节,才敢于冒这个险。而归无情恰恰走过无数回,所以他是最有信心不借助树藤或绳一类的东西下来。别人并非完全做不到,而是不敢。
有些路,必须亲自走过,才知道它其实并没看起来那么坎坷。李开心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最先相信归无情,尽管他对此人一点都不了解。
我与南宫玄说了那么多废话,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耗时间。耗到我估计归无情已安全攀爬到某处,足以听清我与南宫玄的所有对话。此刻,归无情便成为我的隐形力量。一旦爆发,威力相当强大。
如果南宫玄完全接受我的提议,掉头共同对付少林&武当,我可以让这股隐形力量完全化为无形。或者,他拿到军队令牌和地图之后,放了朱玲,满足而去,我也不想再挑起什么流血冲突。毕竟我武功不健全,而让归无情从空中攻击南宫玄,风险太大,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南宫玄是不容易说服的。我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权力欲太强的人,通常很难被别人的言辞所打动,要让他掉头转向,更是难上加难。即便你说得很有道理,点中了他心中的疑虑,他仍然会对你百般提防。因为追求权力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人值得完全相信。
所以,在南宫玄捡起包裹后,提出质疑,并依然一副强硬态度,我一点都不意外。对我而言,他能离开朱玲身边,亲自上前捡起包裹,计划便成功了一大步。
接下来我只需稍微暗示崖壁上的归无情。
最后,将帮主金牌抛得那么高,归无情再傻,也看得出那是我发出的攻击信号。
至于李开心,不需要我的暗示与或指示。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而且他的反应比在场任何人都快,一旦有所动作,他必定出手。
惟一没想到我能突然反击的,就是南宫玄,因为他并不知道我背后还藏着一个致命的归无情。当然了,周围那些跑龙套的角色,全部都没想到会有变故,那可以忽略不计,他们想没想到,对结局的影响并不大。决定这场事件走向的,只有四个人:我,归无情,李开心,南宫玄。
一场突袭,我方三人早有心理准备,蓄势待发,而南宫玄一人毫无防备,三比一,所以第一回合,他败定了。而且败得相当彻底。
现在,南宫玄与归无情已落实地,两人景况都不太好。而南宫玄明显要更糟一些,他已完全被李开心控制住了。归无情到底付出了多大代价,我暂时无暇去查看。因为袭击现在已进入第二回合,周围的龙套角色都反应过来了,空中箭如飞蝗。
这一刻,我脚下一个虚浮,直直地摔了出去。那大概是我出道以来,表现最差的一次奔跑。实在无关体力高低,而是心态问题。
因为这一刻,我猛然发现自己忽略了朱玲的安全。
事先我就该想到,空中攻击结束落地,我全速奔跑仍然赶不到朱玲身边。而第一轮突袭结束,却足以让周围南宫玄的属下们反应过来,弓箭离弦是必然的,朱玲恰巧站在人群正中间,旁边没人任何遮挡物,躲避弩箭不受伤害的难度相当大。再加上,她后面还有七个押着她的剑客,要她性命简直就是探囊取物。无论如何,我都来不及解救她。
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朱玲也是决定这场事件走向的重要人物之一。
伤心痛悔之下,我不但摔出了有生以来最难看的一跤,而且想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将头埋在草丛里,不敢眼看朱玲人头落地。我不知道自己再次抬起头后,是想生还是想死。这一刻我完全失去了一切念想。
再一次箭如飞蝗,空气中呼啸有声。我一动不动,恨不得浑身插满箭,从此变成一只死刺猬。就像那个草包无聊道长。
但没有一枝箭及我身。很可能是夜间视觉太差,远处的弓箭手只能胡乱射一通,而我在想死的时候,运气却出奇地好,每一枝强弩都绕着我的身子乱飞。也很可能是,我倒地的动作太不雅,远处的弓箭手们,以为我中箭而亡,没人再朝我瞄准。
总而言之,我想死而很久没死。直至听到前方一声尖叫,我立马就不想死了。
尖叫声发自朱玲。不是那种中箭之后的惨痛尖叫,也不是身处险境而害怕的尖叫,而是,一种关切的尖叫。我听得出来,那是对我的关切。其凄凉的程度,大概在场的没人值得她如此心碎。
她带着哭腔大声叫道:“王大哥,你怎么样?快起来呀。”
听到如此口不择言而又伤心欲绝的叫喊,我心头反而一阵惊喜。叫得出声,表明她刚才没死,而且后面可能也不会死了。只不过,我还没想通,除了我的保护,她有什么本事避开如蝗飞箭和那七个剑客的攻击。
又一轮弓箭排山倒海而来,我立即朝旁边一滚,避开劲风强烈之处,手上长剑急挥,撩开了零星的几枝及身之箭。然后,腰间用力身子一挺,重新站了起来。
我立即朝朱玲叫声的方向狂奔。几步之后,我才看到,朱玲仍然在站在七个剑客中间,那七个木无表情的家伙,似乎都对她视若无睹,只顾格挡不长眼的弓箭。其实有人稍一伸剑,就可把她灭了,再也叫不出声音。但令我惊讶的是,居然没人这么做。
再奔几步,我更是震惊,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帮朱玲挡开了好几枝箭。
现在,我更加肯定,朱玲是影响这场事件走向的最重要的人物。甚至比我更重要。
很明显的是,那七个摆阵的剑客,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策反了,成了她的贴身保镖。而这一点,估计南宫玄还蒙在鼓里,否则他不会把七个剑客带在身边,更不会将朱玲交给他们看押。
我一直低估了朱玲的能量。南宫玄同样犯了这个致命的错误,他所犯的另一个致命错误是,对自己手下的忠诚度估计过高。
朱玲在众人中,看似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实际在教众心目中,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当然了,这也表明,我师父诸葛神甫在诸神教内部,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
我继续前奔,但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一是知道朱玲无碍,二是体力的有点接不上来。
朱玲作了个简单手势,她周围的剑阵便整体向我卷过来。她在接应我。
这个过程并不长,因为我们之间相距并不太远,十步左右。一会之后,七剑阵像条青蛙舌头,吃害虫般将我扫入阵中。我安全了,不再需要担心飞箭不长眼。因为旁边的保镖们都长了眼。
不知是朱玲抱着我,还是我抱着朱玲。反正就这么拥在一起,就像捏成一团的橡皮泥,不成形状地立在剑阵中。七个人对我们而言,是一道篱笆,并非有血有肉的躯体。事实也是,这七个家伙任凭我们两人在中间抱成一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身后十几步之外,李开心大声命令南宫玄:“让他们停止射击。”
南宫玄一着失算,全盘皆输,此时表现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在李开心的威胁之下,朗声向周围的手下命令道:“不要管我,把他们全部射杀。诸神教的存亡全靠你们……”
李开心在他嘴上击了一拳,下面的话便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但他这一喊,明显起了鼓舞士气的作用。一波更加强劲和频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我远离了劲弩的威胁,本想在朱玲耳边说几句情话,调整一下郁闷了一天的心情,她却猛然松开我,以命令的口气道:
“把剑给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立即拒绝:“你说什么?有剑在手,你也挡不住强弩。你不能离开这里。”
朱玲急得在我胸前捣了一拳,说:“快点,我说的是你那把残剑。”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但依言从腰间抽出残剑,交到她手里,同时紧紧搂着她的腰。这倒并非故意在人群中炫耀亲密关系,而是以防她往箭雨里横冲。
朱玲接过剑,三两下解开剑柄上的破布,却并不取下那枚印信,依旧让其夹在柄叉上。然后,她另一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火把,双手高高地举起来,以其最大的嗓门喊道:
“各位教众,看清楚了。这是你们诸葛教主的印信。”
朱玲将火把与残剑同时举起,就是为了让周围的人把东西看得更清楚。但所谓的教主印信毕竟太小,宽不过三指,长不过五寸,又是在夜间,即便在火把之下,三十步之外的人,估计看到的也只是块不规则的小石头。那些躲着的弓箭手们,可能连残剑的样子都分辨不清。
然而,朱玲的话音刚落,箭雨立马停止。所有人就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全部一动不动,空气中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连那七个装酷最成功的摆阵剑客,也全都转头抬眼,定定地看着朱玲的双手,他们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一种崇拜和敬畏的神采。
朱玲抓住机会,一口气说下去:
“大家有所不知,我父亲诸葛教主已经失踪两年,其间曲折一言难尽。首先我必须告诉大家的是,诸葛教主已于几个月以前去世。”
人群一阵骚动,惊呼声不绝于耳。
朱玲紧接着提高嗓门道:“但是,我父亲在死前已立了一位新教主,并将教主印信传给了他。”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朱玲话不停口:“你们的新任教主,就是站在我旁边的这位王大侠。有不少人见识过他的剑法,应该知道,他是我父亲惟一的关门弟子。”
说完,朱玲将残剑及印信交还到我手上。
我赶紧虚张声势地摆了个很酷的造型,算是正式接任教主之位,成为江湖上三大巨头之一。
然而,四周一片鸦雀无声。我的虚张声势,变成了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