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玄走向不远处的包裹。他走得很慢。周围凝聚着一股紧张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我没有动,李开心也没动。但他已不再喝酒。连酒瓶子都不知什么时候收起来了。他双手负在背后,一派悠闲模样,看着南宫玄慢慢向前移动。
我评估了一下自己,现在至少可以发挥出平常的七成武功。白天在与少林&武当打了一场激烈战,身受重伤,好在没损及筋骨。晚上虽然一度昏迷,但伤口经过包扎,又休息了好几个时辰,精神旺了许多。后来在崖头上与少林&武当遭遇,我基本没怎么出手,所以并没再次受伤,体力也只不过上下崖的时候有所损失,但下来后刻意说了不少废话,相当于让身体得到休息,从精神到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那几处伤口,对我施展剑法可能有不少影响。
李开心的功夫,应该不会有什么折扣。他白天没怎么出手,晚上遭遇弩箭攻击并没受伤,后来抓住无聊道长,也没遇到很大的阻碍。凭他的修为,没有梦遗大师或无厘道长之类的高手阻挡,他来去自如,不需费很大的力气。
假如有什么意外,我们两个加起来,足以控制南宫玄。但也仅仅能控制他一个,而且还得距离和时机恰到好处。他周围的属下及弓箭手,却可以稳住整个场面。所以,南宫玄才敢于一个人走向那个包裹。
南宫玄其实完全不必自己一个人上前。他可以吩咐一个属下,将包裹捡到他手上,然后验证东西的真假。但这样就表明,他对我和李开心仍有很强的戒心,失去了合作的信任基础,至少会大打折扣。那样的话,我们同时也会对他产生戒心,弄不好在他与少林&武当火併时,我们真的会在后面突袭他。
总之,不需要语言表达,我率先将东西扔给他,旨在消除他的疑虑。而他一个人亲自上前,也是为了消除我们的疑虑。
表面上看,一起对抗少林&武当的基础,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这时南宫玄已到达包裹旁边,弯腰伸手,将包裹提了起来,打开,翻捡,东西都在里面。包括十块令牌,原本有两块在归无情手上,后来走向悬崖的途中,他都还给我了。还有那张地图。
有两件东西被我暗中抽了出来。一是师父留下的残剑,剑柄上缠着教主印信,这个不能给南宫玄;二是上官飞鹰死前给我的帮主信物,是一块有掌印的金牌。这东西也不能轻易给他,否则,与令牌合在一起,他就真能调动聚鹰帮的军队了,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这两件东西都藏在我身上。
南宫玄的翻捡动作停了。我适时打破沉默,缓缓催了一句:
“东西你已拿到。放了朱玲。”
不远处仍然押着朱玲的一个下属,刚要有所动作,南宫玄忽然打了个手势,说道:
“慢着。”
我惨然一笑:“你言而无信?非要逼我孤注一掷?如此一来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南宫玄转头向我,淡淡地说:“聚鹰帮的军队令牌,非同小可,而你就这么轻易给了我,似乎不合常理。”
我急道:“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在我眼中,朱玲的安危比那十万大军重要多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对权力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南宫玄冷笑:“上官飞鹰不是普通人,调动十万大军,肯定没那么简单。如果我猜得不错,并非每个人拿到令牌,都能随意调动军队。这其间的奥妙,应该只有上官飞鹰一个人清楚。而他死前,却只有你一个人在场,那么,最后的秘密肯定告诉了你。”
我心想,这家伙果然不愧老江湖,什么都骗不了他。没听过也没见过,却能凭一己之智,想通其间另有奥秘,而且,还将真实情形猜个八九不离十。从根本上说,奥秘确实只有上官飞鹰一个人清楚,而且他死前确实告诉了我。
令牌要调动军队,首先是要求每一块令牌与每一股军队一一对应,并非随意一块令牌便能调动一股军队,而其间的对应关系,以图案的形式,记录在另一份文件上。该文件,也被我顺手抽了出来。其次是,即便搞清楚了令牌与军队的对应关系,还得有聚鹰帮帮主的信物才行。简单而言,这世上只有帮主一人才可调动军队。
这两个关键秘密,前一个是我自己在地牢中从文件中看出来的;后一个则是上官飞鹰死前告诉我的。
两个秘密中,第一个是为了防止别人伪造,表现在令牌独一无二的锯齿形状上;第二个则体现了上官飞鹰对权力的集中控制,也表现出他对别人的不信任。要知道,如果他没死,这世上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调动军队。从这一点上看,第一个秘密似乎显得有点多余。当然了,这也表明,上官飞鹰对于大权旁落有很深的恐惧感,所以才苦心孤诣搞出了好几层防护措施。比如,他虽然死前指定我为帮主,也告诉我只有帮主才能调动军队,但留了一手没说,那就是军队与令牌的一一对应关系。
如果不是我自己在地牢里悟出这个道理,那么,即便我是帮主,也无法动用他苦心创建的军队力量。
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低估了南宫玄的智商。我以为交出了令牌,双方便达成了合作协议,至少他得先放了朱玲。果真如此,这桩交易对我而言就太划算了,因为令牌在别人手上只不过是普通的金块而已。
可没想到南宫玄这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为了朱玲,我当然可以放弃一切权力和财富,何况这些东西本来也不属于我。但是,假如我现在承认,军队令牌确实另有奥秘,那无异于告诉南宫玄,刚才我急于救朱玲而骗了他,于是,双方合作的基础必然动摇。朱玲他是肯定不会放了,连我都不能自由离开。
即便我交出帮主信物,老实告诉他只有帮主才能调动军队,他估计仍会半信半疑,弄不好会一直挟持朱玲,直到真正调动了军队才罢休。更何况,帮主信物不能随意给他,那玩艺在他手上,虽不至让整个聚鹰帮听命于他,但要把帮派搞得四分五裂,操作起来却是非常容易。
总而言之,我苦心说了那么多话,都算是白费了。要重建信任,已是千难万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办?只能赌一把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赌这一把,而现在恰好是万不得已的时刻。
我若稍作犹疑,让南宫玄疑心更重,朱玲就有生命危险。
我心念转了这么多,时间却只过去了那么一瞬间。在别人看来,我可能只是略作停顿而已。而在南宫玄眼中,我也只不过是在斟酌如何措词。所以他并未退回朱玲身边,也没作出什么激烈的反应。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那是我赌一把的最佳时机。在此之前,我还得故作高深。让别人对我产生错觉,用废话将别人绕晕,一直是我的强项。
我叹道:“一代枭雄上官飞鹰之死,当然没那么简单,他确实给我留下了很多话。关于聚鹰帮,关于军队,还有关于天下格局。只不过我一个傻小子,一时之间理不过来,不知哪些对你有用,哪些对你没用;更不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甚至,我根本无法判断,哪一些是江湖秘密,而哪一些又是老生常谈。所以,你所说的有关军队的奥妙,我不知从何说起。”
说了这么多,看似承认了有秘密,又似乎没承认。其实说了等于没说,我是故意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南宫玄冷笑:“小子,别再废话了。聪明一点,捡我想听的话说。否则我立马杀了你心中那位小妞。”
他没实际行动,只是用语言威胁,说明我的废话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从常理上推断,上官飞鹰死前留下的话应该又碎又多,而我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是个初入江湖的傻小子,要从一代枭雄的话中斟别出江湖机密,肯定有相当的难度。所以,我的废话,在旁人听来尚算合情合理。
南宫玄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估计也是基于这个常理。
我双手一摊,假装无奈道:“好吧,有一个或许是跟军队有关的秘密,可以告诉你。”
全场安静。南宫玄两手抓住包裹,双眼紧盯着我。
我提高嗓门接着说:“只不过上官飞鹰有言在先,此机密若处理不当,或可引来杀身之祸。你好自为之,莫怪我没有警告你。”
这是虚张声势。或者是胡说八道。当然,这番废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准确而言,我是在提醒李开心和崖上的另外一个人。
全场仍然安静,南宫玄同样闭嘴等待。
我从腰间掏出帮主信物牌,高高举起,让有掌印的那一面对着南宫玄,故作神秘地说:“秘密就在这块牌子上,你若有本事拿到,就能参透它。”
南宫玄刚要开口说什么,我蓦然一声大喝:“接着!”
我右手使出全身之劲一甩,将牌子高高地抛了出去。金牌微弱的火光中划了一道弧线,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弧线的走向而移动。当金牌越过最高点,由上升而改为下落之时,南宫玄身子窜起,单手远远地向金牌探去。
然而,空中有一股更强的劲风,卷向金牌。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南宫玄诚然当世高手,明显也是大吃一惊,身子悬空,手臂回缩,刹那间刀光自其腰间闪出。
但南宫玄毕竟晚了一步。而且上面那人有备而来,又是自上而下之势,劲风之凌厉迅捷,比之人为攻势强了好几倍。因此,南宫玄刀光尚未铺开,“幻影”还没成形,对方的长剑即已刺进其左肩胛骨。
两人同时从半空中急速坠落。
李开心单脚在后面的崖壁上一蹬,脱兔般向空中两人射去。他身法比谁都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人影便已消失。
我在抛出金牌之时,凭力度和角度,早已预估了其飞行和下落的路线。李开心身影消失之际,我也循着金牌的路线窜了出去。
我在奔到中途时,听到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我知道时机转瞬即逝,若不紧紧抓住,稍有不慎,接下来的形势会恶劣千百倍。于是脚下加力提速,疯狂前冲。
我抛出的金牌,虽然力道强劲,但角度偏上,也就是说,它在垂直线上可以上升到相当的高度,而在水平线上,飞行的路程却不长。我预先估计,其落地点,大致在我和南宫玄站立之地的正中间位置。误差不会超过两步。
这个距离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事发之后,我奔跑的路程不需太长,便可重新抢回金牌。坏处是,一旦上面的人没有掌握好时机,稍现差池,南宫玄不但能及时抓住金牌,落地点离我的距离太近,再加上我前冲的惯,他猝然以其“幻影刀”攻击我,我很可能立时丧命。
这一把赌得有点大。以性命为赌注。
所幸的是,上面的人出手,比我想象的要精准,也比我想象的要迅捷。他能在南宫玄的刀光铺开之前,刺中对方肩胛部位,也是江湖普通之辈难以企及的本事。这是我在前冲的过程中,眼中余光所观察到的最后一幕。然而,接下来的形势,比我预估的要糟糕很多。
上面的人虽然一击得手,但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落之势,身体同时不由自主地撞向南宫玄。如此一来,两人实际上以近身肉搏的姿态共同下落。这样对他相当的不利,危害甚至可能是致命的,因为南宫玄的刀短,招快,最善于近身短打。
半空中两人撞成一体,对我而言是个优势,因为上面那人除了下跌,还有横冲的力道,所以,他们的坠落,实际上是朝我相反的方向划了道弧线。最终,在我接住金牌之时,他们两人尚未落地。
周围的人惊呼过后,此刻也有了强烈的反应。满弦的弓箭全部脱手而出。四面八方的劲风,犹如烈火扑面而来,我远远地就感觉到了那股刀割般的疼痛。
我们无法停下,更不能退避。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李开心应该早就准确判断出空中两人的着地点。他先一步抵达。脚步刚停,上面两人恰好落在他脚边,沉闷的坠地声,一度盖过了四周的弓箭破空之声。两人像一整块脆硬的石头,落地之时碎裂两块,溅向两边,然后便一动不动。
李开心长剑急点,在弓箭及身之前,已经控制住了南宫玄。
我接住金牌后并未停步,仍然朝前狂奔。目标是朱玲。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行动计划里出现巨大的偏差。原因是我低估了周围弓箭手的反应速度。现在我离朱玲尚有六七步,而弓箭离他只有四五步。我奔跑的速度,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离弦之箭。
实际上,我计划里的漏洞还不仅仅如此。即便她侥幸躲过第一轮弓箭的袭击,后面两步之外,还有那七个虎视眈眈的剑客。那七人与我交过手,他们的武功与反应,远非旁边隐藏的弓箭手可比。
而事实是,七个剑客在弓箭离弦之前,便已将朱玲卷入剑阵中。以朱玲的武功,要抵挡这个剑阵,是万万不能的。随便谁的长剑一伸,她立即命丧当场。
我一心想着如何制住南宫玄,却将朱玲的性命生生地忽略了。
我狂吸一口气,试图再次加速,心中一急,脚步一个虚浮,身子便斜斜地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