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我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星光，看清那位第三者原来是归无情。他并没有离开。很可能是从窗户跃进屋子之后，少林&武当的人将屋子前后左右所有的出入口都堵住了，他一时无法脱身离去。我现在不去想这些细节和因由。那都已失去了意义。
我当时虚张声势命令他脱身离开，本身就是一种心理策略，并非真的想要依靠他搬来大量救兵。我只不过赌的是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会因他的离去，而对我投鼠忌器，然后我再根据实际情况想办法与叶欣逃生。但事情的发展已超出了我的估计与控制，结果比我原来想象得要糟糕得多。
李开心出剑顶住我的咽喉，归无情立即出剑攻击李开心。看来归无情是真心把我当帮主来护卫。但是，他那一剑并未产生实际效果，因为对象是李开心。
应该说，归无情的反应和速度都不慢，江湖上能超过他的人两个巴掌数得过来。李开心的剑尖尚未近我身，归无情的长剑也已出手。他不是去格挡李开心的剑身，他的剑法里没有多少守势，防守与阻挡别人不是他的风格。他采取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策略，直接刺向李开心的咽喉，试图逼得他撤招。
李开心没有撤剑。连剑尖行进的速度都没受丝毫影响。当然他最终也没有刺穿我的咽喉，否则我已命丧当场。他的剑尖在我咽喉之前半公分处定住了，恰好让我全身上下不能移动分毫。
针对归无情的攻击，李开心也没有侧头或闪身，而是左手一抬，掌心多了一个东西，将对方的剑尖挡在半尺之外。
画面停在这一格。三方都没再轻举妄动。
我同样是借着窗外的星光，看清李开心左手挡剑的东西，就是我之前见过的假盒子。
归无情一击不中，没有换招重新攻击，他知道在李开心这种高手面前，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攻击李开心，估计是一种护卫的本能反应，也可能是在刻意表明一种态度。在我这个新任帮主面前，他必须有一种本能或态度。
归无情也没撤剑，他显然在那一刻看出李开心无意杀我，而是有话要说。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
李开心没让我们等很久，果然说话了。
他说：“王兄弟，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喘着粗气没接话。事实上，经过刚才的两次腾跃，我身上几处伤口疼痛难忍，根本说不出话。没有失态喊出声已算是很有面子了。背上的剑伤不是一般的深，现在估计又一次崩裂流血了，因为有一股热辣辣的感觉蔓延开来。
归无情也不说话。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李开心继续说：“少林&武当的人并未离开，你现在冲出去，不但自己立即丧命，也会害了那位小姑娘。”
我缓过一口气，冷笑着接口：“你只不过是怕我死了，无法知道我心中的秘密。”
李开心并不否认：“这只是你不能死的其中一个原因。”
我负气地说：“是不是我现在把秘密告诉你，你就放我出去？”
李开心摇头道：“王兄弟，你平常并不笨，可以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要让那位叶欣小姑娘毫发无损，你就必须从这里活着离开。只要你一天活着，少林&武当的人就一天不敢动那位姑娘。”
我不解：“在你眼中，他们很仁慈？”
李开心道：“跟仁不仁慈无关。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是你，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将你杀之而后快。一时之间杀不了你，也要千方百计地控制你。而要控制你，最好的办法就是紧紧抓住那位小姑娘。她是他们对付你的一张王牌。如果那位小姑娘死了，你反而无牵无挂，什么都敢说，什么也敢做。所以，他们不但不会伤害叶欣，而且还会想方设法让你知道她安全无虞的消息，然后就是，你干什么、说什么都畏首畏尾。”
我无法反驳，无话可说。归无情撤了剑，转向我道：
“帮主，李大侠说得对。”
李开心接道：“少林&武当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救那位小姑娘。你现在身受重伤，一旦现身，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你和叶欣一起杀掉，一劳永逸地解决无法明言的心病。”
我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心知他说得有道理。但有道理的话，未必会缓解郁闷的心情。所以我仍然没说话。
李开心撤了剑，叹道：“如果你还是没想通，只凭意气用事，现在就冲出去，没人可以救你了。”
我没有冲出去，而是顺着墙壁慢慢下滑，最后坐到了冰冷的地板上。此时我感觉全身快要虚脱了。就算再次意气用事想要冲出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站都站不起来，冲出去打斗救人，更是天方夜谭。
李开心退开两步，也坐到地板上，续说：“梦遗方丈和无厘掌门心中都清楚，合我们这里三人之力，要战胜他们根本不可能，但要找机会逃离，却有很大可能办得到，至少，我们两个护着你离开是没有多大问题的，所以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击伤了叶欣的双腿，目的是将她留下。”
我恨恨地说：“所以，梦遗老家伙不惜以方丈之尊，从背后袭击一个瘦弱小女孩，而且下手这么重。哼，这笔账，我誓死不忘。”
李开心缓缓道：“我不是为梦遗方丈开脱，他的确看起来已经心智失常。但是，叶欣身受重伤，你的意气用事要负很大的责任。”
我冷笑道：“话未打开，先把很大一部分责任推到我头上，还说不是为老秃驴开脱？”
李开心：“首先，假如你一开始就把所有的话挑明，不要显得那么遮遮掩掩，很可能这场攻杀就不会发生，即便发生了，也应该不至于那么惨烈。其次，归无情现身之后，如果你听了他的劝告，一个人想办法逃生，少林&武当有叶欣这张王牌在手，暂时不会逼你太紧，因为每逼一步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当然，也就没必要撕下面具放下身段去伤害叶欣。可是，你偏偏犯了牛脾气，选择的是第三条路，要带小姑娘一起走。”
李开心吁了一口长气，续道：“当时的情形，留下叶欣是比较折衷的办法，相当于双方各退一步，少林&武当的人面子上过得去，不需再损伤更多人命，对你，也有了一定的控制力。可你试图带着叶欣一起离开，在能力上，集我们三人之力办不到，在气氛上，同时也把他们逼急了。最终，导致了一个对我们而言最坏的结果：你和叶欣都身受重伤，而且谁也无法离开。”
第一点暂且不论，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些秘密是什么，一旦说出来，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很可能当场连他和归无情都要被列入杀戮名单。第二点他说得有道理，叶欣的受伤，确实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虽然留下叶欣我万分不愿意，但当时而言，确实是最为理智的做法。
这时归无情冷不丁插话道：“在我看来，这个结果并非最坏。”
我心想，这家伙真是个不可理喻之人，叶欣废了双腿却没离开半步，而我身受重伤不能再动武，这还不算最坏的结果？
我顿时将一腔火气全发泄到他身上，冷冷地说：“我命令你逃离去搬救兵，你怎么到现还不走？刻意留下来看热闹？”
归无情道：“帮主的公开命令，只不过权宜之计，属下心里也明白，所以斗胆留下来了。”
我冷笑道：“是谁告诉你，我那是权宜之计？你胡乱猜测我的心意，拒不执行帮主命令，该当何罪？”
归无情单膝跪地道：“帮主恕罪。依当时的情形来看，帮主的命令对众而发，明显是为了震慑对方，以使他们产生犹疑退缩之心，我们就会有机可趁；另外就是，帮主的命令，其实属下也没法彻底执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顺口问道：“怎么没法执行？”
归无情道：“外人不知，但属下还是明白，聚鹰帮的军队令牌，都是一一对应关系。所以，帮主虽给了属下两块军队令牌，具体能调动哪两股军队，属下却并不清楚。另外，聚鹰帮的军队令牌，必须和帮主信物同时使用才有效，换句话说，只有帮主本人才有调动军队的权力，所以属下即使找到了离秀水镇最近的两股军队所在地，恐怕也没法调过来执行任务。最后，属下一来一去，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根本解不了帮主的燃眉之急。集合以上理由，属下只能把帮主的命令当成权宜之计。”
我心想这家伙倒也不是一般的精明。只不过，令牌和军队的一一对应关系，以及令牌必须和帮主信物同时使用，才能调动军队，按上官飞鹰的说法，这两点都是只有帮主才通晓的机秘，他是怎么知道的？即便他在聚鹰帮地位很高，但我相信，上官飞鹰是不会轻易将这些机秘透露给他的，因为涉及权力的争夺和滥用问题，风险太大。上官飞鹰一向是个不怎么愿意冒险的人。
归无情不是一般人，从武功到身份，都显得很可疑。此前的江湖上，对于此人的传言很少，武功如此之高，却像个横空出世的人，没人说得出他的身世来源，更没人能搞清他的师承关系，除了聚鹰帮的冷酷杀手形象，江湖之人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很多人说我的出现很神秘，实际上他比我神秘多了。
自从踏入秀水镇开始，归无情有很多行为，都让我想不通。最重要的有两点：其一，几天以前，我在秀水镇东面的山岗上醒来，不久之后他就顺利找到了我，起初我以为他控制住了朱玲，想法让她说出了我的下落，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其二，这一次他突然现身，其目的是什么？他又是怎么躲过少林&武当众多高手的耳目，而藏身于这所房子里？他当时从窗口里撞出来，其神秘性和令人震惊的程度，并不亚于我的从天而降。
在众人眼中，这次我与归无情一前一后出现，显然是事先策划好的阴谋，因为我是聚鹰帮帮主，而他则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只有两个当事人才心里清楚，我们在此处碰面完全是偶然的。但是，我可以解释自己的来龙去脉，却无法理解此人的前因后果。这点让我觉得有点恐惧，甚至无从判断，此人对我表现出来的忠诚，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暂且不去纠缠这些事。我现在这种身体状态，一旦发生什么不测风云，没有能力也没有更多精力去处理。假装糊涂，恐怕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归无情见我良久不言，接着说道：“我说的结果不坏，指的是帮主以一人之力，对抗少林&武当两大掌门的围攻，而且一股作气将他们两人都击伤，这份本事，当今天下找不出第二人。这一战，足以让江湖传颂千百年。我聚鹰帮有你做帮主，实在是一件幸事。”
这话前半部分，倒也并非完全是马屁之语。但我做帮主，对聚鹰帮而言是否幸事，却真的很难说。我实在没什么雄才大略，就以刚才的形势而言，凭冲动做个决策，产生了最坏的结果。害得叶欣双腿残废，足以让我痛悔下半生。
我心中混乱又绝望，接下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又不好意思张嘴问别人——特别是属下，因为我现在既是聚鹰帮帮主，还是诸神教教主，算是江湖上最有权势的人了，怎么说也得表现得有点尊严，或者威严。而沉默不语，高深莫测，是威严的最佳体现。
可偏偏归无情不识趣，硬是傻乎乎地问道：“帮主，现在怎么办？”
若不是一身伤，疼痛难忍，我恨不得一脚踢过去。我他妈的哪里知道怎么办？我现在被裹得像个粽子，身体虚弱，行动不便，又能怎么办？刚才我命令你离开，你自作主张留下，现在又问我怎么办？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诚心向我请示，还是要故意让我难堪。我干脆不理他。
这时李开心接话了，算是暂时帮我解了围。
李开心：“现在外面强敌环伺，出入口全被少林&武当的人封住了，硬冲出去，以王兄弟的身体状态，肯定做不到。可我们又不能跟他们干耗，里面没吃没喝，又不能安心睡觉休息，耗到明天早上对我们更不利。”
我心想，你说的也是废话。
李开心在黑暗中顿了顿，接着说：“要趁黑夜离开，可能还是得依靠王兄弟。”
我差点就喊出来，怎么又是我？你一个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都想不出办法，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值得你们依靠？
我忍住没答话，但脸上肯定变换了各种难看的表情，只不过黑暗帮了我的忙，他们见不到而已。
李开心的声音继续传来：“王兄弟身上有万方成的地下城堡图。如果上天不绝我们，或许能在此处找到什么秘密通道一类的东西。”
这话提醒了我。此前我脑袋混乱得完全忘了这一茬。
我立即伸手朝背后摸去，然而背上空空荡荡，顿时心中一片冰凉。
刚才在外面与少林&武当两派掌门拼命，背包不知掉到哪个角落去了。
地图当然也不知去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