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估计没谁会怀疑我的聚鹰帮帮主身份。因为归无情见到令牌之后的神态和举止,谁都看得出不是假装的。像归无情这种孤傲的冷酷杀手,是不会轻易向别人如此俯首贴耳、毕恭毕敬的,哪怕假装他也不愿意。不久之后,假如我不死,江湖上的人便都会从各种渠道得知,我做了聚鹰帮的新任帮主。
那是一个人人觊觎而又遥不可及的位置,却被我这样一个混小子轻易据为己有,崇拜和羡慕的人不在少数,更多的人恐怕是既不服也不甘,要竭尽才智将我的日常生活搅得鸡犬不宁,甚至步步惊心。
上官飞鹰指定我为帮主之初,我一度嘲笑说,接任帮主如此儿戏,连起码的仪式或通知之类都没有,普天之下,没人知道、也没人会承认我的帮主身份。我空怀帮主令牌又有何用?别说整个江湖了,就算是聚鹰帮内部,那些老油条,谁又会把我这个多嘴的年轻浑小子当回事?
我没想到的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下,我以一种迫于无奈的方式,将自己的帮主身份诏告天下,而且因为归无情的出现与配合,彻底消除了人们对我帮主身份真实性的怀疑。我感觉得出来,现在周围看着我的目光里,除了痛恨,又多了不少恐惧的成份。
我搬出帮主身份,公开下了一道大而无当、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命令,肯定吓住了的这里的大部分人,包括李开心,他不是怕自己遭到报复,而是不愿看到事件无限扩大,自己的同门遭受更多的损失。
没被吓住的很可能是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这并非因为他们两人一眼便看穿了我那个命令的不可行。我相信他们还没那个本事,毕竟令牌与军队的对应关系,以及最近军队在何方,都是聚鹰帮内部的最高机密,连核心人物归无情都不清楚,他们更无从得知。
他们没被吓住,是因为他们要对付我的心态,本就跟别人不一样。对他们而言,当务之急是必须杀掉我,或者让我永远闭上嘴巴,因为我心中的秘密,很可能让他们高大正面的江湖形象轰然倒蹋。他们会因而失去一切,包括江湖声誉和江湖地位,换句话说,他们拥有的江湖权力可能会丧失殆尽。
权力就是这么一种有魔力的东西,一旦在手,再要放下或放弃,就千难万难,绝大多数人不惜杀人和被杀,也不愿眼看着手中的权力流失哪怕一点点。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至于少林&武当遭受聚鹰帮的残酷报复,产生巨大的人命损失,在梦遗和无厘的内心肯定是没那么重要,至少不会摆在考虑的首位。因为即便真的发生,也不是眼前的事,况且凭他们几个人的武功修为,在混乱中逃生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但我对归无情的激愤指令出口之后,他们一定会有所犹豫的。江湖帮派遭遇军队的袭击非同小可,以往历史中,发生这种事,就意味着一个帮派或势力的永久消亡。就算有三五人凭着绝世武功逃生,要重建曾经的江湖势力,同样千难万难,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权力丧失。我猜想,梦遗和无厘犹豫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少林和武当值不值得赌这一把?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斟酌衡量。不是为了人命,而是考虑自己手中的权力还剩几成。
我不惜亮出身份,说了那么多虚虚实实的话,想要争取的,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喘气的时间。更多的,恐怕不会再有了。
归无情冲向窗户时,周围产生的骚动规模并不大。声势远不如刚才凶猛。只有几个和尚与几个道士为了向掌门表现忠诚,虚张声势地冲到前面去堵击。但归无情长剑一挥,这群乌合之从便一轰而散。
他们再也不敢胡乱呈英雄,归无情出手之毒辣凶狠,所有人都见过,地上的尸体还历历在目,满地的血迹尚未凝固。
转瞬间,归无情离逃生的窗口便只剩五步之遥了。他刚才从这窗口撞出来,估计对房子里面的路径、别的出口非常熟悉,现在只要能再进去,安然脱身的可能性就很大。而他真能脱身,怀揣着我给他的兵符,少林&武当必然会对我投鼠忌器,那意味着,我与叶欣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很大。前提是,我暂时闭嘴不说两派掌门的阴私。
然而,小规模骚动是暂时的。事实上我那一番话、加上归无情行动所引起的,是更为惨烈的攻杀。
我低估了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决断能力。我以为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在内心进行优劣评估,而这个犹疑时间也许足够让归无情抵达窗边,然后,等他们回过神,便来不及截住他了。归无情的身法之快,是江湖上少见的。
天下的枭雄,大概都有超强的决断天赋,能迅速从几个两难选项中,挑出一个立马付诸行动。或许是,那些干扰他们决断的因素,预先被其自身利益过滤掉了。犹犹豫豫,患得患失,那是英雄或大侠们常有的表现。
试图堵截归无情的几个徒众一轰而散之后,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立即像离弦之箭一样射向归无情。一左一右包抄过去,身子掠起之际,沿路还在几个徒众肩上借力,将那几个倒霉蛋踩得伏地不起。由于是腾空而起,又没什么阻滞,而且尽了全力,两人的速度比之归无情,快了一倍不止。
照此下去,归无情会在离窗口两步之处,被两大掌门击杀。
我不能让这个结果出现。否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我跨过叶欣,右脚尖撩起一把长剑,顺势射向无厘道长,左脚尖在地上猛蹬,身子借力窜起,斜插向梦遗大师左侧。
我以为长剑至少能让无厘道长的速度稍减。因为长剑虽然伤不了他,但他拨开它时,至少得看看周遭的人群分布,不能让它转向后伤及无辜弟子。然后我又错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眼神都没错开一下,只不过手腕稍稍一摆,我踢出的长剑朝另一个方向飞出,最后斜向刺进了一个少林弟子的大腿。
我与梦遗大师相遇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哀嚎。我知道,这一击虽没出人命,但这份血债又会算到我的头上。我已经无所谓了,少林&武当这帮家伙算账的方法,与我使用的根本不是同一套标准。
梦遗大师人仍在半空。他刚从一个武当弟子肩上踏过,将这个弟子踩得龇牙咧嘴。我长剑直伸,猛攻其小腹。招式覆盖了下阴和大腿部位。这一招,就是我自出道以来使得最为熟练的“捣龙式”。阴狠毒辣,迅捷无比。而且这一次,因为怒气在胸,我出手豪不留情。
梦遗大师在半空中借力不便,运转不灵,况且他一身武功全在双手,鞭长莫及,无法反击我,也没有长兵器来格挡我的攻击。
向上仰攻的剑招,在江湖上本就少见。而我师父说过,他创制完“捣龙式”之后,鉴于攻人下阴过于恶毒下流,从未使用过,因此基本没人见过这么一招剑法,饶是见多识广的梦遗大师,仓促间也不知如何应对。但我又因踏入江湖之时,经常被人逼得在地上翻滚,狼狈不堪之际,为了自救,反而将这一招使得纯熟无比。
如此一来,半空中的梦遗大师,猛然间被我这一古怪招式攻了个措手不及。起初,他双**错,身子转了一个较小的角度,试图避开这一击。但我对这一招原本就拿手,许多天以前还经我父亲老疯子指点过,纠正了一些偏差,因而显得奥妙无穷,后着源源不绝,仅仅半空中交错双脚岂能避得开?
我的剑尖如影随形,在他小腹和大腿间闪电般游走,随时可能将他伤得血肉横飞。他如果继续试图摆动双脚,小腿就很可能被我瞬间削断。我如果歹毒一点,击中其下阴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回梦遗大师真的慌了。因为他不但没完全避开我剑尖的追击,而且经这一踢腾,身子还在猛然下坠,这就相当于自己将小腹往我剑尖上送。情急之下,梦遗大师右脚斜向外跨出,踏在另一个少林弟子肩上,试图借力身子进一步上窜。
但已经晚了。他右脚跨出,左脚却还悬在半空中。我抓住机会,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上挑。一击而中,剑尖从其左腿根一直划到小腹。只不过,因他毕竟适时借助了别人的肩膀向上窜,于是伤口虽然很长,但入肉不深。饶是如此,瞬间便鲜血直流。
江湖上盟主型的人物,武功卓绝的少林方丈,几十年未遇过敌手,居然被我刺伤了。
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由于中剑受伤,梦遗大师再也没有去阻挡归无情的动力。况且,中剑就表明他在半空中与我对战,处于弱势,强行前冲,保不准会再次中招,而且会伤得更重。
梦遗大师不是赌徒。他踩在别人肩膀的右脚,蓦然间改变力道方向,身子往后一扭,半空中转了一整圈之后,脚踏实地,刚好面对着我。
他并没有向我立即发动攻击,而是苦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剑法如此奇妙,老纳生平仅见。诸葛神甫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
我并没有答话,而是全神戒备。我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接下来肯定会是更为凌厉的反攻。一不留神,瞬间就要丢命。
另一边。无厘道长去势虽然并未受阻,在我猛攻梦遗大师之际,他已侵近归无情,但归无情却并非什么良善之辈,立即抓住最近的一个少林弟子向他掷去。铁剑他可以随意格挡,但人命却不能完全不顾。何况又是个少林弟子,他作为武当掌门不能滥杀。因而,无厘道长脚步一顿,身子一绕,堪堪从飞过来的弟子身边擦过去。
只不过,飞过来的少林弟子无法自控,而来势又急,甩开的左手恰好撞在无厘道长的长剑上,四指齐断。这个可怜少林弟子着地时,右手紧握左手,仰天悲嚎不止。
归无情借无厘道长一顿之机,一个起落已窜到窗边。这一切都被我眼角余光捕捉到。
归无情刚到窗边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略有犹疑。我情急之下大吼一声:
“大局为重,快走。”
他身影一闪,消失在窗户里。此时无厘道长刚好抵达,但没有跟着扑进去。而是当机立断,转身向我狂奔而来。
梦遗大师趁我大吼分神之际,抢过旁边一棍一剑,脱手向我射出,棍端击我额头,剑尖刺我心脏。我矮身避过棍棒,同时右手长剑在胸前划了半个圈,将胸前一击化解。
梦遗大师剑棒脱手之时,脚下加力向我猛冲,身尚未到,迎面先刮来一阵狂风,我已看不清他的人影细节,只感觉一团没有形状的黑色物体,以排山倒海之势卷到,迅间便要把我全吞没。
我知道,梦遗大师这一击,劲力上无与伦比,招式上则是他毕生武功的精华所在。他志在必取,我应对上稍现差池,这场游戏很可能到此结束。
我向稍微左侧身,以使自己受攻击的面积调到最小,左手残剑上举,竖在鼻前五寸处,同时护住双目和咽喉。梦遗大师以指力见长,以攻人眼睛和咽喉最为方便,也最为致命。我左手运转不灵,只能勉强护住这两处要害。
我右手长剑则放弃所有守势,直接对面那团黑影的正中心。因为要守的地方太多,顾此失彼,不如不守。以攻为守,并且抛所有虚招,还有可能取得两败俱伤的效果。他志在必得,我就以最大限度的伤敌为目标。如果他为了自己的身份和面子稍有犹疑,我的流氓打法便能暂时稳住先机。
人影瞬间已到。
我一切都算错了。梦遗大师一点都不犹疑。他并没有取我双目,也没有击我咽喉;他早就算准了我的左手不灵便,根本就不理会那柄短小的残剑。他也知道我会以拼命方式反攻。对付我的反攻,他的方法就是:不攻。
他如果攻取我身上任何破绽,自己也无法避免会露出破绽,那么,我的反攻之剑就会有机可趁。即便他能在瞬间将我击杀,我的剑也来得及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然而他没有攻击我身上任何一点。
他左手以拈花指抓我的剑尖,我手腕一摆改了个角度,长剑仍是攻势。然而他真正的一抓却在右手,拇指、食指及中指聚拢,捏向我剑柄以下三寸处。
我所犯的真正错误就在这里。我没想到自己放弃了守势,他也放弃了攻击。所以一不提防,剑身居然被他抓个正着。刹那间进不可进,退无可退。要在平时,进退两难之际,我还可以用左手的残剑化解。但我左肩刚受过两次打击,无论是速度还是劲道,都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一种办法是,撤剑后退。要想在梦遗大师的拈花指下拔出长剑是很难的。
我确实当机立断,做了个明智的选择,松开剑柄侧身急退。
梦遗大师就是要逼我后退。因为后面还有更为要命的攻击在等着我。
无厘道长在我与梦遗大师纠缠的间隙,已侵近我身后。我撤剑后退,恰好撞在他的剑尖上。我后脑上没长眼睛,而梦遗大师却对我身后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放弃攻势,其实就是给我下了一个圈套。
无厘道长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我的后心。距离如此之近,我又是背对着他,就算是神仙也躲不过这一击。而我只是个凡人。
我背上皮肤和肌肉冰凉,心中更悲凉。
我逃过无数劫,难道最终还是逃不过在两派掌门的夹击下死亡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