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吓了一跳,但表面上一直保持镇静,行为上也总算是没有失态。这里的建造结构,显然与金城赌坊二楼的小隔间相似,上官飞鹰只不过触动了墙上的机关。
地板移动的声音停了下来,房间中央留下的洞口不大,五尺见方,大约只有整个地板面积的四分之一。凭借烛光,可以看到一道梯子,沿着洞口边延伸下去。烛光实在太微弱,三级阶梯以下便模糊不清,不知下面到底有多深。
我没有动。上官飞鹰没有说话,也没有示意我进入黑洞。
刚才我问的是,我们两人在此处进行帮主交接,出去之后,有什么办法证明我是聚鹰帮的帮主,又有什么办法让所有帮众信服,或者说臣服?他却并不直接回答,操作机关,给我看房间中央的这么一个黑洞,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从这里进入地下通道离开?明显是答非所问嘛。
而且,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让我离开?
我笑了笑,试探性地说:“据我所知,目前而言,上官帮主算是对秀水镇的地形最熟悉的一个人。”
上官飞鹰也笑了:“在我看来,你似乎比我更熟悉。”
我说:“刚才我已告诉你了,万方成临死前把地图给了我。我每次进入暗道或操纵机关,都得依赖地图的指引,并不像上官帮主你,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中,顺手这么一拍,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上官飞鹰:“你别忘了,万方成本是聚鹰帮的人。”
我说:“万方成加入聚鹰帮之时,用的可不是当年‘天下第一匠人’的身份。他到了秀水镇上,似乎也完全脱离了聚鹰帮的控制。”
上官飞鹰:“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而且,他从来没有公开脱离聚鹰帮,一直是秀水镇的分舵舵主。”
我问:“其实你早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司马铁成?”
上官飞鹰:“这话问得没有意义。一个身怀绝艺的人,要在别人的眼皮底下隐姓埋名,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我点点头:“据万方成自己说,他曾经参与聚鹰帮某些金库的建造,也许那时,你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只不过你没有说破,后来他到秀水镇这个偏远地方来,也是你默许的,因为你认为他在此地可能对聚鹰帮更有用。”
上官飞鹰:“他只不过一个想保住性命的手艺人,我没有什么理由要赶绝他。”
我说:“但你以此要胁,让他给了你一份秀水镇暗道和机关的地图副本?”
上官飞鹰:“这点你猜错了。我从没点破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要胁他,更没有得到过一份所谓的地图副本。”
我奇道:“那你是怎么通晓暗道和机关的?”
上官飞鹰叹道:“我只通晓从金城赌坊到这里的惟一一条暗道,至于杀人机关,我根本一无所知。”
我将目光移向黑黢黢的洞口,下巴点了点,问他:“这是什么?通向哪里?来这里之前,我仔细看过地图,上面并没有标记此处有一个地道入口。”
上官飞鹰:“因为这不是地道入口,而是聚鹰帮的金库入口,当然不会出现在地图上。”
我大为震惊。我一直以为,秀水镇是所有江湖势力根本无法触及之地,却从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聚鹰帮的金库。而且这个金库入口如此隐秘,如此荒凉,还没有任何守卫人员。里面到底有多少金银财宝?是否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叹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在万方成的眼皮底下建一个秘密金库。”
上官飞鹰:“你说错了,这个金库是万方成一手建造的。”
我问:“万方成以聚鹰帮舵主的身份,在这里管理或者说守护这个金库?”
上官飞鹰:“你又错了,他建造完成之后,再也没踏进这里半步,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说:“也就是说,这个金库,完全独立于万方成的地下城堡之外,难怪我在他的地图上找不到。可你怎么相信他从没踏进过这里?”
上官飞鹰:“他必须让我相信。”
我说:“这话让人费解。秀水镇发展到今天,完全就是万方成的地盘,他已成了这里的土皇帝,基本上不太受中原各大江湖势力的管束。他凭什么让自己眼皮底下埋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上官飞鹰:“不受管束,仅仅是一个表面现象,或者说,那只是聚鹰帮给他的一个交换条件。”
我奇道:“交换条件?”
上官飞鹰:“你应该明白的是,没有人可以完全独立于江湖之外。”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只能这么理解:你给他足够的自由度,而他必须为你保守秘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触及这个秘密,最好是忘掉这个秘密。”
上官飞鹰:“我不仅给了他自由,还给了他在这里生根的第一笔资金。”
我说:“我还是觉得,这场交易没什么牢不可破的基础。怎么都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下来,万方成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上官飞鹰:“如果换了你,不管有多大的生命危险,也会先满足自己的好奇之心。但万方成一定不会为了虚无飘渺的好奇之心,而去冒那怕一丁点生命危险。”
我不服:“你怎么如此肯定?”
上官飞鹰:“你师父当年教你剑法之时,一定还教过你如何了解人性。”
我说:“师父只教我如何杀人。”
上官飞鹰:“杀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特别是面对高手之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所杀。所以,高明的武功并不仅仅是力量、反应以及速度的简单组合,达到一定境界之后,还需要深入地了解人性。简单地说,你可以从一个人过去的行为,判断出他基本的个性,然后,再从个性预测他将来可能会有的各种行动。如此,在对敌之时,你才能每一招都成竹在胸,立于不败之地。”
我点点头道:“师父好像确实说过这么一个道理。”
上官飞鹰:“那天,你可以为了一个只认识一天的女孩子,而跟名震江湖的上官帮主拼命,从中可以看出两点:第一,你过于感情用事,而太过感性之人通常好奇心比较重;第二,你做事只顾眼前,不太顾及后果。综合这两点,我才说你可能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冒生命危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大概是气力不加。我顺嘴问了一句:“万方成呢?”
上官飞鹰:“万方成当年无心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铁盒子,被人强行索取之后,他立即感觉到,盒子将来可能会引发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自己将面临生命危险。于是,他改名换姓,甚至不惜毁容藏身聚鹰帮。这至少说明:第一,他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具备很强的判断和预测能力,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第二,他是个非常怕死的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这一点跟一般的江湖豪客完全不同。”
我替他把结论说了出来:“所以,万方成绝对不会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冒生命危险。”
上官飞鹰这一回没有接话,只做了几次深呼吸。
我接着叹道:“坦白说,你这番理论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并没有说服我。”
上官飞鹰也叹道:“我就知道说不服你。”
我说:“你自始至终都回避了一个核心问题:为什么万方成一靠近这里,就得冒生命危险?这是他自己亲手建造的,真有厉害阴毒的暗器也伤不了他,另外,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派人盯着他,他如果暗中无声无息地到这里来,根本就不需要冒什么风险。”
上官飞鹰又陷入沉默。也许是他需要休息,也许是他故意让我自己猜测下去。
我接着说:“最好的解释有两点,第一,它不仅仅是个金库,或者根本就不是个金库,里面藏着的机密,比银子重要多了,重要到一旦泄露出去,可能产生江湖巨变。万方成不是不想知道这个秘密,而是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这个秘密。”
上官飞鹰还是闭目不言。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如此沉默不语,要么就是事情被我说中了,要么就不屑于与我再谈论下去。现在的情况,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他濒临死亡,有什么话应该尽快交待说明,并没有更多时间让他尽情表达不屑。
我继续说下去:“第二,因为藏着巨大的机密,所以这个金库的建造,可能与别处也不一样。最大的可能是,万方成用尽才智建造它,就像他当年制造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一样,最终,天下间也许只有两个人才能自由出入金库。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帮主你了。”
上官飞鹰这时说话了:“值得庆幸的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不理他的称赞,续道:“所以,能将里面的秘密泄露出去的人,天下间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万方成。这才是他不敢靠近这里的真正原因。”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我补充一点:这里面具体是什么机密,天下间只有聚鹰帮帮主一个人知道。”
我摇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也许万方成早就见过这里面的机密了,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一直在努力忘记这件事。可是,要忘记一件绝世机密,并非那么容易,所以,他才暗中费尽心力建造秀水镇的地下城堡,处处布满机关,以防有朝一日危机来临。”
上官飞鹰叹道:“我宁愿相信他并没有进去过。”
我笑了笑,说:“其实你并不能十分肯定,对吧?”
上官飞鹰沉默。
我叹道:“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几件事。”
上官飞鹰继续沉默。
我续道:“那天在万方客栈的马厩边,我就推测过,依你上官帮主的才智,不太可能被所谓铁盒子牵引而远涉秀水镇,你来这里肯定是另有原因。现在看来,你就是为这个金库而来的。对你而言,盒子根本无关紧要,这个金库里埋藏的机密,才是你最为关心的。这次事件发生在秀水镇,让你觉得并非偶然,很有可能机密已经泄露,甚至已经被人窃取了。”
上官飞鹰仍然沉默。
我继续说:“前天晚上,少林&武当的人先后冒险进入万方成的地下城堡,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找万方成以及他的地图,现在看来,区区一个万方成和一份地图,不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一回上官飞鹰有了反应:“说下去。”
我说:“昨天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万方成刚死不久,诸神教的人在万方成的各个老巢流连搜索,他们需要的,应该也不仅仅是万方成的银子。”
上官飞鹰下巴在昏暗中点了点,示意我继续。
我说:“再说昨天凌晨万方客栈储藏室的事。虽然我没想通,黑衣人南宫玄怎么会与武当掌门在一起,但他们在里面的目的,应该不是专门等你和李开心,他们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很有可能是,这两个高手不约而同在里面堪查特殊的入口。”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你说得很有道理。”
我接着说:“毫无疑问,所有这些人寻找的,就是这个洞口下面的金库,以及里面的东西。”
我长吁一口气,身子向前凑了凑,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里面究竟埋藏着什么绝世机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