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偏殿内,三人各自落座。
“下月十五,昆仑瑶池将进入万年一次的涤故更新,届时水炙如岩浆,灵气更替交叠之时,充盈着未知的危险,即便是上尊之躯亦不可近于百米,否则恐伤及仙本。不过亦有传闻,远古诸神之中,有在更替时落入其间者,非但不死,反化鹤发鸡皮为青丝脂肤,从一岣嵝老仙变一俊美少年而出。神之根本乃神魂,神魂修为不足则如凡人般渐垂老,唯有重塑神魂,方可回归壮年。若传闻为真,意为瑶池涤故更新时的水有重塑神魂之效用。”南华脸不红,气不喘,好似背书般说了这一番长话后又道:“老朽来此,是想问问魔君的意思。”
蓝渊未等季忘出声,赫然起身道:“仙翁都说是传闻,可要是有个万一,非但神魂无法重塑,反损及根本,二人神魂精元相融,一尸岂不两命?”
“圣后顾虑老朽自是有所考量。”南华似觉得口干,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才道:“墉山之颠的冰层下有一枚至寒冰晶,可御至极之热,即便是凤族灵火亦可抵御。”
季忘示意母亲坐下,稍安勿躁,将南华的话理了理:“仙翁的意思是待下月十五瑶池涤故更新之时,你将那冰晶取出放在钟离阜身上,让他去瑶池里泡上一泡,若能修复他的神魂,届时虞儿的精元便可分离而出。”
南华颔首:“神魂重塑,钟离阜不但能脱离虚无道,还能重回尊位。”
季忘从鼻间哼出一气:“那还真是便宜了他。”
蓝渊似乎想到什么:“墉山之颠的冰层年久不记,要说是混沌初期形成也不为过,那冰晶一旦取出,冰层顷刻融化,洪水定会淹没凡间,我们怎能为了救一人而致凡间大祸,此举断不可行。”
南华了然:“墉山左侧丘陵是虞儿祖族的地域,如今万里疆域寸草不生,亦无人烟,我们只要将水引入丘陵便不会危害凡间。”
蓝渊甚是不解:“自上古时期,墉山便是天蚕蛾地域,仙翁竟愿整族迁徙也要救她?”
对于蓝渊的疑问,南华只是轻描淡写带过:“祖上蒙恩,世代不忘。”
“启禀魔君,圣后,阴山幽谷结界动荡,里面的人似乎正在竭力想要击毁结界。”
殿外突然传来的禀声,让三人相互交换眼神。不过看来都不明白为何钟离阜会突然有此举动,季忘正要前去却被南华出声拦下:“反正也是要跟他说的,我且去看看是何原由。”
“那便有劳仙翁,若是不妥还请仙翁传个灵鸳。”蓝渊顺势帮腔,主要是怕季忘见了钟离阜后又得好长一段时间不痛快。
幽谷。
南华入了结界后,钟离阜早已消停了,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朝结界随意打了几道法术,看来是他高估了那魔君,这结界并非坚不可破,于他只是时间问题。
“你这是……”
南华见钟离阜躺在绿地上,左掌为枕,右手放在胸前微微抬起,还保持着结印手势。
“许久未掐法诀,怕生疏了,今日天气好,兴起练练手。”
钟离阜语罢坐起身来,化出蒲团,矮桌以及一壶热茶招待来客。
南华顺势坐下,抬头看了看已有裂痕的结界,心里感慨,这一千年来,钟离阜不是不走,而是不想走,那季忘竟以为这样的结界能困住尊神的修为。
若真是练法诀,有山有水有树皆可拿来练,非得去破坏结界,而且还打出裂痕?说是练练手,岂不是当他人傻?
“你倒不用费心,下月十五,我带你出去。”
“何以是下月十五?”
南华不答,只是说:“到底这一切同我脱不开干系,如若能成,临死无憾。”
“上古神族之人故去,其最后遗留之神力可化咒施于人身,无论人神妖魔,皆无力抗衡,此咒虽无解,却唯有你南华宫内可寻因果缘由。”钟离阜凝着眉,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定,是!他已决定要出去,已决定要寻找所有被他忘却的事情以及那个在他身上施咒的女子。
“当真是有人管不住嘴。“南华却不与钟离阜对视,仍是悠闲道:”不管那人跟你说了多少,下月十五,待你神魂重塑,咒亦化为池中之水,你不用费心寻因果缘由,到时往事袭来,我怕你反而不想记得。”
“听仙翁此话,钟离越发好奇,这千年间,我每每思量,既然是让我堕入虚无道而非化烟于天地,想必此劫于我仍有回旋之地,只是我近日才渐渐浮出想要与之抗衡的想法,总好比一直惫怠下去,所谓劫过方能参悟,无论是何因果缘由,钟离都不愿逃避。”
“希望钟离仙尊在下月十五后还能如此通透,届时还望仙尊应我一事当是报答。”
“仙翁且说。”
“十五后,你回归尊位,定然会回灵台山坐守,你的师傅定清上神一生未离山,却每每在三界动荡时以大天神法护凡界太平,你既要袭承衣钵,便要应承我:有些事就算记起来了也要当作忘了,有些人就算刻心入骨也不要再相见了,如此便能渡了你的劫,也渡了她的劫。”
“钟离应了。”甚是干脆。
于钟离阜而言,消失的那段过往如这幽谷中的风,不管是舒适的还是冷冽的,终归拂面而过。
可……
墉山左侧丘陵一夜之间尽成泽地,换来了他体内的这枚冰晶。瑶池水炙如岩浆,钟离阜泡在池里却感觉冰冷刺骨,极寒与极热的冲击下,池水渐渐化作赤色晶石,边缘锋刃,划过皮肉留下道道血痕,他却丝毫不觉疼痛。
有什么能比他现在的心来得痛呢?
神魂重塑间让钟离阜这十几万年的过往如走马看花般浮过脑中,除却灵台山幼时的欢脱,渐渐长成,后随师傅修**天神法洗涤心境,所修所悟自认不负尊师,却不想遇一人,执一念,万世神佛竟一朝成魔。
既然参不透,那便乐于其间,只是其间已无那人,他该何去何从?
南华托着琉璃瓶,见钟离阜双眼紧闭,神情痛苦,知他仍深陷往事回溯中。
“你既已应了我,望你信守承诺。”
语罢,他打开瓶口,施法将钟离阜身上的精元分离而出再吸入瓶内,又朝瓶子道:“丫头你以后可得学乖些,待重化了肉身,你和魔君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以免后患,我还是觉得不妥,不然你这次重化肉身把脸换一换吧。”
琉璃瓶内光华闪动,似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