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天地之间恢复了平静,白柠缓缓睁眼,却见阳光直射,原本置身的山洞已不知去向,只有远远近近的乱石,证明她并不是做了一场梦。
“你的武功怎么……怎么突然如此恐怖?”白柠尖声问道。
浪随心傲然道:“因为我已练成了‘烟花祭’!”白柠点了点头,转而又想:“‘烟花祭’只不过比我学的‘乾坤祭’又多两卷,而我在喝了殷破玉的血之后,已经突破了‘乾坤祭’的极限,按说应该更强于他,可我现在在他面前,却似不堪一击!”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怎样,自己喜欢的男人能有这么好的武功,她感到万分欣喜,又何必理会那么多?
她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浪随心道:“当然是回无德帮,你是帮主,却听命于我,很好!哈哈,我要主宰这个江湖,杀光所有的仇人,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浪随心再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穷书生!”白柠虽然感到可怕,心里却还是喜多于忧,想道:“他该不会是有意如此,让我讨厌他吧?那他可小觑我白柠了,虽然我白柠算不上三贞九烈,但对你的爱也是始终如一。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无论脾气多么暴躁,言语多么恶毒,我都会忍让,你想杀人,我帮你去杀,你想称霸,我帮你去打,你若仍不觉感动,那便真是禽兽了。”她哪里晓得,现在的浪随心比禽兽还要可怕,他已经堕入魔道,变成了一个只有恨、没有爱的魔王!
二人离开金山,在岸边逢着侯青青和郭纵,他们追赶龙行云未果,回来寻找浪随心,恰好遇见。从浪随心的眼神及谈吐中,他们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侯青青本不打算再陪着他,去为非作恶,称霸江湖,郭纵却觉得没有他们在身边及时规劝、阻拦,怕他会愈陷愈深。二人私底下一商量,便跟着浪随心和白柠,一同来到湖州无德帮。
白柠先引浪随心见过方璃和鬼目神杀,这时同仇敌忾,也都不提前嫌,方璃自己无法再向龙行云报仇,若能假浪随心之手杀龙行云,自然最好不过。之后白柠召集帮内头目及后院群雄,齐来参拜浪随心,且传达了浪随心的“凌云壮志”。因为石衮等四派首领命丧碧海重楼,四派人马直接编入无德帮旗下,其余帮派也须去除名号,改编为无德帮的分堂。如今这些帮派,有的是白柠和文修强行收并过来,但也有当初为躲避龙行云追杀,借归附之名前来寻求庇护的,自然不愿把自己苦心经营的帮派彻底拱手相送。稍有异议者,浪随心即当场格杀,这一招敲山震虎卓有成效,余人便心里不服,也不敢再有半句怨言。侯、郭二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俱被浪随心当作耳旁风,二人一筹莫展,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其时吴越境内早已是无德帮的天下,稍有名气的帮派,先前便被白柠和文修强行吞并,接下来浪随心要做的,是继续向外扩展,他要把整个江湖都踩在脚下。白柠已经明白他并非故意作恶给自己看了,却仍一如既往的支持他,无论何事,只需浪随心稍稍流露出想法,她便尽心竭力的替他办到。浪随心在扩充势力的同时,也不忘寻找龙行云,但龙行云便好像在人间消失了一般,始终未曾现身。
这天,二人正在画舫中一面品茶,一边欣赏太湖美景,忽有帮众来报:“林芳菲林小姐求见。”白柠眉头一皱,哼道:“她不是不要小浪了吗?还来干什么?不见。”却听浪随心道:“如今找我浪随心的,大都是有求于我,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带她过来吧。”他在太湖游玩,自然而然的想起林芳菲,想起二人趁夜出逃,却都不会划船,险些葬身湖底,他也清楚的知道,林芳菲曾经是他的最爱,但现在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因为他心中已没有爱。
白柠却不知他处于这么一种状况,担心林芳菲回心转意,找他重修旧好,以浪随心对她的痴情,二人必会爱火重燃。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浪随心冷厉的眼神制止,只得向那帮众挥一挥手,道:“去吧。”
不多时,林芳菲娇俏的身影出现在岸边,与前时相比,她看起来稳重了许多,也许是哥哥的死,及情路的终结,让她迅速成熟起来。浪随心推开碧纱窗,朗声道:“林大小姐不是跟我恩断义绝了吗?今日突然造访,不知有何事相求?”白柠也讥笑道:“该不会是听说小浪大有出息,又来投怀送抱的吧?你这狐狸精,脸皮可也真厚!”
在过去,有人骂林芳菲一个字,浪随心必都极难忍受,可是现在,他却显得无动于衷。林芳菲脸一红,咬着嘴唇道:“你们把画舫泊过来,让我上去再说。”浪随心冷冷的道:“这只画舫只欢迎朋友,不欢迎陌生人。”
“你!”林芳菲气结难言,知道浪随心是记恨着她那句“你和我只是两个陌生人”,一时间柔肠寸断,凄苦的想,“他真的病入膏肓了!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他。”这么一想,便不忍跟浪随心发火,叹口气道:“好吧,我们便这样说。”浪随心抬了抬手,作个“请”的姿势,眼神却冰冷漠然,他坐在舫内,却让林芳菲站在岸上跟自己隔水交谈,本身已是对林芳菲极大的不屑。
林芳菲此刻也在乎不到这些,理清思绪,满含忧伤的给他讲述了一件事情。那天她带着哥哥的遗体回家,林氏夫妇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整座林府遂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待林怀璧后事已了,林芳菲痛定思痛,回想起对浪随心那些绝情之言,不免暗自后悔。龙行云奸滑透顶,他的话自己怎么也去相信?一定是他有意挑唆,也许浪随心真是出于感恩,才会顾忌笑笑的生死。但不管怎样,她和浪随心之间已成覆水难收的局面,何况浪随心跟别的女人翻云覆雨,是她亲眼所见的。然而很快她便知道自己错了,随着一个人的到来,她知道了全部真相。
前日午后,她正在楼下的凉亭内闲坐,思绪万千,念着浪随心。忽然空中响起一阵悲怆的琴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她不禁抬起头,就见孟销魂白衣似雪,宛如神仙般坐在自己的阁楼上,正凝神抚琴。她叫了声:“孟先生!”孟销魂按住琴弦,飘然而坠。
林芳菲请他到亭内叙话,孟销魂告诉她,那天自己和龙行云、柳狂书凭借高强的武功闯出重围,却就此失散,有一件事情,他在心底藏了很久,也惭愧了很久,一定要向林芳菲说清楚,才能安心。
林芳菲为他斟了杯茶,道:“孟先生但说无妨。”孟销魂啜了口茶,凝视林芳菲半晌,缓缓说道:“其实,你一直都误会浪公子了,他对你情深不渝,从未有过二心,那次你看到的,只是公子为了拆散你们,而设计的一个圈套。”林芳菲不懂他要说什么,惊讶的问:“孟先生指的是哪件事?”孟销魂道:“你被公子挟持到碧海重楼,浪公子不顾生死,匆匆追来,却得到公子的盛情款待。公子知道我和狂书跟他交情匪浅,于是让我们陪他喝酒,并要求我们务必将其灌醉。我们不敢违拗公子的意愿,只得按他的吩咐去做,果然,浪公子烂醉如泥。
公子于是又让笑笑用‘鱼龙曼衍’之术,幻化成你的样子,去勾引浪公子。你也知道,‘鱼龙曼衍’何等神奇,笑笑幻化成你之后,浪公子根本瞧不出破绽,何况他醉了,也无法凭借声音或其它一些细微特征来辨出真伪。笑笑原本喜欢浪公子,女人在感情方面都是自私的,她大概也有拆散你们,从而达到跟浪公子结为夫妻的愿望,遂欣然领命。一个男人,怎能抗拒得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勾引?他把笑笑当成是你,此后的一切也便水道渠成。”
林芳菲听得一阵阵心碎,待孟销魂讲罢,她已哭成了泪人儿。她终于明白,浪随心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难怪那天龙行云会告诉自己浪随心来了,却不是为她,而是为旧情人而来,还说浪随心被囚禁的那段日子,夜夜有美女相伴,他很喜欢享受碧海重楼的这种生活。林芳菲当即训斥龙行云,“你休要挑拨离间,随心不是那种人。”龙行云笑道:“你若不信,晚上可自己去看。”于是林芳菲便在门外,听到了里面颠鸾倒凤的声音,不禁又羞又怒,低叹一声,黯然离开。原来这一切,都是龙行云的刻意安排!
林芳菲懊悔无及,若不是答应过哥哥要活下去,她真想一死了之。孟销魂道:“最近传闻浪公子性情大变,残暴嗜杀,俨然沦为魔道,大概也与你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便只有你能挽救他了。”一句话尤如晴天霹雳,将林芳菲震醒,猛的想起来,“糟糕,距上次商神医为他诊治,距今已一年有余,随心定是发病了!该死,我非但没有帮他战胜心魔,反而对他伤害最深的,便是我。”
孟销魂说完这些,将琴负在背上,起身告辞。林芳菲道:“孟先生要去寻找龙行云吗?”孟销魂摇头叹息道:“过去我为了民族大业,尽心辅助他,可是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发现自己错了,从今以后,江湖上再不会有‘魔音’孟销魂这个人。”说罢像一缕轻烟,飘出林芳菲的视线。
林芳菲立刻去找商青羊,请他想办法帮助浪随心。商青羊却连连摇头,道:“本指望他能在发病前不断净化心性、灵魂,使恶性在他心中彻底消失,不留丝毫痕迹,发作的时候,恶性自便没有了膨胀的根源。可是他经历了这么多伤害及挫折,没能做到这一点,如今异变已经完成了,我也无能为力。”
林芳菲如坠冰窟,心凉到了极点。但她不想放弃,就像当初浪随心带她去寻找“五行补天针”一样,即便明知没有希望,也要尽力试一试。她决定陪在浪随心身边,用柔情融化坚冰,用爱唤回他迷失的善性。临走时,商青羊又叫住她,林芳菲惊喜的道:“商神医有办法了?”商青羊却十分严肃的对她说:“记着,现在的浪随心已经不是浪随心了,甚至说……他丧失了人性,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若复原无望,你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他,阻止他继续为恶人间。”
“不!”林芳菲花容失色,泪水夺眶而出,掩面飞奔而去。回到家里,她草草收拾一番,为免二老担心,谎称因为哥哥的死而心烦,打算出去散散心。就这样,她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来到运河渡头,踏上去往湖州的船。景物依旧,世事已非,她想起当初水畔送别的情景,二人赋诗为证,她说“天倾地陷人相似,君为磐石我为丝”,浪随心答她“行当共守今日誓,不作江边望夫石”。余音袅袅,近在眼前,又恍如隔世。
林芳菲述说完毕,觉得万分疲惫,便在湖边席地而坐,擦干脸上的泪水,道:“随心,从前的你那么善良,那么洒脱,又坚韧不拔,这次你也一定能够做到,让我陪你一起,重新活过好吗?”
浪随心凝视着湖边的这个女子,怔怔的想:“我知道她是芳菲,也知道我曾经很爱她,但是现在,为何却没有了哪怕一点点爱的感觉?为何只有在杀人、作恶的时候,我才会感到痛快?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活得痛快吗?谁又说得清楚,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忽然他纵声大笑,其实他现在灵魂是麻木的,已没有任何感情,即便刻意去笑,也像是神哭鬼号,让人听了心惊胆战。
他道:“原来是笑笑,那个人原来是笑笑,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若不是她的血,我焉有今日的武功!”笑笑在临终前本打算告诉他的,怎奈没有说完,便带着遗憾去了。但是笑笑的血,却在不经意间帮他完成了烟花血祭!浪随心也感觉到自身的武功,比之刚刚练成“烟花祭”时,又高出不止数倍,却始终没有想到这个原因。
林芳菲和白柠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白柠问道:“你的武功不是从‘烟花祭’得来吗?跟笑笑有什么关系?”浪随心还不想吐露这个秘密,因为龙行云仍在世间,而且白柠也会用“乾坤祭”,这个秘密一旦传出,他们定要用血祭来提升武功,那时自己还能否无敌于天下,着实难说,他已不能容忍任何人凌驾于自己之上。当然,他并不知道白柠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用殷破玉的血完成了血祭乾坤。他不耐的道:“我的武功自是得于‘烟花祭’,但我现在才知道,笑笑抢到殷破玉的玄匙,并没有交给龙行云,而是在那天夜里,把玄匙给了我,若没有这把玄匙,我焉能练成‘烟花祭’?”白柠对他的冷言冷语习以为常,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浪随心一指林芳菲,“你若愿意助我成就霸业,便请留下,若想劝我放下屠刀,弃恶从善,便趁早死心吧。”林芳菲心痛的道:“随心!你意识尚存,为何不肯听我的话,重新活过?你的武功已经天下无敌,再没有人是你的对手,现在你要战胜的,正是你自己。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完全恢复,然后我们……”浪随心大声打断她道:“我现在活得很好,为何要听你的?好端端的,我为何要与自己为敌?现在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许过去我从来都不知道权势、财富可以让人这么痛快,有了这些,天下的美女便会蜂拥而至,你林芳菲有什么了不起?”白柠幸灾乐祸般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