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龙行云坐在靠门的一张桌子旁,柳狂书和孟销魂分侍左右,三人俱都满脸疲惫,便好似一夜未曾合眼。
林怀璧笑道:“龙公子昨天没有返回碧海重楼吗?可真凑巧,也住在这家客栈?”众人在他身后停住,俱都凝神戒备。龙行云眨了眨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堂堂林大小姐,竟然跟一个野小子私奔,传了出去,怕要成为天下最大笑柄。”林芳菲怒叱道:“这不是私奔!我已经跟家里断绝了关系,现在正跟随心一样,是个孤儿,我的终身大事自然不再由旁人作主。”
龙行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啧”的一声,点头道:“没错,你现在跟野孩子也没什么分别,那么便由我来管教管教你好了。”话音甫毕,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龙行云像阵旋风似的卷了过来,扭住林芳菲双臂,将她带回到门前,动作之快,根本容不得众人救护。
林芳菲双脚后踢,龙行云以真气护体,也不躲闪,任由她踢了两脚,这才弹指封住她穴道,林芳菲登时动弹不得,又羞又怒,叱道:“你干吗?放开我!”龙行云道:“对不住了,是林将军派人连夜将我追回来,让我把你带去碧海重楼的。”
林怀璧心一沉,暗道:“原来是爹的意思,他派人去追龙行云,我竟毫不知晓,爹对我也有所防备了。”
林芳菲扭头瞪视着龙行云,骂道:“我看错你了,你是个混蛋,枉我当初把你当成正人君子!你抓到我也没用,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你的。”龙行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三日后的婚礼取消了,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回心转意。”林芳菲啐道:“呸,你这辈子都等不到那么一天。”龙行云皱了皱眉,索性又点了她哑穴。林芳菲直气得两腮鼓胀,吁吁娇喘,却想骂一句也已不成。
浪随心怒道:“龙行云,你若尚知一丝廉耻,便放开芳菲,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姑娘,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柳狂书和孟销魂站在龙行云身后,向他连连摇头,示意他另想办法,不要急着跟龙行云动手。
龙行云淡淡说道:“我龙行云喜欢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话音未落,忽听门外有人冷笑道:“包括‘化龙神功’,是也不是?”人影一闪,一男一女出现在店内,却是白柠和文修,适才说话之人,正是白柠。她在碧海重楼被龙行云以诡计取胜后,含愤而走,却又惦念着浪随心,便让方璃、鬼目神杀率群雄先回无德帮,自己和文修则留在了润州,等着侯青青的消息。
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们悄悄返回金山,没能寻到侯青青,反而看见龙行云和林芳菲一道,带着满载聘礼的车驾离开金山。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车上装的是什么,只是奇怪林芳菲怎么也在碧海重楼?白柠觉得龙行云不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救人良机,遂耐心的等了半日,料得龙行云已出了润州,才和文修以黑巾蒙面,潜入碧海重楼。
朱还、李五残等一干高手尽皆拦挡不住,被二人闯入山洞,却只见四根铁链,并无浪随心的踪影,一问之下,才知龙行云昨天便已将他放了。二人白白费了一番力气,只得离开金山,因为亲眼看到林芳菲和龙行云在一起,白柠一时并没想到浪随心会去金陵,于是又在润州耽搁了一日,到得晚上,才决定来金陵找找。浪随心每次都住在青云客栈,白柠率先赶到这里,恰好瞧见龙行云强掳林芳菲,原本正遂她意,并没有插手的打算,只是听到龙行云适才之言,忍不住便接了一句。
浪随心喜从天降,叫道:“来得正好,听说你武功大进,若真如此,快帮我把芳菲抢回来。”白柠怨毒的望着他道:“因为你,我空有一身武功,却不能为父报仇。可你倒好,脱困后只记挂这姓林的狐狸精,立刻来金陵会她,你有过怕我担心,想回湖州告诉我你已经平安的打算吗?”浪随心听郭纵讲过,白柠和方璃窝窝囊囊的败给龙行云,因为有约在先,不得再找龙行云报仇,当时他确也心怀感激,但毕竟不想跟白柠牵缠太多,若能一辈子不再相见,那才最好,所以完全没有回无德帮的打算。
林怀璧听她辱骂妹妹,戟指喝问:“你说谁是狐狸精?”白柠如刃的目光向他投来,竟不认得,那便无需顾忌脸面了,只见她手掌一翻,一道劲风匝地而起,林怀璧也是个习武之人,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在劲风席卷之下,倒撞在楼梯上,再滚落下来。林芳菲瞋目欲裂,苦于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兄妹两个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白柠复又望向浪随心,一指林芳菲,“如今这狐狸精落在别人手上,你有本事便救她,我凭什么帮你?”侯青青抗声道:“殷夫人这么说斗拐了唦,我们得是患过难的老朋友,今天这桩生意你要扎起哦!”
白柠一张脸腾的红了,怒道:“我当她是朋友,她可没当我是朋友!当初小浪亲口答允娶我为妻,她也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到头来还不是横刀夺爱?”顿了一顿,接着道,“还有,我讨厌‘殷夫人’这个称呼,谁再敢乱叫,休怪我不客气。”她何止讨厌这个称呼,更讨厌这个身份,尤其在浪随心面前,即便全天下都知道她曾做了一个月的殷夫人,也不能容许在浪随心面前提起。侯青青缩了缩脖子,果然不敢开口。
浪随心叹道:“你变了,不是武功,而是整个人都变了。”白柠冷笑道:“是吗?那也是因为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偏要喜欢这个狐狸精?”
文修在旁边听着,她话里话外,还是无比眷恋着浪随心,不禁醋意大生,道:“师妹不必跟他废话,我来替你教训这个没良心的。”从白柠身边擦过去,便要痛下杀手,借机除掉这个情敌。白柠探手一抓,后发先至,将他生生扯了回来,斥道:“我跟他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文修现在对她是既爱又怕,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敢顶撞。
浪随心将不老翁扶坐在椅上,道:“如此便不劳驾白帮主了,我拼了一死,也要救下芳菲。”双脚用力一蹬,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龙行云。侯青青和郭纵早已准备多时,他一发动,二人立刻跟上。
龙行云起初见白柠突至,也吃了一惊,上次他以巧计使得白柠落败,两个人却并没有正面交手,白柠的武功究竟如何,他全无了解,只是通过传闻,得知白柠已晋身魔境,对她自然生出一分忌惮。及至白柠翻掌震伤两丈开外的林怀璧,再轻松抓住文修,他心下暗凛:“这丫头果然非同小可,我若与她单打独斗,欺她欠缺临敌经验,或可小胜。但这几个小崽子各有际遇,个个武功不俗,若联手出战,我万难抵敌。”这时见白柠和文修各吃各的醋,都没有相助浪随心的意思,不老翁又在此前被自己所伤,看样子神威难复,只剩浪随心等人,便无须惧怕了。他将林芳菲向后推给柳、孟 二人,道一声:“照顾好林小姐。”虎躯一震,周身真气鼓荡,三人未及靠到近前,便被弹了回去。
浪随心怎肯甘休,双脚甫一着地,即又前冲,一招“鲸涛怒浪”蓦然出手。他此刻盛怒已极,这一招威力陡增,龙行云见他来势凶狠,也不敢掉以轻心,左掌轻拨,右爪五指疾抓而下。浪随心遂又一式“痛彻心扉”,双拳之力已逾千钧,直捣龙行云心窝。这时侯青青和郭纵也再次攻到,相比之下,二人武功相差甚多,除了能让龙行云稍稍分心,其实并无多大用处。
龙行云不想跟他们过于纠缠,当下全力施为,身子微侧,引得浪随心拳风略略偏开,斜撞在后面门框之上,“轰”地一声,将那粗壮结实的门框生生打断,倒塌下去。龙行云手上不停,斜劈一掌,正对准了侯青青耳际。侯青青对他本存惧意,见他这一掌力道雄浑,来势好快,立时便慌了手脚,总算他轻功卓绝,百忙中屁股猛的一沉,向后滑开半尺,连续两个空翻,在间不容发的当口避开了这凌厉的一掌。
侯青青后挫的同时,龙行云右掌攻向郭纵,等到侯青青退远,郭纵胸前已着他一掌,倒飞出去。好在龙行云丝毫未将二人放在眼里,攻他们的只是虚招,并没有使多大力气,随即变掌为爪,拿向浪随心两边“太阳穴”,这才是力贯指尖的致命一击。
浪随心仰头躲闪,龙行云双爪贴着他鼻尖扣到一处,陡然下沉,砸他胸脯。浪随心招架尚且不及,哪还有闲暇发拳?只得全力暴退,一飘丈余。龙行云打到这时,已不再顾及林芳菲的感受,眼中只剩下浪随心一个仇敌,想道:“我便一举将他杀了,也好让林小姐死心。”未等浪随心站稳,他已贴了上来,双爪凝聚毕生之功,往他胸口抓到,眼看便可将他来个开膛破肚。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影乍闪,白柠的身法竟比龙行云的抓势还要快,轻轻巧巧的挤到二人中间,双掌平推。龙行云收势不及,双爪直抵她两只手掌心。一声闷响之后,白柠纹丝未动,龙行云反倒连退三步,惊恐的瞪着白柠,心下大为骇然:“她的内力竟胜我数筹,这不是魔境又是什么?”十年来,他始终被奉为“天下第一”,也便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陡然间冒出一个年岁远不及自己,功力却在自己之上的女人,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于是更加坚定了将林芳菲占为己有,从而得到灵心宝石,获得更上乘武功的想法。
“莫非白帮主上次输得不服,还想再跟龙某较量一番?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不能再找碧海重楼的麻烦。”龙行云有意提到上次的胜局,以解宭境。
白柠道:“我自然不服,但我白柠言出必行,你的事我不会管,但我绝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小浪,即便真要杀他,天底下也只我有这个资格。”
龙行云淡淡一笑,心道:“这个时候,我也没必要跟她死缠烂打,待日后学成全本‘烟花祭’,再收拾这贱人不迟。”当下拱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向柳、孟二人招了招手,退出客栈。二人万般无奈,只得架着林芳菲,随他如飞而去。
浪随心得白柠相救,逃过一劫,心中虽然感激,却因为林芳菲之事,对她深感厌烦,冷冷的道:“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不敢劳烦白帮主出手。”白柠顿足道:“你别不知好歹,那狐狸精有什么好?除了生得一副贱样,她还有什么本事?你跟我在一起,保证你在武林中呼风唤雨,再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浪随心厉声道:“你休要污辱芳菲!从今以后,咱们两不相欠,各走各的,你现在有本事了,杀我可以,但想我委曲求全,万万不能。”
白柠气得粉面煞白,瞪着浪随心,那目光好似两把利刃,要把浪随心刺穿一般。文修见师妹动了肝火,以为时机成熟,突然欺到浪随心身前,抬手便是两记耳光,口中骂道:“你当初不过是一个臭书生,少装成大义凛然的样子。”浪随心被他当众打了两个耳光,无异于奇耻大辱,便要动手拼命。却见白柠挥掌向文修后背劈去,她动作实在太快,文修来不及转身,手臂反折,去托她皓腕。不料白柠玉掌陡然一转,左右开弓,从后面回了他两记耳光。白柠是何等功力,这两巴掌直打得文修口血飞溅,双颊一下子肿起老高,牙齿也脱落了将近一半。
他捂着脸颊,转身怒道:“师妹,你干什么?”因为嘴里含着牙齿,说话含混不清。他对白柠用情至深,刚刚为她打了浪随心两记耳光,没等得意,白柠便替浪随心还了回来,他又是伤心,又是嫉妒,却知道白柠为了浪随心,杀他也并非全无可能,哪敢发作?
白柠对他毫不理会,看着浪随心,美目之中泪光闪闪,恨声道:“浪随心,你可以辜负我,我却不会不心疼你。”她仰头向上,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把即将流出的泪水咽回去,接着说道,“但愿这一别之后,我们永无再会之期,也许慢慢的,我会忘了你吧。”说罢扭头便走,到了门前,又停下道,“文修,你还不走?”文修听她有意忘掉浪随心,正乐得神魂颠倒,浑然忘了适才的屈辱,当下颠颠的跟着她,出了客栈。
店内又平静下来,伙计和客人早已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浪随心一伙。众人长吁短叹,觉得白柠也有可怜之处,她将全天下男人都不放在眼里,唯只对浪随心情有独钟,能说是她的错吗?要怪只怪造化弄人,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林芳菲。
侯青青摊手道:“姓林的女娃给龙行云龟儿抓去了,啷个弄?”浪随心道:“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救她。”他早已打算好了,林芳菲为了能跟他在一起,不惜与父母决裂,他怎能容许林芳菲在自己手中有半点闪失?说什么也要把她救出来,否则自己这条命便留在碧海重楼也罢。
郭纵不无担忧的道:“一个龙行云足以将我们打得魂飞魄散,要想去碧海重楼救林小姐,无异于痴人说梦。”浪随心毅然道:“我岂不知困难重重,但为了芳菲,我别无选择。”侯青青道:“冲像一死,斗这么定了,老子陪你走这一趟。”郭纵跟侯青青是死党,听他此言,胸中热血沸腾,当下说道:“老郭也非贪生怕死之辈,要去咱们一齐去。”
浪随心知道他们皆是血性汉子,虽然跟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最多帮自己壮壮声威,出谋划策,但二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不准跟从,反有小觑之意了。转向不老翁,说道:“老翁,我们这便动身了。”
不老翁料得拦挡不住,笑道:“这次老家伙帮不上你,也不给你添累赘了,我和王老儿先去清虚观,等你们的消息。”王兆一哂然一笑,自己不会武功,只能跟不老翁同行。浪随心道:“如此最好,有王大人在老翁身边照顾,我们也可放心。”不老翁道:“你须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保命要紧。”浪随心一揖到地,“我记下了,老翁也多保重。”
惜别之后,浪随心同着侯、郭二人,取道润州,当晚便到了碧海重楼。他们深知楼内高手如云,休想暗中行事,索性正大光明的叩门求见。龙行云先他们一步回来,料定浪随心会追踪而至,也不意外,奇怪的是,他竟以贵宾之礼,将三人迎到厅上,不但奉茶寒喧,还吩咐下人准备盛宴,款待他们,只是不准提及林芳菲一事。
三人自知技不如人,若是硬来全无希望,要想从这里带走林芳菲,只能靠智谋取胜,于是也不着急,像没事般与他周旋。龙行云纵论天下大事,从江湖一直谈到家国争伐,无不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言谈举止,颇具王者的霸气。三人都是钦佩不已:“他的人品固然算不得上乘,但这份气度,却远非常人能及。他说这些,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们在人家的地方,还须处处小心才是。”
待得晚宴备妥,龙行云与浪随心携手入席,并请出三君子坐陪。这顿宴席果然丰盛,龙行云窖藏美酒数不胜数,随便拿出一坛,都是三人从所未尝的极品。浪随心和侯青青都是好饮之徒,闻到酒香,便忍无可忍,料想龙行云要杀他们易如反掌,绝不会在酒菜中下毒,喝起来大可放心。
席间,柳狂书和孟销魂分别与浪随心谈叙旧情,俱都胸怀大畅。浪随心跟二人极为投缘,加之二人没少背着龙行云帮他,在他们的殷殷相劝下,不觉喝得酩酊大醉,由柳狂书扶着,才回到客房歇息。柳狂书将他放在床上,悄悄出去,掩了房门,浪随心兀自谵语不断,头脑之中轰轰鸣响。
过不多时,门忽然开了,浪随心虽已烂醉,却还知道身在碧海重楼,不敢放松警惕,听到脚步声,忙睁眼望去,不禁又惊又喜,进来的人赫然正是林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