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道:“门外拴着的汗血宝马,便是龙行云龙公子的坐骑。”浪随心大感失落,心道:“也不知昨日战果最终如何,龙行云不在碧海重楼安心养伤,跑来找芳菲做什么?他们定亲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却听林夫人又道:“龙公子对我家菲儿极好,昨日菲儿不辞而别,他不知道菲儿是否已安然还家,遂不顾自身伤病,亲自赶来瞧瞧。菲儿见到龙公子,也欢喜得紧,两个人刚刚去外面游玩了。”
浪随心“唔”了一声,一股醋意袭上心头。林夫人接着道:“另外,菲儿已经跟龙公子定亲了,双方对这桩亲事都极为赞成。我知道浪公子与菲儿交情不错,届时还请赏脸,来喝杯喜酒。”这一句话尤如晴天霹雳,震得浪随心六神无主,想道:“果然是真的,芳菲又骗了我!这个消息最初是鹤道长说的,我本不该怀疑,可芳菲为何要在我面前否认? 她既然心仪于我,又为何要与龙行云定亲?”猛的瞥见林夫人正在冷笑,他顿时恍然,“是了,一定是林将军夫妇替她作的主,哼,在他们眼中,龙行云自然强过我百倍,但只需芳菲喜欢,便任谁也不能拆散我们!她说芳菲外出,多半也当不得真,我且先告辞,悄悄摸进芳菲的闺阁,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
想到这勉强笑道:“一定,一定。”辞了林夫人,离开将军府,再次看见门外的汗血宝马,心中又多了分酸苦。在武功、家资方面,自己固然比不得龙行云,但在林芳菲的情感归属上,自己却占得先机,说什么也须击败这个对手。
转到昨日随林芳菲进府的侧门,浪随心见门扉紧闭,寻思没有林芳菲,守门的多半不会放自己进去,而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想翻墙而入,也不大可能。正踌躇间,听得身后马车辘辘,有人叫道:“闪开。”浪随心扭头看去,见一驾马车停在面前,赶车的伙计跳下来,便欲上前叩门。
浪随心急中生智,忙问:“小哥是做什么的?”那伙计白了他一眼,指着车上堆得小山似的蔬菜道:“看不见吗?给将军府送菜的。”浪随心大喜,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塞给他道:“求小哥行个方便,带我一同进去。”那伙计不知浪随心何许人也,倘若进去干些鸡鸣狗盗之事,他如何担当得起?但这块银子分量不轻,他给将军府送一个月的菜,也赚不到这么多,捏在手里,又舍不得交还。
浪随心看透他的心思,笑道:“我有个相好的在府内做丫环,最近病了,无法出来与我相会,我只进去瞧瞧她便好。”那伙计暗笑:“原来是个偷腥的。”果然放下心来,说道,“好吧,你看一眼便走,千万不要给我添乱。”浪随心道:“那是自然。”
他随那伙计混进将军府,把菜送到灶房,帮着卸了车,返回时经过林芳菲所住院落,道:“小哥稍等,我去去就来。”如飞而去。
这层院子人少,浪随心很容易摸到楼前,楼门未锁,他轻轻推开,蹑手蹑脚走了进去。他不知道龙行云是不是正在楼上同林芳菲说话,侧耳听了一会儿,鸦雀无声,便唤道:“芳菲。”无人应答。浪随心愈觉酸涩,暗想,“他们真的外出游玩去了!”上得楼来,但见碧纱罗帐,暗香盈鼻,浪随心知道这便是林芳菲生活的地方了,油然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他将风车插到妆镜旁,瞥见妆台上面放着一把破碎的折扇,觉着眼熟,便简略拼凑起来,正是自己最初的那把折扇。当时林芳菲强行要去,视为珍宝,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后来接到浪随心即将与白柠成亲的书信,她当着哥哥林怀璧面前将折扇撕碎,表示要跟浪随心一刀两断。但决心归决心,事后她不免后悔,终究舍不得丢弃,便将四分五裂的折扇丢在妆台上,每日早起梳妆时,都要看上几眼。如今扇面字迹模糊,又有点点崭新的泪痕,却是昨晚浪随心走后,她回到楼上留下的。
浪随心百感交集,悲沉的叹了一声,暗道:“唉,都是我不好,这一次可把她伤透了!”唯恐那伙计生疑,他不敢久留,匆匆离开闺阁。
出了将军府,浪随心又转至正门,踱进对面一间茶肆,寻个临窗的位子坐定,从这里可以看清正门的一切。那汗血宝马仍系在旗杆上,不时蹬蹬蹄,扬扬头,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两名兵丁坐在阶上,守着宝马。
浪随心要了壶茶,慢慢喝着,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林芳菲踪影。直坐到傍晚,浪随心一连喝了七壶茶,茅房去了不计其数,才见龙行云和林芳菲相伴而归。看到这一幕情景,他心里便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老大不是滋味。
林芳菲始终相距龙行云一尺左右距离,目不斜视,神情郁郁,龙行云倒是一直在说笑,林芳菲有没有听进去,便另当别论了。龙行云并没有立刻上马回润州,而是将林芳菲送了进去,直气得浪随心七窍生烟,自己枯坐一下午,茶钱破费不少,却连一个跟林芳菲说话的机会都没等到。他结了茶钱,怒冲冲的出了茶肆,捡一枚石子,趁两名兵丁不备,打向那汗血宝马。
虽然相隔十数丈远,以他如今的手劲,仍打的奇准,正中马臀。宝马吃痛,猛的一蹿,“律律”长嘶。浪随心掉头便跑,心中大为惬意,“哈哈,打不过主人,拿畜牲撒撒气也是好的。”
一路跑回客栈,他一天没吃东西,腹中饥饿无比,当下要了五个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寻思着夜里林芳菲该不会外出了,自己可趁黑摸进将军府,从侧门通往林芳菲闺阁的路径已烂熟在胸,想来不会很难。
主意一定,他先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堪堪将至入定时分,幡然醒转。听得外面雨声滂沱,走过去推窗一看,但见豆粒大的雨点连成了线,好似无数条鞭子,劈头盖脸的狠抽进来。浪随心道:“嗬,好大的雨!难怪今天闷热难当。”下得楼来,向店伙计借了只斗笠,顶在头上冲出客栈。
将军府便在附近,浪随心一路狂奔,片刻到了侧门外。天空好像塌了一般,雨水倾盆而下,浪随心的下半身已经湿透了,不过料想这种天气,府内无人走动,对自己的行动十分有利,这点苦又算得什么?
他飞身跃上墙头,举目四顾,果见各处房屋中烛光点点,院子里却空无一人。浪随心大喜,飘身坠地,往小楼方向摸去。正行之间,陡听旁边一声呼喝:“你是谁?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哗哗的大雨中,他的呼喝声原已很轻微,但在浪随心听来,却不啻于一记惊雷。甩头望去,只见侧后方站着个中年汉子,手撑一把纸伞,目不转睛的瞪着他。
浪随心无暇多虑,猛的蹿到他近前,挥拳便打,本拟将其打晕,带到林芳菲楼下的凉亭,否则他开口一叫,将军府内兵将甚多,即便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与林芳菲相见的愿望却要就此破灭了。
岂料那人武功不俗,未等浪随心拳到,已合拢纸伞,砰的抽在他手腕上,虽不是很痛,却也骇了浪随心一惊,忖道:“嘿,还是个厉害角色!”再起左拳,直捣那人面门。那人卖个破绽,抽身便走,猛的举伞回抽,一溜雨珠霎时连成一线,笔直的射了过来。
浪随心不敢托大,张开手掌迎住那道雨线,左右一晃,卸尽力道,将整条雨线收入掌心,攥成个水团,然后挥掌一扬,水团即又化作无数水珠,纷纷扬扬向那人罩去。那人赞一声:“好功夫!”撑开纸伞,转动伞柄,将水珠荡得七零八落,却听“噗”的一声,纸伞突然破了个洞,一只拳头探进来,正中他心窝。浪随心这一拳只用了五成力,那人便已吃不消了,连退数步,脚下一绊,向后栽倒。
他身后是一座假山,周围用石头砌了一圈一尺多高的围栏,他绊在围栏之上,后脑径往一块突兀的尖石撞去。浪随心惊出一身冷汗,忙用尽全力向前一跃,出手如电,抓住他衣领。那人后脑堪堪抵住石尖,被浪随心生生扯住,稍差分毫,便是穿颅破脑之祸!他借着浪随心的拉扯之力,挺身而起,回望一眼,不由得一阵后怕,向浪随心抱拳道:“多谢相救,以阁下的武功,当不是府内之人,敢问尊姓大名?雨夜至此有何贵干?”
浪随心见他不唤帮手,还对自己和颜悦色,颇有风度,遂还礼道:“在下浪随心。”那人“啊”的一声,恍然大悟,“你便是浪随心?想必是来找舍妹的吧?”此人正是林芳菲的哥哥林怀璧。他昨日与麾下几名副将聚饮,深夜回府,听妻子说妹妹从润州回来了,碍于时辰已晚,没有过去探望。今天刚刚忙完公事,便冒雨而来,不承想遇见浪随心,先打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浪随心一听是林芳菲的大哥,愈发惭愧,忙不迭向他赔礼。林怀璧一面摆手,一面寻思:“他在不知小妹实为女子的情况下,能不畏艰险,远赴巴蜀寻找‘五行补天针’,其人品自不必说。今日交手,武功也还不错,难怪小妹为他神魂颠倒。可他不是传书告知小妹要成亲了吗,还来见小妹干什么?”遂试探着道,“浪公子新婚燕尔,不在湖州守着娇妻,却来金陵做什么?”
浪随心脸一红,干笑道:“这些事芳菲都告诉你啦?实不相瞒,我并没有娶白姑娘,在得知芳菲是女子后,我是非她不娶了。”林怀璧一怔,随即拍了拍浪随心肩膀,大笑道:“算你小子有眼光,普天之下,哪个女子可与舍妹相比?”他又一生戎马,性情自比寻常之人豪放洒脱,又不像父母那般世俗,觉得对方值得托付终身,只要妹妹愿意,又有何不可?
浪随心由衷赞道:“大哥真男人也!”林怀璧笑道:“哈哈,你不是男人吗?是男人便不要婆婆妈妈的,快去,快去,今天我本也是要看望小妹的,便不跟你们搅和了。”
两个男人在大雨中谈笑自若,周身湿透也浑不在意。浪随心道声“多谢”,拾起斗笠扣在头上,扭头便跑。林怀璧也拾起纸伞,撑过头顶,可伞面已被浪随心打出个破洞,雨水直漏下来,已丝毫起不到避雨的作用了。林怀璧叹了口气,笑道:“臭小子,下次见面,别忘了赔我一把伞。”浪随心边跑边道:“算在你妹妹的彩礼里面。”二人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到了楼下,浪随心举头望去,由于下雨的缘故,林芳菲闺房的窗户紧紧关着,昏黄的烛光透了出来,可见她尚未就寝。浪随心推了推门,从里面闩上了,料想这么大的雨,她在上面很难听到敲门声,索性一跃而起,一手扶着斗笠,一手扒住窗棂,正要敲打,陡听“砰”地一声,窗户竟在这时开了,浪随心猝不及防,“啊哟”一声,跌落下去。
原来浪随心根本不会什么轻身功夫,只凭着浑厚的内力跳起两丈多高,扒住窗棂时,已发出极大的声响。
林芳菲和龙行云回府后,母亲并没有告诉她浪随心来过,但是回到阁楼,看到妆镜旁迎风旋转的风车,林芳菲立刻感觉到了浪随心,一时泪眼婆娑,爱与恨再次纠缠上心头。“他来过了,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的目光落在被浪随心拼凑好的折扇上,“定是他看到这把折扇,以为我并不珍惜他,含愤而去,这次,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她愈想愈悲,晚饭也没吃,心中只念着浪随心,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被大雨惊醒后,便掌起灯,对着风车发呆。因为关了窗户,再没有风涌进来,风车停止了转动,她痴痴的想:“他走了,风车也停了,是不是我们今生真的无望了?”突然听到窗棂“啪”地一响,她还以为府内进了贼,凭着一身武艺,也不觉害怕,推窗便要察看究竟,于是把浪随心推了下去。
林芳菲探头下望,只见浪随心躺在泥泞之中,雨水疯狂抽打着他的面颊,他却一动不动。林芳菲大叫:“随心!”急匆匆飞奔下楼,冲到浪随心身边,用力摇晃他道:“起来,快起来呀!”见浪随心毫无反应,不由得花容失色,“哇”的哭了出来,道:“你不是刀枪不入吗?你不是有内力护体吗?这么高摔下来,不会有事的……”一边哭一边把浪随心拖回楼内,颤抖着伸出食指,到他鼻前探了探,呼吸全无!
林芳菲只觉周身冰冷,在这一刻,她的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她把脸贴在浪随心胸口,用力抓着他手臂,十指几乎嵌进他肉里,哭得愈发悲切,喃喃说道:“为什么会这样?在宣州分开之后,我便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我什么都不怪你,只求你好好的活着!‘生当共休戚,死亦同甘苦。’今生今世,永不背弃!”她哭得泪人也似,断断续续,诉说着心中的悲苦。“你就这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生的孤寂?不会的,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很好……你不会丢下我的!你醒来,醒来呀,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那就继续说嘛,只管掐我做什么?”
“咦?”林芳菲猛抬泪眼,只见浪随心已张开眼睛,正笑嘻嘻的瞧着自己。“你……”林芳菲才想起浪随心有不用口鼻呼吸的本领,气结道:“你诈死!”举起一双粉拳,向浪随心胸口轮翻砸去,这短短的一瞬,心情却已大变。
浪随心捉住她双腕,笑道:“再打就真的死啦。”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顺着她脸颊滴落下来,浪随心好生怜惜,不由得心猿意马,欠了欠身,向她脸上亲去。
林芳菲哼一声,缩身躲开他,幽怨的道:“你不是走了吗?还来找我干什么?”浪随心笑道:“我想起来有东西忘在这里,便回来取呀。”林芳菲睨着他,没好气的道:“风车是吧?”浪随心摇了摇头,指指自己心口,“是这个。”林芳菲破涕为笑,啐道:“呸,油腔滑调,不是个好东西。”浪随心叹道:“奈何偏偏有那么个傻丫头,喜欢我这个坏东西。咦,傻丫头和坏东西若凑成一对,你说是不是绝配?”林芳菲不胜娇羞,红着脸低笑道:“你讨打么?”
两个人相携着上楼,林芳菲拿毛巾擦干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丢给浪随心。雨还在下,可是两个人的心中,却已乌云散尽,一片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