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随心得意的道:“我就说这招不管用,你偏不信,咱可说好了,后果自负,你莫要怪我。”文修垂头不语,心里暗暗发狠,待缓过这口气,再报仇不迟。浪随心站起身,故意绕着他转了一圈,轻描淡写的左扑一下,右扑一下,笑道:“‘恶狗吃屎’,总比‘笨狗撞树’好得多,唉,弗如也,弗如也。”文修只不理睬,呼呼喘气。
浪随心信步走到右厢兵器架前,提起一杆大刀舞动几下,不禁摇了摇头,放回架上,心道:“用什么兵器都不如自己手脚来得灵活,尤其这种长兵器,我便习武,也只学些拳脚功夫。”
正寻思间,忽听得背后脚步咚咚,回头一看,却见文修已如疯虎般扑到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举手便打,边打边骂道:“臭小子,死穷酸,敢用阴招算计小爷,看我不打死你。”他毕竟有些功夫,真动起手来,浪随心哪里招架得住,只能双手抱头,大声哀求道:“说好了后果自负,你干嘛打人?哎呀呀,别打了,算你厉害。”
他虽已服软,文修却并不解气,兀自抡拳暴打。忽听一声尖叫,文修率先抬头望去,只见白柠瞠目结舌的站在门口,瞪着二人。文修放开浪随心,搓搓手道:“这小子使诈害我。”当下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白柠蛾眉一蹙,斥道:“你说师兄的武功不管用,便是瞧不起我爹,别以为自己会对对子,便有多么了不起。咱俩比划比划,你若连我这弱质女流都打不过,日后便给我老实点。”
鼻青脸肿的浪随心,再不似方才那般得意,手抚脸颊,喏喏的道:“我哪有不老实?跟大小姐动手,万万不敢。”他愈怕,白柠愈想逞强,不由分说迈步上前,左掌虚晃,右掌劈中浪随心肩胛。浪随心“哎哟”一声,屈膝跪倒。白柠的武功在无德帮内还要算数一数二的,因为乃父位居帮主,她要学谁的武功,哪个能不悉心传授?故而她所学博杂,虽然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三脚猫功夫,对付寻常之辈却绰绰有余。
白柠望着浪随心撇嘴冷笑,“不堪一击!师兄,我们玩去。”
文修对白柠倾慕已久,这时见白柠为自己出气,心花怒放,对浪随心的恼恨也随之消散,便要跟白柠出去玩耍。可是迈出几步,却又顾虑道:“师父令我教他武功,这么去了,师父必定责骂,师妹稍候,我再教他一招‘黑虎掏心’。”他急着跟白柠出去,自然拣最简单的招式教给浪随心。他演习两遍,又让浪随心学着比划两遍,叮嘱浪随心不可离开演武厅,将今日所授二招反复演练,自己回来还要考较。
白柠和文修联袂而去,偌大的演武厅只剩下浪随心一人。他练了一阵儿,便觉得累了,席地而坐,回忆起方才之事,愈想愈气,心道:“文修自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小姐也强不到哪里,怎么说我也算帮过你们,还留下来治你奶奶的疯疾,你却一点情份不讲,跟你师兄合伙整治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正好,将来生个儿子,定比白欢喜犹有过之,无德帮也算后继有人了,哈哈。”转念又想,自己处处受欺,究其原因,还不是太过文弱无能?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却还不如这些土匪恶棍活得自在。白欢喜那话也许是对的,要想让别人怕你,就只有比别人更狠,更无耻!
想到这他霍然起身,拳出如风,又开始一遍一遍的练习“黑虎掏心”和“饿虎扑食”,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习武。
这般练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浪随心已觉四肢酸软,疲惫至极,早早便回到卧房,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他掌起灯,几只飞蛾立刻争先恐后的聚拢过来,浪随心叹了口气,低喟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随手一抓,恰好将一只飞蛾抄在手中,忽然灵机一动,童性大发,去抽屉里拿出丝线,细细的将那飞蛾拴住,吊在窗前。飞蛾悬在半空,自要不停飞舞,浪随心便以“黑虎掏心”去抓它。起初多半都抓了个空,但他乐此不疲,竟不知不觉玩到深夜,到得后来,已是百无一失,这才开心的睡去。
第二天,浪随心照旧给众人讲解《诗经》,午时方散。他夹着书卷正要举步,却被白欢喜唤住,“小浪,听说昨天你使诈算计了文修?”浪随心回转身,见白欢喜阴沉着脸,身边站着趾高气扬的文修,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这小子恶人先告状!作为臭名昭著的无德帮帮主,白欢喜必也不是个明理之人,他们师徒情深,我却是个新来的,这次不知他要怎样收拾我。”
哪知白欢喜“哈哈”大笑,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拍,道:“好小子,会耍奸使诈,这才像咱们无德帮的人。你小子跟着我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你的。”浪随心不知所措,讷讷的点头称是。白欢喜道:“去吃饭吧,下午没什么事,再跟着文修练功。”浪随心谢过,逃命似的去了。
文修不快道:“师父,你还夸他?”白欢喜瞪眼道:“放屁,在无德帮做事,当然越阴损越好。我不会看走眼的,小浪是个人才,你要好好传授武功,不准再欺负他。”文修冷哼道:“无德帮可不是做善事的,他身为堂主,只会教书讲学,也于规矩不符。城里新开了一家福来客栈,不如让他去收月银,做得好了,方能服众。”白欢喜寻思有理,便即点头应允。毕竟改邪归正只是哄他老娘的,浪随心要想在无德帮立足,必得先学会做这些事情。
文修午饭也顾不得吃,先找到张驴,让他去知会福来客栈掌柜,浪随心收取月银,分文不给,待他日后去收,必给减免。浪随心本是张驴带进无德帮的,却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表面上张驴对浪随心恭敬有加,私下里自也不服,如今有文修撑腰,正是整治浪随心的好机会,当下两人一拍即合。
却说浪随心得令,不敢违拗,带上张驴等人进了城。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打鼓,湖州便是无德帮的天下,他们这些人去了一吆喝,不怕掌柜的不肯乖乖就范。可是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被人欺负,从未欺负过人,也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滋味,既感到新鲜刺激,又感到羞愧不安。走在街上,百姓或者争相趋避,或者笑脸相赔,果然威风八面。
浪随心率人闯入福来客栈,掌柜的是名老者,因张驴事先交待过,所以他并不慌张,向浪随心一揖道:“几位大爷住店吗?”张驴将只铜钵往柜上一丢,道:“我们是无德帮的,这位是浪堂主,听说你这客栈开张多日,生意还不错,浪堂主带兄弟们来讨几个酒钱。”
这掌柜的倒也会作戏,苦着脸道:“小店偏远简陋,开张数日,也没有一个半个客人,请诸位大爷高抬贵手,缓些日子生意转好,小老儿自会多多孝敬诸位。”这也非虚言,客栈里面冷冷清清,连个食客都没有。
张驴道:“兄弟们空手而回,见了帮主如何交差?识相的拿几锭银子打发了我们,保你这小店平安无忧,否则闹将起来,福来客栈只怕要关门大吉了。”
掌柜的面色一肃,冷笑道:“小老儿一把年纪,还怕你们几个混混不成?要银子没有,要命只管拿去,不必狠话威胁。”
若在平时,张驴早一声令下,将客栈砸个落花流水了,但今天有文修的交待,他的目的并不是顺顺当当的把月银收回去,反而是让浪随心无功而返,遭到白欢喜的训斥。他拾回铜钵,塞给浪随心,摊了摊手,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
浪随心从未有过如此经历,捧着个铜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掌柜的若是哀告求饶,浪随心心肠软,还真不好逼他。但掌柜的胸有成竹,毫不将他这位堂主放在眼里,口气生硬之余,脸上还挂着种不屑的冷笑,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浪随心在柜台上“啪”的一拍,佯怒道:“我也不要你的命。兄弟们,看看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管搬回帮去。”他也只是吓吓这掌柜,可话落半晌,张驴等人却都左顾右盼,并不动手。
便在这时,楼上有人“嘿”的一声,“世事当真难料,浪公子非但没有命丧无德帮,反而高升啦,恭喜,恭喜。”
众人都觉这声音耳熟,抬头望去,只见一少年正襟危立在楼梯的转弯处,扶栏望着浪随心,正是林方飞。不知是他前日负伤之故,还是因为今天穿了件青碧色的长衫,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众人认出是他,立时惊魂出窍,没等浪随心发话,便即一哄而散。浪随心这次遇着他,自然不比当初,做贼心虚之下,拔腿也要开溜。
林方飞飘身而起,抢先一步挡在门口,浪随心险些撞到他身上,忙又退了回去,四下望望,不禁暗骂:“这帮鸟人溜的真快!惨了,惨了,林公子跟无德帮有隙,如今我成了无德帮的堂主,他必不肯放过我。”他六神无主,想起刚刚学会的两手功夫,事到如今,也只好拼上一拼了。
他使足了劲,大吼一声,扑将过去。林方飞见他张牙舞爪的扑向自己,不禁一怔,侧身让了让。浪随心直扑出门外,抢在地上,不过他早有准备,摔的倒不重。他料到这种粗把式奈何不得林方飞,只需扑出条生路,便算大功告成,当下爬起身来,撒腿就跑。
林方飞奇道:“跑什么?你给我站住!”他随后追赶,几个箭步蹿至浪随心身后,探手按住他肩头。哪知浪随心回手就是一招“黑虎掏心”,林方飞殊未料得他这一拳既快又准,正中小腹,痛得他“啊哟”一声,俯身蹲了下去。
浪随心继续奔逃,跑出几步,回头张望一眼,见林方飞正手捧小腹,双眉紧蹙,看样子颇为痛苦。原来那日他与铁面僧对掌之后,受了内伤,这两天始终躲在客栈内调养,至今尚未痊愈,否则浪随心便再抓一年的飞蛾,也休想得逞。
浪随心见状,又觉不忍,想起林方飞为救自己与冷彬交手,又与铁面僧对掌,那些凶险的场面历历在目,自己若打伤了他,当真是罪该万死。但他仍不敢靠近林方飞,只远远的问道:“你那么好的武功,吃我一拳应无大碍吧?”
林方飞头也不抬,有气无力的道:“我……我不行了……”
浪随心大吃一惊,便要上前一看究竟,突然又转过念头,嘿嘿笑道:“你待骗我过去,然后一把抓住,是也不是?我才不上你的当。”林方飞却不答话,只是身体愈躬,跟煮熟了的虾米也似,整个头部都撞到了地上。浪随心暗道:“看来真的不行了,啧啧,我这招‘黑虎掏心’才练了一日,便有此等威力,若练个十年八载,一拳还不把天王老子打了下来?”
其实林方飞内伤未愈,被浪随心一拳正中丹田,立时岔了气,哪里还敢动弹分毫。浪随心不再耽搁,腾腾几步到他身前,将他抱了起来。好在林方飞身形娇小,浪随心纵然文弱,抱着他也不费什么力气,很快回到客栈,将他放到床上,又央掌柜的请了郎中,为他诊治。
一切就绪,浪随心溜出客栈,沿原路返回无德帮。一路之上,他都沉浸在兴奋之中,能一拳把武艺高强的林方飞打倒,不管怎样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从而愈发坚定了他习武的决心。
回到帮中,他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如今一个铜钱都没有带回来,该如何向白欢喜交待?他四处搜寻张驴等人,第一是要臭骂他们一顿,作为下属,竟然丢下堂主逃之夭夭,这还了得?第二是想跟众人计议一番,最好是各掏腰包,凑些银两,便说是收来的月银,蒙混过关。可是寻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张驴等人踪影,反倒被白欢喜撞了个正着。
浪随心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白欢喜笑道:“这么快便回来了,想必没遇到什么周折,快说,敲了福来客栈多少银两?”
“咳,咳。”浪随心干笑道,“福来客栈那老儿给弟兄们一吓,便要拿银子出来,哪知林方飞突然现身阻挠,弟兄们惧其武功,落荒而逃。小人寻思得帮主器重,这第一次无论如何也须把事情办妥,便独自与他大打出手,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林方飞?”白欢喜搔着头,听说浪随心能一拳将林方飞打倒,他自然不信,这时倒不关心那几两月银了,问道,“那个林方飞的武功非同小可,你打得过他?”
浪随心大言不惭道:“只一拳,他便不动了,恐怕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白欢喜狐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上次他战冷彬、铁面僧,还不是帮你?”浪随心道:“小人现今为帮主效力,管他什么朋友,胆敢与帮主作对,小人便狠狠揍他。”白欢喜大悦,赞道:“好,好,翻脸不认人,这才像个无德帮的堂主。”
正说到这,忽听一阵吵嚷之声,只见张驴等人绑着林方飞,推推搡搡的向这边走来。未到近前,张驴便叫道:“帮主,小的们把这家伙抓到了,请帮主发落。”
浪随心暗暗叫苦:“难怪这几个家伙没有回来,却是躲在客栈附近,伺机算计林公子。”
白欢喜一头雾水,看看浪随心,瞅瞅林方飞,最后盯住张驴,斥道:“胡说,就凭你们几个蠢蛋,能抓住他?”张驴“嘿嘿”一笑,“帮主说的极是,小的们哪有这个本领,是浪堂主一拳打翻了他,小的们见他动弹不得,才趁机绑了。”
浪随心闻言愈悔,心道:“到底是我害了林公子,无德帮啊无德帮,下流无耻,果然非尔等莫属。但愿帮主看在林公子曾力敌冷彬和铁面僧的份上,放过他吧。”
白欢喜大笑道:“方才小浪说起,我还不信,原来他真有这么大本事,哈哈。先把这小子带下去,小浪,咱去喝几杯。”他兴致大发,拉着浪随心便走。张驴等人面面相觑,跟帮主一起喝酒,那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看来这次又没能坑到浪随心,反而他在帮主心目中的地位又提升了。
骚人墨客,大都喜好杯中之物,浪随心也甚爱酒,只是过去贫穷,一日三餐尚且难保,哪还有闲钱买酒?这次白欢喜开了一坛好酒,浪随心便把林方飞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开怀畅饮,直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