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之所以能长盛八百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那便是拥有着数之不尽的顶尖高手。绿林之中多是没有师门传承的帮派,远远不能与之相比。单就这数十个大中门派的掌门,其武功之高,绿林便要用去数倍的高手去应付,更不用说武林还有那么多的长老和顶尖弟子。好在绿林并不缺人,以多打少,虽然依旧没有胜算,但外部的“不灭锁神”大阵,却把两千武林弟子死死地困在其中,在场面上占尽了上风。
然而武林之中有一人,如水默先前所料一样,此时无人能敌,那便是密宗的听蝉。听蝉依旧没有出手,但是无论是三五人还是七八人合围他,都在他身前须臾而倒。不同的是,这一翻倒下之人远没有擂台比武时的幸运,倒下的人都没能再站起来。
佛教诸门向来不嗜杀,但密宗绝对属于一个异类。他们有的慈悲非常,也有的嗜杀成性,密宗并不在意门下弟子的心性如何。听蝉,显然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没有什么菩萨心肠。他已经一连杀了数十人,他的身边只有死人,而且这些死人的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
周围的绿林草莽、各路英豪开始对听蝉恐惧起来,他们不怕含刀饮剑,也不怕斗狠争雄,可这无形的死亡太过恐怖,以致于他们开始远远避开这个露着一肩的大和尚,如避蛇蝎鬼魔。
听蝉一人,似乎就要打乱这薄弱的平衡!
好在绿林中大有不怕死的凶悍之人,“渭阳五鬼”自然算是这类人物,除非他们试过手,确信打不过对面,否则断没有被别人吓跑的道理。
“渭阳五鬼”见听蝉出手狠辣,也不想与这大和尚讲什么江湖道义,五个人各自使出最拿手的武功,想要一举击毙这个佛中恶魔。鬼爪漫天,鬼影幢幢,然而还未碰及到听蝉,便已支零破碎。佛教诸门,都有些克制鬼道的东西,听蝉自然也不例外。
“渭阳五鬼”还来不及惊讶,便已被听蝉的《蝉读》神技恣意侵蚀到脑海。这五鬼顿时如梦如幻一般,眼神迷离,面带微笑,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开始一一栽倒。唯有五鬼之首的厉,定力颇深,强行在心底提起了一丝清明。厉眼睁睁看着四个伙伴相继倒下,生死未卜,心中虽是焦急悲愤,却无能为力。
其中色、恶二鬼由于先前被罗伤以《如长夜》神功伤及心神,此番再被听蝉《蝉读》之技重创心脑,登时气绝,他们脸上同样挂着满足的笑容。
远处的问君平扫视全场,也发现了这听蝉所向披靡,若任其这般下去,只怕大势将去。他见“渭阳五鬼”这般的高手毫无还手之力便已死了两个,他自己又不能前去解救,只得连忙喊了前面不远的魏尺木,言辞恳切:“魏兄弟,还请你看在诸友面上,去牵制听蝉一二!”
魏尺木之前曾明言并非绿林之人,也谢绝了水默相邀,问君平自然也不愿强他所难,只是现在逼不得已,只得搬出众友人,望其出手一次,而且只希望他能牵制住听蝉就好。
魏尺木听见问君平的呼喊,正皱起的眉头,开始舒展开来。他原本正想找凌霄的晦气,一是不甘以多打少,二是他并没有把握短时间内能对凌霄造成重要威胁——他想最快地知晓黄贞的消息,而问君平的话让其茅塞顿开:他不能威胁到凌霄,却可以威胁到其他人。
于是,魏尺木向问君平点头示意,纵开身形拦在了五鬼与听蝉之间。听蝉见是魏尺木过来,虽然吃了一惊,却不耽误他先发制人,《蝉读》从剩下的三鬼移开,直指魏尺木,这使得将死的三鬼得以全命。
然而魏尺木有备而来,体内《清虚心法》早已运转,护住心识脑海等脆弱之处,同时《若水道》第七重境界骤然展开,一时间波腾浪鼓,滔天水声充斥于耳,完全抵过了《蝉读》的侵扰。
听蝉不曾料到《蝉读》绝技竟对魏尺木丝毫无用,惊讶之余想要施展《法相》绝技,奈何魏尺木知道他的手段,如何肯给他施展出这差点令楚江开都丧命的武功?
魏尺木一招“黄河九曲”快若流星,听蝉连抵御的机会都没有,九段掌力接踵而至,全部打在了听蝉的身上。
势尽,波平。听蝉倒在血泊里,已是重创在身,好在他内力深厚,也是魏尺木掌下留情,未尽全力,这才捡了一条性命。
厉、幽、怨三鬼近在咫尺,这才感受到魏尺木那蓬勃的掌势,心中百味杂陈,毕竟这一番是魏尺木救下了他们三人。
问君平与水默见魏尺木一举重伤听蝉,心中俱是安定如磐石,而凌霄却是眉头越皱越紧。
魏尺木不再理会听蝉,纵起身形开始挨个寻武林高手的晦气。纵横捭阖的《若水道》,如同奔流之江河、恣意之汪洋,到处席卷,归流风、付残生等高手都被波及。魏尺木只一会儿功夫便得罪了几乎所有的武林门派,让人恨不得生啖其肉,绿林众人却是拍手称快,之前对魏尺木的芥蒂也都一扫而空。
平衡被突然出现的魏尺木顷刻打破!
凌霄见魏尺木到处捣乱,一连伤了不少武林高手,心中气愤不已,如何肯让他这般搅和下去?
“人有罪,天罚之。神有罪,天亦罚之。”凌霄口中所吟,如苍天之旨。
此乃《天人三策》中的第一策——天罚之剑。《天人三策》乃是天人派的至高武学,只有历代掌门可以研习。说是三策,其实只有三式,而除了祖师爷董仲舒之外,再没有人能学尽这三式。即便如此,也足以支撑天人派叱咤江湖数百年了。
凌霄已学得了一式,这也是他能站在武林之巅的根本所在。此时,他却不得不在见到盐帮帮主雷渊之前施展出这一式。这一切自然是因为魏尺木这个混小子,平白打伤了许多武林高手!凌霄只有一举斩杀水默,才可扭转战局。
一句吟罢,凌霄如沐日光,手中凌云剑奔鸣如雷,其刃颤颤,其声滚滚。凌云剑已看不清晰,而自天而降的一道剑气却是愈发地清楚。说是自天而降,是因为凌云剑已然划过空中。
剑至,声震。
率先破碎的是空气,薄雾般的气流扭曲如绸缎,硬生生地被撕裂出了巨大的声响,还胜石炮连珠。
接着便是源自水默箫声的道道杀气,这杀气纵然无形,仍旧令人感受到了破碎之声,连同那管洞箫,也都碎成了齑粉。
继而破碎的便是那四个绿衣绿面具之人的身躯,其中三人的身子沟壑纵横,不堪入目,已然气绝而亡,只有一个人侥幸捡了半条命,可也被划去了半边脸,一条肩,成了废人。
再然后便是水默的胸膛,一尺来长的剑痕,血肉模糊,几可见骨,好在是并不致命。除却水默自身内力深厚之外,也是因为那四个绿衣人用自身抵消掉了这一剑不少的威力。
最后自然是破碎的沙石和大地。
一剑之威,乃至于斯!
水默为自己和那个残存绿衣人止了血,他虽然伤势很重,但看到绿衣人倒在他面前,心中的疮疤再次被无情揭开。
自打水默入盐帮起,便有十二个绿衣人跟在了他的身后,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青葱少年,稚气未脱,看似主仆,实如兄弟。
除了水默之外,从来没有外人知道这十二个少年的面貌和来历,只知道他们分别唤作“子鼠”、“丑牛”……“亥猪”,显然,连名字都只是个代号。十年来,绿衣人相继折掉八个,无一例外全是替水默而死。如果没有他们,水默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如今,仅存的四人又是三死一残,十年的相伴到头来竟是以无比的落寞收场。
这悲伤不强烈,却丝丝入骨。
场中所有人都惊骇于这惊天一剑,魏尺木也自忖断不能接下这一剑。然而魏尺木的执拗还在,凌霄再强,也抵不过黄贞的一个消息。
魏尺木夹挟着滚滚江河之声,一招“飞流直下”挡在水默身前,抵消掉了凌霄随后斩向水默的一剑。
凌霄此时气势正盛,睥睨天下,无出其右者,他见魏尺木飞身来挡,冷笑道:“魏尺木,你也来送死?”
魏尺木闻言更是气恼,《若水道》第七重境界毫无保留地施展开来,浪声滔天,盖过了所有声音。魏尺木如同站在大江之上,双手之上水波流转,如水质般。他一连拍出三掌,“飞流直下”顺势变为一招“悬河泻水”,然后“黄河九曲”、“大江东去”两式后发先至,一掌强过一掌,一浪大过一浪,最后三式合一,直奔凌霄而去。
凌霄虽然看轻魏尺木,但见了这等声动天地的掌势,也需要全力应付。《春秋繁露剑法》的气势虽然不如《若水道》明显,却依旧有着“天人剑合一”的霸道无匹——剑至,浪停。
魏尺木年少轻狂的执拗劲儿又来了,只管与凌霄缠斗,大不了来个两败皆伤,玉石俱焚。水默的伤势并无大碍,此刻见魏尺木与凌霄苦斗,收敛起悲戚,纵身而起,在凌霄四周游走,出手间依然是杀气萧索,哪怕是没了那管“流波”洞箫。
凌霄由于之前那一式“天罚之剑”,精力耗损不少,现在又以一敌二,尤其是魏尺木,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渐渐开始有些捉襟见肘。此时凌霄只想送走魏尺木这个不要命的瘟神,便哼道:“魏尺木,黄贞之事非我等所为,乃是朝廷中人将其掳走,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
魏尺木见凌霄终于松口,心中稍安,但手上依旧没有松懈:“既非你等所为,又如何得知是朝廷所为?”他虽然着急,却不是傻子。
凌霄道:“魏尺木,你仔细想来,我武林掳走黄贞又有何用?不过是朝廷想拿来对付黄巢罢了,至于老夫如何得知,就无可奉告了。”
魏尺木听罢又信了几分,问道:“具体是何人所为?”
“当朝宰相。”凌霄只淡淡的回了四个字,他顿了一顿,见魏尺木若有所思,又说道,“魏尺木,老夫该说的都已告知于你,何去何从你自请便,若是在此耽搁而误了佳人性命,可莫要责怪老夫。”
魏尺木虽然不能十分笃定凌霄所言是真是假,他却没得选择。于是他一掌迫开凌霄,脱身而出,向水默歉意地看向一眼,言道:“水左使保重,魏某要先走一步了。”
水默自然不希望魏尺木此时离开,但却深知不应该留他下来,也留不住,他依旧点头示意:“且去无妨。”
水默一人自然无力对抗凌霄,好在魏尺木伤了归流风与付残生,“黔州姊妹夺命花”卢藤和卢蔓得以抽身而来。
魏尺木折回孙佩兰、张风尘身边,对她们言道:“我已有如诗的消息,是当朝宰相所为,要前去探查一番,你们两个照应好自己。”
说罢,他又想起李克用临行前的话,不待二女回话,便跃向问君平,言道:“问兄,恕小弟不能再尽力,要去寻如诗了。”
问君平问道:“得知颜姑娘的下落了?”
魏尺木点头,又言道:“问兄,当初李兄临行前曾告诉我,武林与绿林大动干戈,摩尼教必然会在武林背后生乱。此时绿林危急,不若把这消息散布开来,好让武林退去。”
问君平闻言大喜道:“魏兄弟这句话也忒及时,不论真假,武林这回都要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