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境况下,他还能保持如此敏锐,实在让我哑口无言了。
垂眸看着他的鞋面,我讨好的伸出袖子擦了擦那些不完美的血迹,却只是将其抹成了脏兮兮的一团。
“不回答?”
他俯身看我,而我没脸见他,只好执着的用发顶对着他。
饶是现在的秦当归比起当年的秦焱来说,定力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在我以逸待劳拒不合作的安静中,还是无法自控的咬了咬牙,抬手端起了我的下巴。
他的力道太过粗暴了一点,让我干涸了的眼睛又有蓄势待发的趋势。
最初我还叫着劲努力低头,后来明白了胳膊是扭不过大腿这个人间至理,赶在下巴脱臼前惨兮兮的抬眼望了过去。
他漆黑的瞳孔纹丝不动,一寸寸仿佛要将我那点说不出口的心事抽丝剥茧。
为了结婚而定制的礼服完美的衬托出了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多年轮椅生涯除了让他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以外,实际上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一眼望去气度如渊,贵不可言。
于是哪怕是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中,我那颗蠢蠢欲动的色心基本上已经被良心踩得稀烂,看着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呆了一呆。
自从我换了白谨言的身份再与他见面时,大多数情况都尽量不去看他的脸,就算非看着不可,也基本上都是将视线聚焦在他领口第二颗纽扣处,以此来与他的魅力抗争。
怪不得我年少时一眼就瞧中了他,从此一颗心牵肠挂肚的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打转,久来久去饱经风霜,让我再看他时爱慕未减,可心中升起的惧意也是货真价实的。
面对倾覆白家的仇人我尚且能谈笑以对,再怎么艰难的处境我也能游刃有余……
唯独我嫁给顾少卿以后,在顾家大厅时见到他的第一眼。
一别经年。
一眼就已经足以令我心中狂跳,万分失态。
谁能想到事情兜兜转转,眼看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又横生枝节,老天真是嫌我死的不够凄惨。
还是说我在他面前即便谨小慎微,处处要与过去的白凤凰对立开来,却终究在某个不起眼处露了马脚?
从那些语音信箱中寥寥数语分析,他曾经是怀疑过我的,但是几番试探后我应对的并没出错,让他心中生了怀疑,又一时片刻拿不定主意。
如果今天的婚礼能顺利举行,那些主意到了最终也不过是个主意而已。
根据我对秦焱和他父母的了解,哪怕他对小师妹并无真心,只要他娶了人家,也照样会尽到为人父为人夫的本分。
这世上真爱已经太过难得,他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让我这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混蛋自愧不如了。
小师妹明知道她的师哥并不爱她,却还是要用一场婚姻将他留在身边。
结果一场美梦,临了转眼成空。
哈,怪不得老天都要罚我,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一路走来,对不住的人已经太多。
就如同眼下,我和现在的秦当归两两相望,各自都有一肚子的委屈、怨怼、绝望、伤感、衷情要说,话到嘴边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也很好。
我保持着仰着脸看向他的姿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扑闪了几回。
我父母做出的事情,无论是为了保护也好,还是听信了顾老爷子的谗言也罢,终究是罪无可赦。
我不需要他怜悯我,也不需要他爱我。
他想我死,我就成全他。
这样就很好,足够了。
我和他之间早已走入了一个死局,再也没有观众喜闻乐见的完美结局。
我认定了他恨我,所以才俯首听命,不发一言。
可是当一个人真的讨厌另一个人的时候,大抵这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连她的存在也是错的。
捏着我下巴的手指渐渐收紧,他唇角的笑容锋利如刀,一刀就戳的我痛彻心扉,却也是难以形容的俊美和清贵。
“你……是不是爱上了顾少卿?”
许久以后,他唇角的笑意尽数收敛,看向我的眼神带着鲜明的嫌恶,像是碰触我也脏了他的手一般,松开手任我委顿在地,一字一句的问:“你不是在很久以前就发誓,只爱我一个人的吗?一辈子还这么长,你现在就变心了,不大好吧?”
他的质问让我有点愕然,转动眼睛偷偷的瞧了过去。
他怒极而笑的哼了哼:“怎么,白家女太子处处留情,现在还要让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十足的讽刺。
我有点尴尬的再次垂下了眼睛,下意识的回想起了我和他的初见。
那个时候,我还是白家的女太子白凤凰,秦当归也还是秦家唯一的继承人秦焱。
江海市三分天下,顾家秦家和白家和颜悦色的瓜分了这块蛋糕各具特色的三分之一,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暗地里则是暗潮汹涌。
在这种情况下,秦家父母年近四十才生了个宝贝儿子,自然是当眼珠子一样仔细呵护,一心一意的要把秦焱培养成一个学者或是儒商。
我就不同了,白家能走到三分江海的局面,本来就是我父母一步一步拼出来的,在这样家庭环境的熏陶下,我从小就和其他娇滴滴的名媛闺秀们不大相同。
所以当我在白家和秦家假惺惺的聚会中,在几个保镖的帮助下,从露台上一路爬到了秦家少爷的房间,恰好把他堵在按摩浴缸里的时候,那种惊鸿一瞥的滋味现在回忆起来也十分煽情,让我不大自然的瞄了一眼他西装革履的模样。
只是现在的秦当归总是冷着一张俊脸,比起那个时候十四五岁的秦少爷可要无趣的多了。
起码在我神兵天降的出现在他浴室里的时候,他先是用手遮掩了一下他的重点部位,接着又拿起花洒在胸前也遮了遮,才慢条斯理的抬头看我:“好看吗?”
我年少无知,垂涎三尺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浴缸中的少年对我幽幽一笑。
浴室里所有能用来砸人的东西转瞬间成了暗器,兵兵乓乓的砸的我满头是包,一路退出了他的房间,被秦家的佣人逮了个正着。
秦夫人花容失色,生怕我把她的宝贝儿子怎么样了,据理力争的和我父母唇枪舌战了一番,一场宴会不欢而散。
我在家里的祠堂罚跪三天。
三天以后,我活泼泼的转去了他所在的贵族学校,又用了一点手段逼走了坐在他旁边的书呆子小少爷,对着脸色发黑的他轻松愉悦的打招呼:“嗨,你还记得我吗?白凤凰,我是来回答你上次的问题的。”
他不错眼珠的看着我,可能是此生从未见过我这么厚脸皮的人,十分的不想搭理我。
可是又有点好奇上次的什么问题,以至于思索再三,才没好气的施舍给我一点点余光:“答案?”
他的表情细微的让我尽收眼底。
那个时候我和白家那些退伍的保镖们混得久了,身上已经有了点老兵痞子的油腔滑调,见此心旷神怡的吹了个口哨,觉得罚跪三天也值了回票价。
“好看,太好看了!”
他眼角一抽,专注的看向课本,一整天也没再瞧我一眼。
我则是打开课本装装样子,一整天侧头瞧他,以至于放学的时候颈椎咯吱作响,彻彻底底的受了伤扭不过来了。
转入新学校的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五点钟到教室里瞧着他的桌椅静坐,安安心心的等着我的猎物。
这一等就从五点等到了八点,不堪入目的蠢材来来去去,我的心上人却连个影子都没露。
是的,在和我仅仅接触了一天以后,她的母亲如临大敌,马上帮他办了转学。
在几次三番的转学后,秦夫人终于死心的为儿子请了私教,我也只好更加频发的去爬秦家的墙头。
高门大院防备很严,我去了十次基本上才能见他一面。
后来的事情乏善可陈。
无非是我拼了命的骚扰他,他无所谓的躲着我。
也许我天生是个抖M,他越是冷淡对我,我越是求而不得。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一帆风顺的发展下去,秦焱早晚有一天要站出来接手秦家,那个时候我和他就成了关系紧密的盟友,按照我父母和他父母的相处来看,想不天天见面都难。
那些日子里,我为了能引得他对我动心,什么山盟海誓的话都学着电影说了一遍,没事还爱咬着笔头写两首自认不错的情事,折成纸飞机绑上石头,派人狠命的丢他的窗户。
后来的一次绑架中,他二话不说的选择了让我先逃,哪怕在当时看来,我们二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他从来没有解释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于是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直到顾老爷子的独生子死于非命。
一切美好的幻想戛然而止,也不过只是短短的几个月而已。
眼下的他很是危险的看着我,让那些早就被我强行遗忘的过去熙熙攘攘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头痛的让我近乎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