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信息让我下意识的有些慌神。
语音信箱中最远的时间来自六年之间,最近的时间来自十天以前。
不知不觉中,握着手机的指尖情不自禁的有些轻颤。
决定顶着白谨言的身份活下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和白凤凰一刀两断,从此两世为人。
事实上,我一直做的不错,哪怕最艰苦的时候也照样挺了过来,现在才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
事到如今,还有资格聆听这些信息的,也应该是那个早就死了的白凤凰,而不是我这个名为白谨言的游魂了。
下意识的伸手点了一下屏幕,跳出来的消息依旧明晃晃的毫无反应。
我这才恍然大悟的重新操作了手机上的按键,也不知怎么的,就打开了被塞满了的语音信箱。
至此,聪明的做法应该是将其哪来的放回哪里去。
这手机出现在这里太过蹊跷,像个准备侮辱我智商的陷阱。
又或者设下陷阱的人自认对我十分了解,清楚这样的陷阱和我那一向自命不凡,实则令人捉急的情商恰恰相配。
然而明知如此,我的指尖却在返回键上停了停,许久后向下移动了一下,轻轻的按了上去。
没等语音信箱中的内容读取出来,我就已经开始后悔。
即便确定这附近的确是没有人的,也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
可这背叛了主人的手机却偏偏拉拢了我的手指,一起来违背本心的和我作对。
就在这挣扎纠结的片刻中,手机接收到了相应的指令,打开了一封时间是半年前的语音信息。
从中传出的声音优雅温存,让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其中的内容,顷刻间就已经心痛如绞。
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机就地摔碎,传出的叹息却硬生生的止住了我的动作。
“第七年了……我已经等了你七年,要是你还在乎我的话,能不能来梦里看看我呢?”
他的话轻如柳絮,其中寂寞缱绻的情绪如同子弹一样稳准狠的击中了我。
他难道不明白?就算我真的死了,也是永远没脸再见他的了。
这样执着的等一个伤害了他的过去,真的值得吗?
心中纷乱的发出了质问,在顾夕夜那里头痛的后遗症再次袭来。
我下意识的抬手掩唇,阻止了那一声不争气的哽咽。
手机却也因此从指间滑落,颓然掉落在了漆黑的大理石地板上。
语音信箱不顾我的苦痛难捱,一条一条的往下自动开始了播放。
其中的留言全都细碎的并不完整,我却轻而易举的可以听懂其中蕴含的意思。
“你是怕见我才躲着我的吗?没关系的,我的脚早就不疼了,我也早就……不怪你了。”
“今天吃到了你曾经很喜欢的菜,真是让我为难啊,留在厨房里练了很久,还不是过去记忆中的味道,按照师父说的上香祷告,写了你的生辰八字,不知道你能吃得到吗?”
“我今天见到了白谨言,她还好好的活着,来求我让她嫁入顾家,虽然她并不配得到我的怜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答应了她。”
不要,不要——
不要再说了!
我也,不想再听了!
狼狈至极的蹭去了满脸的泪痕,我腿软的踉跄着扶住了梳妆台,尖锐的边角刺痛了我的掌心。
我却无意识的握得更紧,只希望这肉体上的疼痛,能达到我心痛的万分之一。
失魂落魄的蹲下身去,将那兢兢业业的手机捡了起来,我抖着手点开了日期最近的三四条信息。
“是不是我太想你了,才会觉得白谨言在不经意的时候竟然和你有几分相像?”
“我要结婚了,白凤凰,说来有趣,从见到白谨言起,我就一直有一个怀疑……”
“如果你还活着,我却已经得不到你,我该怎么办才好呢……顾少卿确实是个完美的男人,是我也未曾达到过的完美,任何人喜欢上他都是自然的,只除了你。”
最近一条的信息,来自十天以前。
那个时候,我还和顾少卿一起漂泊在某个贵族的轮船上不得自由。
轰鸣的脑子疼痛的像是快要炸开,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不意外的尝到了鲜血的甜腥。
这一次,这条信息经过了仿佛一生一世的沉默,那声音的主人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或喜或悲的情绪,到了此刻只余下了淡漠与了然。
“……我想好了,白凤凰,如果我得不到你,我就毁了你。”
那一刹那,我福至心灵的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幽深漠然的瞳孔。
一别经年,他的瞳孔如墨,无论何时何地看去,依然是动人心魄。
名家定制的西装衬托出了他身为秦家少爷的十分清贵,高高在上不染凡尘。
我恍然大悟,如遭雷击。
今天是他的婚礼。
在我意识到之前,整个人就要进颤抖的不成样子。
像是栖息在夜色中的幽魂忽然见了正午的烈阳,魂飞魄散又瑟瑟发抖,却不知道该像谁求饶才好。
怎么可以求饶呢?
从我侥幸不死开始,一路走到今天。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现在到了面对债主的时候,不是应该一身轻松,死得其所的吗?
走廊上高跟鞋登登登的追随过来,小师妹提着婚纱美丽动人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喜悦又温柔的撒着娇:“不就是个旧手机,忘记带着也不要紧,还是别误了吉时……”
秦当归没有看她,他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牢了我,字字句句如不见血的利刃:“滚出去。”
她娇艳的笑容僵在了唇角,脸上的羞红转瞬间苍白如纸。
过了仿佛一辈子的时间,她才愣愣的,转过眼来怨毒的凝视着我。
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中,我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唇角血线分明,如地狱中爬出的厉鬼,轻而易举的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的绝望与不甘让我浑身颤抖,分外羞惭。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什么陷阱。
原来我辛辛苦苦藏到了今天,依旧逃不过天意二字。
原来我最初的决定并没错,只是低估了秦当归的深情,也高估了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避开了小师妹的眼神,我垂下眸去,不敢再看。
她绝望的挤出了一抹笑来,苍白的仿佛一触即碎,不可置信的低声喃喃:“师哥……你说什么?”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好……哈哈,好!”小师妹哑着嗓子笑了两声,怨恨的看着我勾了勾唇角:“你赢了,白谨言。”
我赢了?
听着她心碎欲绝的摔门而去,我狼狈的露出一丝苦笑。
这样子,也可以算是赢吗?
小师妹决然而去,房间中就只剩下了我和秦当归两个。
我无话可说,也不看他,只是定定的瞧着地板上笔直来回的花纹。
轮椅轻轻的响了一下。
在我回过神来以前,一道修长漆黑的剪影已经从头到尾的笼罩了我,让我躲不开避不了,只能强迫着自己抬起眼来,看向了他的脚踝。
层层的衣物之下,伤痕必然还在。
可受伤的人已然康复,经过了无数我想都想不到的痛苦复健以后,居高临下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些疼痛,全都是我亲手给予。
让我只是想一想,就已经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也存心不想让我好过,看向我的视线一刀一刀的将我戳的三刀六洞,唇角竟然还挂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他一字一顿的叫我的名字:“白凤凰。”
说着,他还生怕我痛的不够痛快一样,下意识的伸出手,遥遥朝着我伸了过来。
我不大确定他是想要掐住我的脖子,还是狠狠的甩我一个耳光。
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和力量,双腿发软的跪倒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肯收回。
我唇角的血迹嫣然而下,一滴滴的落在了他光可鉴人的鞋面上。
他父母临死前的悲鸣,他被废了双脚时看我的眼神……
很奇怪的,我却突然哭不出来了。
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我做梦都害怕有一天会被他揭穿身份。
比起这样,我倒是宁愿死在顾老爷子手里,技不如人,就该别无怨怼。
我的父母,至亲,堂姐一个个的离我而去,在这个世上,我早已再无亲人。
比起死来说,我更怕他此刻看我的眼神。
或者说,我宁愿立刻去死,也不愿看他为我心痛一分。
哪怕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啊。
“秦焱。”
许久许久,我听到自己牙齿打颤,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对不起你,但对不起的又不止你一人而已。”
他收回手,垂了眸子听我说完。
我却早已甘愿引颈待戮,最艰难的一句话说完,心中反而如坠深渊般得到了平静。
“我愿意以命抵命的偿还我父母欠你的一切,只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我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和他对峙。
他沉默很久,才喜怒难辨的开了口:“你对不起的第二个人,是不是顾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