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中,行营兵马总管府,川眉紧皱的耶律休哥做在虎皮大椅上,死死的盯着底下跪着两人。两人同样的乌头垢面,同样的狼狈不堪,其中一人还手缠绷带,失去了一臂。
“秉定(萧沿大的字),你临出发时候,孤是如何嘱咐你的,不可入宋境过五十里,你违抗王命,深入宋境腹地,兵败若斯还有何话说?”耶律休哥冷冷的声音含着无限愤怒,象一只想要扑出的猛虎。
跪在地上的萧沿大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搭低着头哀声道:“我自知有罪,有违大王节度,连累各路军马遭宋军袭击,令儿郎殒命,小将无话可说,但凭大王处置。”
萧沿大说的声声带泣,一个草原男子居然流下了眼泪,围观众人都觉得其是真心悔意。只有那奚王世子萧鼎含嘴冷笑,心中觉得快慰无比。
“萧世子,我军遭败,你很惬意吗,还是你对秉定有成见,欲见其罪?”休哥敏锐的发现了萧鼎的恨意,冷哼一声:“秉定虽然有罪,但你是随军监军,他不尊法纪,你缘何不谏,你与他理当同罪。”
萧鼎眼皮也发现了休哥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慌忙出拜道:“大王容禀,小将如何没谏,军中归来的儿郎可以佐证,小将向萧先锋苦谏几次,都被其巧言驳回,因小将屡谏,他还欲要杀我,口中狂言到,莫言你是个世子,就是总管萧大王在此我也不怕。”
萧鼎不断的指责着萧沿大,添油加醋,落井下石。他恼萧沿大曾经要杀他,在众军对他挥刀,令他大失颜面,更恨这个他独断,连累让自己也被宋人砍去一臂,非要制他于死地方解心头之恨。
“秉定”听了萧鼎的指控,高坐于虎皮大椅上的休哥站了起来,带着一顾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势,跺步到萧沿大跪着的身躯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问道:“秉定,萧世子说的是不是实情。”
那边萧鼎此时心中一紧,他本来以为这萧沿大死定了。这才添油加醋,胡编了萧沿大诽谤休哥,他不怕萧沿大不承认,就怕休哥要追查下去,看着休哥严肃的态度,他心底不由的发虚。
萧沿大抬起头,额头已经有道血痕,他象萧鼎瞟了一眼。萧鼎眼皮一跳,却发现萧沿大眼中全是耻笑和淡漠。
“大王”萧沿大回过头不再看萧鼎,他的脸上带着一股坚毅对着休哥说道:“大王,此间事,我无有辩者,请大王军法处治。”
休哥目中瞳孔一锁,随即却是冷冷大笑了起来:“好好,秉定你倒是个男儿,但国家法度不可违抗,我当将你斩首以谢天下,你的家人且宽心,有本王在必不委屈他们,左右给我将他拖出去砍了。”
两个赤膊大汉得令一声,就要拖着萧沿大去就刑。堂上各位将官大惊,驸马都尉萧勤德上前道:“大王且慢,萧先锋虽然有罪,但念其为我大辽出生入死,鼎定四方有功,可否暂免他死罪,让他代罪立功,还请大王开恩。”
“请大王开恩”萧勤德一开头,堂上众将官都跟着跪下求情,甚至连南院汉地汉人官员也求情。休哥眉头皱的更紧,脸上显出恼怒,稍久才叹了口气:“既然诸公求情,秉定我就暂免你死罪,将他拖下去打八十军棍,今日之议到此为此,诸公回去做好本分,来日本王要亲领大军为战死儿郎报仇。”
说完耶律一挥手,转身下堂,没有人注意道,此时他的嘴角正微微弯起,带起一丝笑容,只一会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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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州,刘府,知州刘墀听闻田敏击契丹获胜后大喜,马上就要写奏表向朝廷抱功。但是几州来的驿使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原来定,代,镇,各州宋军仿佛约好了般,在当日都出动,袭击了辽军劫掠队。各有斩获,集合下来,河北诸路共斩的契丹兵500首,滞重无数。实际杀伤肯定是不只五百的,需知战争年代尸体完整的也难搞,那么杀死敌兵肯定多于人头的数量,受伤的人肯定又多余死亡的数量,因此保守估计下来,此战,辽军至少伤亡了3000余。
不过这样一来,田敏战果就不算是独一份,那效果也就差的远了。但是这表还是要奏的,只不过刘墀把单奏改成了和各路官员联奏,齐名向朝廷抱捷。太宗听后果然大喜,下昭犒赏河北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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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祖昨夜喝了很多酒醉倒后大睡了一晚,起来后身体酸痛,头有些晕眩,但是酒后酣睡,特别是在极度的劳累后,醒来后精神却是很好。
让两个小侍婢给自己更了衣净了面,用青盐水漱了口(那时候可没牙膏),用早饭的时候发现忠伯不在。一问才知道忠伯一大早就出去给那孩子找养父母去了。
李承祖随口问了下孩子的事情,两个小丫头一连的兴奋,这个事情果然还是女性来做比较好。两个侍婢虽然年纪轻,但是接到孩子时候都很高兴,逗弄了好久,回答李承祖话的时候都直夸孩子可爱。
把个李承祖弄的摇头不已,差天没忍住脱口说出来:“要喜欢孩子,自己生个去。”
用完了早饭,李承祖想起来要去那大汉马宝的家里。于是他去后院带上李家兄弟中的哥哥李文,拿了把山水镏金扇就出去了。
一上到街来,李承祖就发现有点不对头。平时这热闹的街面居然只有很少的人在来往。再一看天气,艳阳高照端的好天气,游商小摊也是一应俱全。
这是怎么回事,李承祖很奇怪。忽然见前面有人在那高呼一声:“大家快随我来。”但见又有三无人跟着那喊话的同志往最近的东门跑去。
李承祖倒稀奇,这东门有什么宝贝,让人如此着急。他寻找一个小摊位,假装挑选货物,做不经意间问道:“小哥,这前面发生了何事,怎么那么多人都跟着去凑热闹,这满大街的人都走光了?”
那摊主一听,也来了谈性,笑呵呵道:“公子爷你还不知道,确实有大热闹,知州大老爷在四门贴了告示,并在城头上挂满了人头,敲锣鸣道让各家都去观看。”
“人头”李承祖心中一动,似乎已经有点想到什么。他接着问道:“什么人头要州衙门如此卖力,还能让全城百姓去看?”
摊主站起来往东一指很热心的说:“东门就在那不远,爷你想知道,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承祖一想也是,咱过去瞅瞅不就知道,反正耽误不了什么时间,对那摊主抱了抱权:“小哥有见识。”
然后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些铜钱,丢了几十文过去道:“爷赏你的。”
“谢谢公子爷”摊住拣起那些钱,心里乐坏了,一直目送两主仆离开,直到背影都看不到了。
两个人来到东门,却见这小小的城门漫山片海的全是人,不时的还能从人群里听到凄厉的哭声和喊骂声。这样壮观的场面真是难得一见,即使上元佳节这样的节日也没有这样把城门这里完全都给堵了的。
李承祖在那人群里动张西望,忽然身边的李文拉了拉他的衣袖:“少爷,你看。”他的一只手指向城头:“那不是追杀我们的那些契丹胡子。”
饿,顺着李文手指的方向,李承祖迎着那初升的阳光。只见在那厚实的城垛上,用长绳绑着一颗颗人头悬挂在城墙前,隔数空一个,排满了一城门。
这些人头早已经肉血模糊,但是从头**廓还可以看出,正是契丹的游骑斩首后的人头。联想到田敏那一战带回来了100多颗人头,一切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一场秀,一场政治秀。
“文叔,我们进去看看,里面还有告示。”李承祖带头挤进人群里。
李文马上护在身边,替他推挡压力,同时道:“少爷当心,莫被人给压倒了。”
费了很大力气冲进人群,来到贴告示的地方。这里倒是空了一块。一群宋兵安排在那里维持秩序。李承祖站在告示前仔细看了起来,他现在学习古文一段日子,已经习惯了繁体,倒是还能认全。只见那告示上写道。
近岁北掳契丹猖獗,每寇边于州县,杀我野民,掠我阡陌。百姓流离失所而死伤枕积。刘知州心怀民意,每忧虑百姓之苦而夜不能寐,城中驻军亦对敌酋有切齿之痛。会逢昨日契丹大入,卷边十余村寨,贼气焰嚣张,烧杀奸淫,如禽兽耳。易州诸将慷慨请兵以击寇,刘知州居中运筹帷幄,上下齐心,大破契丹于州内,寇死伤惨重,仓皇逃退,州军大捷,斩首无数。今尊知州大人令,以契丹贼兵首悬城示众,以威朝廷军势,以慰吾州之民,以安枉死于契丹之魂,呜呼,凡我大宋子民皆可围观而壮之。
这是一封安民告示,其大意就是我们昨天打赢了契丹人,随便拿两个人头出来给大家看看。李承祖暗道厉害,州衙门这招用的很经典,一箭数雕。
其一,易州近日被契丹人搞的一日数惊吓,很多有钱的人都准备卷财产跑路。这招一出城中百姓顿时吃了颗定心丸。
其二,易州百姓被契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不知道多少,这些人心中对政府有很深怨恨,州衙门把这些人头拿出来,就是告诉这些人,你们的仇我们帮你们报了,以次来缓解群众的愤怒,同时让这些压抑人有个发泄。刚刚那些大哭的,大骂就是那些亲人惨死在契丹人之手百姓,看到人头在那高呼苍天有眼,大仇得报。更有激奋的拿石头狂丢那些人头或者往城墙吐口水。州衙门这一招就消解了民怨恨。
最后一个作用就是威吓。在汉时,士兵打仗作为军功的标准是人耳朵,当时汉军士兵打匈奴就人人背个口袋在战场上狂割匈奴人耳朵。而在宋时,辽宋双方都以人头做为军功,这就导致士兵在战场上喜欢找脑袋割,而割下脑袋还有很多用处,通常方法是铸京观于界,除了表示自己武功,更是要吓阻敌方。人头京观,辽夏宋三方都用过。而今天易州悬首于城则是另一种武力威吓,相信易州的细作很快就会把消息传到辽人手上,让辽人明白宋人不是好欺负的。
这样一箭几雕,正如文中所说,以威军势,以慰州民,以安枉死者之魂。李承祖越想越惊叹,只把扇子一打手口出二字道:“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