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秋风萧瑟不说,时不时的还会下些小雨,空气中都携带着深深地冷意。
话说已近深秋,已不再是夏季那种多雨的季节,再加上黎阳这边靠近北疆荒漠,夏季雨季已过,深秋会比较干燥,像这样黑压压的天气,实乃这些年之罕见。
九殿下府上,蔺蒙正拿着勺子,提着盛水的木桶,在再给那一片菊花浇水。旁边梓七站着,似乎是要跟蔺蒙接下手中的木勺,被蔺蒙阻止了。
九殿下在房里歇息,这些日子妍姒的事情整的他们所有人都身心俱疲,九殿下好不容易才有了时间能够休息一下,蔺蒙也是欣慰的。他可不曾忘记殿下在接到妍姒尸首的那一刻,九殿下崩溃的表情。
那天司律使邹闫大人离开以后,九殿下立刻到了停尸处,妍姒的身体已经被放入了棺木之中,九殿下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九殿下身边的人更加心疼殿下。
有的疼痛是不能用表情或者眼泪才能够说明的,有些人他天生不善于运用这种能够特别简单表达自己哀伤心情的方式,他的悲哀是悄无声息的,你可能看不出来他难过,可是在他的心里,可能泪水早已淌成了河流,在他内心深处悄无声息的流着。
蔺蒙看着九殿下长大,怎么会不了解他,他来到那里,只是站着,未发一言,可若是有人细心看的话,不难发现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嘴唇也发白,若是站在他的身边,还可以感受得到他身体在略微的发抖。
这样的殿下,蔺蒙怎么可能不忧心。从那天以后,他不曾一次的发现半夜里,会有人在空旷的庭院里挥动着剑,剑锋划破空气,传来阵阵剑鸣声,随之而下的是片片秋叶随之而落,那个发疯的人似乎不知疲倦一般,一次一次的挥起剑,一次一次的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
如今好不容易有片刻殿下有时间去休息,蔺蒙就自己来到了种满菊花的园子里,以防止有人来惊扰殿下。
“殿下,殿下。”急匆匆地呼喊声由远及近,蔺蒙听到,放下手中的木勺,急匆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小五,慌慌张张的是在干嘛?殿下刚刚休息下了,已经好几夜没合眼,暂时不要去打扰他。”蔺蒙急匆匆的拦着慌忙奔跑的的伍艾。
“啊,殿下休息了,那可怎么办?”伍艾听了蔺蒙的话,小小的眉头皱起,手摸着脑袋,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样子。
“什么事情如此惊慌?非要见殿下不可?”
“哦哦哦,蔺大学士,北疆王爷来了,就在前厅呢。”伍艾恍然大悟的看着蔺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摸着脑袋的动作不停止。
“那还不快带我去见北疆王爷,愣着干嘛!”蔺蒙听到如此关头北疆王爷竟然也是毫不避嫌,竟然来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再加上他现在确实是有事情需要人商量对策,此时好不开心。
蔺蒙向前走了几步,没见到伍艾追上来,一回头看到她还傻愣愣的呆在原地,忍不住回头抓了她一把,敲了敲她的脑袋,“小丫头在想什么呢,连我说话都没听到?”
“哦哦,蔺大学士,我现在带你过去。”被敲醒了的脑袋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事情,猛地锤了自己两下,丢下一句话就蹦蹦跳跳的跑开了,蔺蒙站在她身后,对这个傻丫头的傻乎乎的样子感到无奈,瞅见梓七站在自己身边一副想要跟着自己过去的样子,他开口吩咐,“北疆王爷过来,理应让殿下来接见,只不过殿下数些日子未曾好好歇息,我实在不忍心打扰。梓七这样吧,你就先留在这里,半个时辰以后,若是我还没有回来,就去将殿下叫醒,让殿下去前厅。”
“是。”梓七应道,转身拿过蔺蒙放在一旁木桶,去浇花去了。
蔺蒙急匆匆的来到前厅,北疆王爷在那边已经等候多时,蔺蒙脚步停了一下,微微沉思了片刻,才继续向北疆王爷那边走过去。
北疆王爷站着,身姿挺拔。虽然是武将,可却是一文人的样子,白衣款款,脱下了沙场上常穿的战袍,换了居家便服,也是温柔的书生样子,
年少时候可是也曾迷倒了无数人,据说当今的北疆王妃,也是当年时时跟在北疆王身后的一个小姑娘,虽然不是身出名门,却也是家世清白,偶然之间见到了北疆王爷,这个姑娘就不撒手了,万般追逐最后成了北疆王妃。
“北疆王爷向来可好?”蔺蒙开口先打招呼。
“向来安好,大学士九殿下呢?”北疆王爷直奔主题让蔺蒙猝不及防。
蔺蒙叹了一口气,面露愁容,“殿下这些日子已数日未曾休息,今日可能是太累,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心不忍,刚刚伍艾前去通报,就没忍心打扰殿下。”
北疆王爷领会的点点头,自己的这个侄儿是什么样子,他是了解的,向来重情,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如此一条没有退路的路,妍姒的事情,必定是给他了极大的影响的。他内心的悲哀,即使他不说,北疆王也理解。
“让他睡吧,本王也不是非要见他不可。”北疆王微微一笑,也没责怪之意,“本王今日来,是有事找蔺大学士。”
“王爷请坐,”蔺蒙冲北疆王爷指了指身后的椅子,二人面对面坐下,“王爷有事请讲,无需拘谨。”
“大学士,我就长话短说,”北疆王爷低吟,“这两天,本王进宫觐见了皇上,又去看了看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身体可还好?”蔺蒙急忙问,因为皇后中毒一事,他们失去了最疼爱的妍姒,心中不可能是没有一点感觉的。只不过皇后中毒,明显是别人栽赃嫁祸,心再有不甘,可皇后她中毒却是事实,身为一国之母,身体还是万分重要的。
“本王还以为蔺大学士会直接问皇上会怎么样呢,”北疆王爷意外的笑了笑,未做停顿,继续说,“皇后娘娘精神气色看起来都还好,皇上也吩咐了最好的太医在她身旁一直侍候着。另外皇后娘娘还问了殿下的情况,她听说殿下已经好久不曾上朝,说让殿下不要太过于操劳,刚入黎阳,事情要做的稳实才好。”
“还谢谢皇后娘娘挂心了。”蔺蒙对于皇后的问候也不意外,皇后就与殿下相识甚早,二人还是表姐弟的关系,殿下回黎阳已久,也未曾去朝凤殿看过皇后娘娘一次,也是怕外人的流言蜚语。伤了殿下,毁了娘娘。
“唉,不说皇后娘娘了,宫墙内的女人总是会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北疆王爷摇摇头,“本王去觐见了皇上,蔺大学士似乎一点都不好奇。”
“圣意难测,谁能抵得过?”蔺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四年的时间未曾见到,还不知道这个当今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人呐。”
蔺蒙说的尤为无奈,以前的四殿下,他是了解的,十分聪颖,而且特别有远见,跟当初的沁阳公主志趣相投。
只不过如今的景阳帝,蔺蒙却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了,身为帝王,心思深沉自不必说,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蔺蒙竟然丝毫察觉不了这个皇上现在想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蔺大学士是在烦恼些什么?”北疆王开口,暂时没有主动提起他与景阳帝讨论的细节。
“如今的皇上,完全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四殿下了,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在皇上的身上,完全找不到任何以前的影子,有的时候我还会怀疑,当年四殿下与七公主交好,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蔺大学士想的有点长远,不过以本王对当今圣上的第一印象来看,蔺大学士所言,二者皆有可能。”
“此话怎讲?”北疆王爷是第一次见景阳帝,蔺蒙很好奇他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皇上很沉稳,对待事情也很有主见,尤其是已经心里有怀疑的事情,他更是回事无巨细,一一逐查。”北疆王一一道来,他第一次见到景阳帝,虽然交谈不多,可是第一印象向来比较真实,人的潜意识有的时候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他会主动帮你选择你不想看到的东西,拒绝你不喜欢的人。
“北疆王爷似乎对皇上的第一印象很好?”蔺蒙微微一笑,语气也是在试探。
“不能说是很好,而是很深刻。”北疆王爷打断了蔺蒙的话,“我们的皇上思考问题很周全,面面俱到。蔺大学士你可知道,这是本王第一次见到景阳帝,也是本王回到黎阳之后,第一次进宫,当今圣上可是对咱们的关系好奇的紧。”
“哦?皇上是察觉了什么?”蔺蒙好奇的问,能让北疆王爷印象深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北疆王爷为人低调,也不爱跟他人打交道,平时的阿谀奉承他也从不会去听。人多的地方,尽可能的让人忽略掉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去记住别的人?
“皇上的第一句话直奔重点,开门见山的询问本王,是不是为了九殿下一事而来。”北疆缓缓道来,像是没有见过如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不给他人一点反应时间的事情,心里诧异不已。只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心里在诧异,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北疆王爷是如何回答的?”皇上如此的开门见山,蔺蒙可是着实没有想到,在他的记忆中,四殿下可是特别沉默寡言的一个人。
“本王还能怎么回答,”北疆王爷看着蔺蒙,心里一凉,景阳帝到底什么意思,怕是谁都不好说,“自然是不会说是奔着殿下去的。本王说,妍姒在北疆的时候,本王看那孩子比较机灵,特别挑选出来,让其跟在九殿下身边,照顾殿下,谁知刚一回黎阳,就发生了如此令人寒心之事。黎阳的这些日子,本王潜心清修,刚刚才得知这些事情,得知妍姒触犯了龙颜,本王不甚惶恐。”
北疆王爷说着,心里早已经百转千回,景阳帝如此直接,也是让他没办法主动询问九殿下最近在朝上的表现。景阳帝先声夺人,完全限制了他说话的内容。
“北疆王爷所言并无问题。”蔺蒙说。
北疆王也是一厉害人物,景阳帝从侧面封锁了王爷想要为九殿下说话的可能,北疆王爷另辟蹊径,将妍姒的过往归于自己的手下。不到解释说妍姒跟九殿下只是主仆关系,还将妍姒下毒一事的苗头往自己身上引。这番说辞,若是被那些有意让殿下背锅的人听到,估计会心疼好一阵子了。
万无一失的计划,突然出现一个北疆王爷,明里暗里帮着九殿下,却又让人找不出把柄。
“这也是无奈之举,若不是下毒的人手段太过于歹毒,本王也不至于现在就去跟景阳帝打交道。”北疆王爷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本王老了,北疆的重担难免会有放下的一天,即使再不想跟他人打交道,还是要为北疆黎民百姓考虑。本王原本想着,晚一些跟景阳帝接触,在黎阳先隐退些日子让皇上先明白本王的意思,也好另寻良将,只不过如今,怕是暂时也不能放下了。”
北疆王爷驻守北疆二十余载,振长策而御屿内,边疆安定,这担子又岂是能说放就放的。
“北疆王爷心里莫急,总会有良人的,大荆能人异士甚多,况一男人乎?”
“唉,事到如今,本王还是希望蔺大学士私下里定要好好提醒着殿下,殿下涉世未深,见识再长远,学识再渊博,没有过硬的经历,那其他的都是纸上谈兵。本王不想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为敌,虽然九殿下是本王看着如何一步一步恢复元气的。可是在本王的眼中。只要上面的人一日是皇上,大荆国土在他的管理之下,不失分毫,大荆黎民百姓,不死不伤,安享盛世,那他就是一个好皇帝。”北疆王爷很少会说这么一大通篇的话,可想而知,王爷是将现在景阳帝与九殿下二人之间的关系看在了眼底,愁在了心里。
“王爷所言,蔺蒙自然明白,也不会让殿下做错事情,伤了大荆百年基业。”蔺蒙听到北疆王爷的这些话丝毫不意外,北疆王爷甘愿守国土北疆二十多年,就只为了一方安定。心里记挂黎民百姓,他又怎么会不懂,只不过如今夹在两个侄儿之间,中间又夹着无数条人命,北疆王爷也想还实情一个真相,才会暗中帮助他们。
“引起社稷动乱,百姓流离失所,不管以后他的功绩是如何之伟,那他也曾经是一个罪人,一个破坏了安定盛世,给百姓带来灾难的罪人。九殿下切不可成为罪人。”
“王爷今日所言,蔺蒙会时时记在心上,”北疆王所说,也是蔺蒙心中所想,再说他们来黎阳的目的,原本就是还事情一个公道,九殿下心善,他也不愿意看到天下生灵涂炭。
“有蔺大学士一句话,本王我心里就放心多了。”北疆王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九殿下回来是奔着皇位去的,那到时候兄弟两个撕破脸,战事一触即发。
“小五,你去看看殿下醒了没有,要是醒了让殿下过来,我跟王爷还有殿下有要事相谈,去给府上的管家说一下,今日谁来都不见。”
蔺蒙想到了今日要跟北疆王爷商议之事,九殿下有在场的必要,又看到一旁傻乎乎站着的伍艾,敲了敲她的头,跟她吩咐道,“另外,去沏一壶好茶,备些点心。”
伍艾应了就离开,瞬间整个大厅就只剩下蔺蒙与北疆王爷二人。
“蔺蒙还有一事不明,希望北疆王爷给个答案。”
“什么事情,大学士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当年老国舅告老还乡之际,其子苏拧也卸任,九军之统的位置,悬空至今,王爷是军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九军可是守卫皇城最有力的军队,比起皇御司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时一般都隐藏在皇城四处,只听命于九军令。
“蔺大学士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些事情?”蔺蒙向来不过问他关于军队上的事情,九军也属于军队编制,怎么的他就有了兴趣?
“此次重回黎阳,大大小小的掌司使见个齐全,然而九军本为皇城的重中之重,却从来没有见过九军之统大人,也未曾听别人提起过,心里纳闷罢了。”
“蔺蒙大学士,九军是大荆军队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存在,一般都是皇上直接号召,也就是到了先帝那个时期,才将九军令交由当时的苏大将军掌管。”再次谈及往事,早已白驹过隙,物是人非。
“那为何会交给苏大将军?”既然是皇上亲自保管的,又怎么可以给他人?
“当年,大荆内外动荡,本王奉命请了前去北疆之后,黎阳这边,芜锦司与九军两股势力直接对在了一起,内斗事件频频发生,皇城的守卫,位置的争夺,皇御司与九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先帝当时为了权利制衡,就将九军之统的位置扔了出来,将黎阳当时所有散乱的势力聚焦在这个位置上,让其争了个头破血流,各种势力逐渐被融合,黎阳内斗才基本结束。不得不说,后来散乱的势力逐渐被征服,大荆内外得以安定。只不过九军之统这个位置,扔出来了,就不好再收回了。”
北疆王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道来,蔺蒙也不由得在佩服当年景仁帝的勇气,敢于将自己保命的军队交给别人,景仁帝这事做的风险还是大了一点。
“那如今空出来,是因为皇上将权利收回了?”蔺蒙询问。
“不全是,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当今皇上要收回九军之统的权利,将其变为一个虚职,还有一种可能性,是皇上已经把职位给了某些人,只不过由于那个位置的特殊性,那些人一直没有将身份亮明罢了。”北疆王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全部告知。
“我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听了北疆王的话,蔺蒙缓缓开口,皇权至高无上,若是将九军捏在手里,所有的事情还要自己去处理,他不觉得景阳帝是会花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面的人。
“谁知道呢,可能吧。”北疆王不置可否,九军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皇帝的,他们只为了一个人,若是以后万不得已九殿下必须要跟皇上作对的时候,九殿下怕是不好进皇宫。
“王叔,师傅。”九殿下来到前厅就看到师傅与北疆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他缓步走近,向二人打招呼。
“本王……”北疆王看到九殿下过来,跟蔺蒙站在一起想要行礼,九殿下先去将他扶起来,“王叔无需多礼,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泥于礼数。”
“你这孩子还是跟王叔我很像,都不喜欢文邹邹的你来我往的礼数。”北疆王很少要求下人们必须行礼,这也是为什么刚才蔺蒙见到北疆王以后,将礼数省了的原因,北疆王觉得那样太客套,已不知私下里找过 他们说了多少次了。
“王叔既然知道,刚才还故意那样做。”九殿下语气稍愉悦,明显是很开心的样子,虽然他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相较于前两日的精神,却是好了太多。
“瞧着,本王这侄儿,如今还知道怎么用王叔的话来教训王叔了。实在是学以致用,学以致用啊。”北疆王爷一改刚才的态度,对待九殿下,岂止是和蔼二字可以形容。
蔺蒙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不加言语,北疆王爷是不希望九殿下接触太多人性的黑暗面的,所以对于九殿下,北疆王爷总是出奇的耐心,出奇的好脾气。
“王叔,师傅,急匆匆的叫本殿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事?”与北疆王叙了叙旧,九殿下言归正传。
北疆王不说话,看向蔺蒙,后者开口,“殿下,我们安排在合阳的人,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这次的事情,似乎将靳王牵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