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帝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早已翻转了好几遍,抬眸扫过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看着它精致的装潢,看着如此偌大的一个御书房,心里不免唏嘘不已。良久,景阳帝垂眸,平静的声音在御书房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犴司,子悠大人现居何处?”
“回皇上,子悠大人还未正式上任,黎阳这边又没有他的府邸,”犴司对着景阳帝的方向,垂着头,“上次是在驿站寻得的子悠大人,如今若是奴才想的不错的话,子悠大人应该是在前往黎阳驿站的路上。”
“驿站是个好地方啊,咱们的子悠大人是个明白人。”景阳帝听了犴司所言,微微一笑,顺手将刚批好的奏章丢到了一旁,“犴司,派人去驿站请咱们子悠大人进宫。”
“是。”
驿站
子悠今日回到驿站才发觉今日尤为冷清,从他走进去,再到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就没碰到过几个人,待他进入房间才发觉不对劲,未作停留,又出去了。他昨日进宫回来以后,夜色已深,就没怎么注意青絮二人,怀揣着景阳帝的圣旨,子悠决定去找她两个一趟。
快步走到他们两个相邻的房间外,敲门许久,都没有人应答。然后又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来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房间的窗户被打开,窗台上放着一株菊花。子悠推门进去,拿起菊花才找到了里面夹着的纸条,“仙欲阁找红姑。”
看到纸条,子悠也就不担心暂时不打算出去了,仙欲阁是青煜阁的地盘,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问题,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在房间内百无聊赖的看着那株菊花,想起昨日去九殿下府上那段无疾而终的谈话,子悠有一种感觉,九殿下被禁足肯定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事情会有多么的出人意料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沉思间,他看到窗外有一人从院里经过,心生诧异。黎阳驿站很大,前前后后大小院落不下三十六个,每个院落都有五到八间房,有着自己的主题,还有自己的名字。不论是各国来使,还是大荆任命的官吏,在觐见皇帝之前,驿站是他们最简单的去处。当然也可以自己选择去住店。
子悠来的时候,特意挑了院落,这个房间,子悠完全是奔着名字而来的,名为翠竹轩。“翠竹轩”里面不论是景色配置,还是房屋的建造,全都是以主子为主。房子被称为“吊竹楼”,房屋由成千上万棵竹子搭成,一楼只有三面围合,在另一面布上竹梯,二楼为人所居住的地方。房间的四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竹子无数。
不多大多数人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来居住,竹子喜潮湿,围合出来的空间,不仅阴暗,更多的是空气之中水分足,再加上竹林里时不时会有蛇虫出没,有的蛇甚至堂而皇之的盘在房间里的竹床上。
以至于当子悠看到有人跟他一样,住进了这里之后,忍不住想要去结识一番。看到窗外的人在院里走来走去,他就打开了门,“吱”的开门声以及踩在竹子楼板上的声响,也吸引了正在院子里四处观望的人的目光。
那人回头,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折扇。看到是子悠,两人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同时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是谁,才不由的感叹这世界确实有点小。
子悠缓缓下了一楼,转过身看向他的人也缓缓向他走近,子悠看着来人,眉眼上挑,“赫连三殿下许久不见,”说着又冲他的背后看了看,觉得他并不像是今日才住进来的,“近日都在黎阳逗留?”
“子悠大人一上来就关心本殿下的行踪,是怕坏了大人的事么?”赫连宸收起折扇,,在手掌心敲打着,戏谑的问子悠。
“岂敢岂敢,赫连三殿下来大荆必定是皇上的座上宾。子悠何德何能岂敢打听殿下的行踪,三殿下高看子悠了。”
“子悠大人如今谁人不知是景阳帝看中的能人,我赫连宸怎么敢看得太低。”
“三殿下此话差矣,能耐不能耐是别人说的,子悠到底几斤几两,难不成心里还没个数。殿下此言,倒是让子悠觉得,是不是子悠对于自己误判了。”
“子悠大人有没有误判,这个本殿下还真是不敢说,只不过啊,”赫连宸会所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后眼睛看向子悠,眉间笑容四溢,“子悠大人命确实是好的。”
“殿下意有所指?”子悠自然是没有忽略掉赫连宸语气中的挑衅,也不恼怒。
“这不是很明白的么?”赫连宸撑开扇子,扇动着,在子悠眼前踱步,“几年前,那般危急的情况之下,子悠大人都能偶遇沁阳公主,不仅为自己洗白了冤屈,还在大荆先帝景仁帝面前博得了头彩,得到了仁帝亲试,一步登天。”
“当年先帝宅心仁厚,又何况子悠本为清白之身有何惧?”
“是啊,身正不怕影子斜,子悠大人自然是无所畏惧,”赫连宸说着,叟然转头与他对视,“后来呢,合阳县使子悠大人声名远播,却甘心只作为一个小小的合阳县使,回绝了景阳帝的三顾之情,这在世人之中,怕是早已经成为美谈了吧。”
“没想到赫连三殿下这件事也曾听说过。”子悠缓缓应答,“赫连殿下是觉得子悠做的不对么?”
“呵呵,怎么会?”赫连宸的声音有些提高,“有的时候美名可比官职好用的多了,子悠大人是不是深有感触?”
“还好。”子悠云淡风轻的接道。
“只是还好么?”赫连宸不置可否的问了一句,接着道,“如今不止大荆觉得你子悠大人淡泊明志,就连我们大魏也都有的官员对你赞叹有加,子悠大人感觉如何?”
“这个子悠还真不知道,”子悠静静地站着,对于他接二连三的挑衅,全当无感觉,“若非殿下今日提起,可能子悠还并不知道。据子悠所知,皇上只是在合阳走访之中有三次住在子悠的合阳县使府邸,却不知在外人看来,会被传成了如今这样。”
皇帝走访各地,都有自己的离宫和行苑,很少住在大臣的府邸,也就是因为这样,景阳帝三次下榻合阳县使府邸,在外人看来也着实是不寻常的事情,虽然当时的情况跟并没有子悠如今说来那般的简单,不过在子悠看来,他所说的,那就是实情。
“这件事不在于实情怎么样,”赫连宸看着子悠,唇角溢出一抹笑,眼眸中笑意流转,尽是讽刺,“外人怎么传言也不是问题,难道子悠大人不觉得关键是景阳帝并没有禁止他们这样的言论么?”
“皇上此举,必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子悠大人何必跟本殿下装傻,”挑衅了这么久,子悠都没有正面跟赫连宸对上。赫连宸心里憋着一口气,下不去,“咱们相识也不算是太短的时间了,子悠大人能力如此,本殿下也是有个自己的估量,难不成子悠大人一味地装傻下去,就觉得本殿下如此好糊弄么?”
“赫连三殿下,可否听子悠一言?”子悠虽然跟眼前的人相处不久,却算得上是深谙此人脾性的人了,几年前相识,二人也是情趣相投。单论二人的性情,子悠向来是超然物外、万事不放于心,有种“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超越世俗的情怀;反观赫连宸,又是个孤标傲世、众人于我如浮云的清冷态度。此二位当时可以成为朋友,必定是每个人身上都看到了对方的闪光点。
要不然如此挑剔的两个人,能成为知交好友,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真心话?还是心里话?”赫连宸挑眉,心里暗忖,能听他说一句心里话,还真是有点难度。这次要是不解释清楚,差不多可以考虑翻脸了。
“我说了你自己去评价可好?”子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叟然变脸的人,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赫连宸的名声是被他自己的战功打出去的,加冠之年,成为了大魏最年轻的手握兵权的皇子,惹人羡慕。只不过,一路艰险,其中吃了多少的苦,多少次在鬼门关外徘徊,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子悠看来,沁阳与赫连宸有点相似,所以他们两个惺惺相惜,有的时候关系好的,令周围多数人眼红。就连如今大魏的皇太后,曾经也说过,“这俩孩子一碰面,我这老太婆,就被他们丢在一边了。”
此话虽然有几分夸张,不过却是真实的,四年前是沁阳在平定南疆以后第一次去南疆巡查,中间差不多只隔了三个月。当时也是应大魏太后的邀请,沁阳去参加皇姑姑的寿诞的。当时子悠恰巧在黎阳向景仁帝汇报当年的蝗灾已经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当时景阳帝有意提拔子悠,又到了自己皇妹的寿诞,为表心意,沁阳去的时候,景阳帝特命子悠为使者代表大荆去给大魏太后送上寿礼。
谁都知道如此一来,子悠在大魏代表大荆皇帝,再归来,子悠的提拔必定是少不了的,而他刚被起任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景仁帝那次的做法也是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当时手握重兵的沁亲王率先站了出来,“为官者,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合阳县使子悠大人在合阳被起任,此一年多的时间,多有政绩。作为大荆使者,有何不可?”
沁阳此话一出,龙椅上的景仁帝也并没有直接说话,做决定,反而是看了看其他人。朝廷上的人,个个眼观口、口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说话。
当时的大荆王朝,朝堂上沁阳公主在丝毫没有察觉之间就一人独大,景仁帝虽然担心她会出事,只不过她接二连三的捷报,让景仁帝也拿爱女无可奈何。更何况是那一屋子的大臣,不用打仗,也不用担心外敌入侵,凭借着他人的功绩,安逸的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后来,子悠代替景阳帝出使大魏,与沁阳一起,那些日子在大魏宫殿里,子悠结识了当时也颇有建树的三殿下赫连宸。惺惺相惜的三个人,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沁阳与赫连宸似乎已经相识了许久许久,相处之间完全不见陌生。他们第一次进宫拜见大魏太后的时候,太后就这样说,“沁阳啊,你来了,皇姑姑这里这个混小子就可以安分几天了,要不然不让他去打仗,他能把皇宫变成战场。”
沁阳当时只是一味地笑,她的皇姑姑对于自己的这个并非亲生的儿子着实是好,赫连宸也对她很孝顺,可就是有一点,赫连宸好战,哪里有大魏战场,那里必定少不了他。
当时的三个人,在一起谈天说地,沁阳与赫连宸都是沙场征战之人,话题来来往往都逃不开那么几个,所以有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他俩在说,子悠在听。偶尔沁阳会问及子悠的看法,刚开始赫连宸对于沁阳这一举动万分鄙视,不过后来,子悠完美的征服了赫连宸心里的某些不服。每当子悠说出来一些令赫连宸都感到惊异的话语的时候,沁阳总会在旁边忍不住煽风点火,“看吧,本公主看中的人,比你强多了。”然后回应沁阳的,可能就是赫连宸无数的大白眼。
而赫连宸在他眼中,也好像是个孩子一般,他的想法很单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中间没有任何的一丝交叉点。就是那样纯粹的一个人,所以他觉得世间太多的人,太过于两面化,黑白不分不说,颠倒黑白者更多,久而久之,他也就厌烦了那种无聊非纯黑白的生活。
他喜欢沙场,因为在那里,只有两个选择。你不想死就要千方百计的活着,不会与他人争论是对是错、是是而非这种事。他是敌人,就要干掉他,不然被干掉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对于子悠来说,三人年纪相仿,较为年长的还是他,只不过起点较低,未来的每一件事,也不光只是打拼就可以的,最重要的还是机遇。
所以,直到现在,子悠对沁阳都还是感激的,要不是她给了他机会,如今的自己又岂能是被景阳帝三请四请之人?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从大魏再回黎阳,没过几天,沁阳就被以通敌叛国罪论处,而当时的赫连宸若不是接了大魏急报,去了战场,带兵打到黎阳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再次回首往事,竟如梦一般。
“好好好。”赫连宸连着三个好字,迫不及待的想听他说。
“赫连三殿下,有的事情,不是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就是真的。”子悠无奈,似乎是想好了说辞,才开口。
“我说你什么意思?”赫连宸屏住呼吸,凑近他,就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谁知道给了他这么一句话,这到底是要表达什么?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
“就是那个意思,赫连三殿下,你……”
“别叫我赫连三殿下,子悠大人,你是在逗我玩呢?”等了许久等到这么一句话,能让他不气?他生气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有一个好态度。
“我说到这里你就生气了?”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子悠也有点想要试试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赫连宸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好啊,子悠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放一下子全说出来算了。省的憋得你难受。”
“是你要听的。”什么叫他憋得难受,赫连宸如果不来,子悠可是没打算告诉他什么的。
“行,你说吧。”
“过两天子悠我就要是芜锦司司锦使了。”
“什么?”赫连宸听到以后,瞬间扇子掉在了地上,一把抓住他衣服的领子,“好啊,子悠大人,数年不见,怕是我赫连宸怎么也不能用以前的记忆来判断你这个人了。”
“人各有志,赫连三殿下何必以前言论之。”
“本殿下如今看清了,子悠大人,今日多有得罪,”赫连宸听了他的话,眸光叟然变冷,缓缓松下了抓着他领子的手,又替他抚平了衣服,“来日再见面,本殿下必定绕着司锦使大人走。”
赫连宸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子悠岂能如他意,他只不过是想看下这位殿下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泾渭分明,如今惹毛了,若不及时解释清楚,下次见面那还得了?
子悠想着,跟在他后面,赫连宸往前走,他也往前走,直到最后赫连宸不耐烦的转身向他吼了出来,“我说子悠大人,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子悠大人如此跟着本殿下是何意?”
“赫连宸,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子悠看着他骤然转过来的样子,那脸上满是嘲弄。
“你有什么资格叫本殿下的名字?”赫连宸听到子悠叫的那三个字,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反应了过来,“你也配?”
“你怎么还是那般的想事情如此简单?”子悠扶额,这三殿下,完全忘了自己最开始对他说的是什么了。
“本殿下想的简单?是你做的比较简单好么?那么轻意的就被别人的一点利益收买了,你早就不是本殿下认识的子悠了。”
“那殿下觉得你认识的子悠应该是怎么样的?”子悠漫不经心,随意地问了一句。
“他可不像你这般做事,不受人威胁,更不会降低了自己的底线。”
“殿下觉得子悠的底线在哪里?”
“当初的本殿下知道,如今的,你问本殿下?”赫连宸抬眸看着他,眼睛里挑衅意味十足,“怕是早就被鬼吃了。”
“不是的,”子悠忙不矢的接话,“赫连宸,他并没有变。”
“你还说他没变……”
“你忘了他说的,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不见得是真的么?”子悠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如今你若是连我亲口跟你说的话,你都不相信,往后如果真的有人在你面前说些什么,你又该如何想我?”
“你确定?”赫连宸上次祭天大典之后,回了大魏,没过多久就又来了大荆,上次晚宴他见到了沁阳的弟弟,只不过没看到子悠,这次本就是奔着他来的。
“确定,三殿下,子悠一直没变,不论是底线还是其他的什么。”
“大人大人,”子悠刚跟赫连宸说完,就听到驿站的老板急急忙忙的声音,一冲进院子里,看到站在一旁的两个人,就冲子悠喊道。
子悠听到声音,先看了一眼赫连宸,赫连宸摇头,子悠才看向老板,“店家何时如此惊慌?”
“大人,厅前有人找大人过去。”老板回答。
子悠冲老板摆摆手,示意他先走,老板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眼前这两位客人,非富即贵,而且还选择了这个常人不会选择的翠竹轩,就已经让他足够佩服二人的胆识了。
“如此匆忙,你可知是何事?”待那人走后,赫连宸也不复刚才别扭的样子,既然子悠那样说了,他暂且相信事出有因。
“未知。”
“你如今要过去么?”赫连宸接着问。
“自然是要去一趟的。”子悠说着,赫连宸看着他似乎还有点犹豫。
“是有什么事情放不下,还是……”赫连宸问出了声。
“实不相瞒,此次子悠入京,也不过是引荐医者为皇后治病罢了,如今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有些事情要对那位医者说。”
“今日本殿下没事,她若是过来寻你,本殿下可以代为转达。”
“那有劳殿下。此女子名为青絮,是青煜阁少阁主,与其随行,乃是另一位女子,常以纱遮面,若是他们二位回来寻子悠,还请殿下告诉她们,子悠有要事要同她们商量。”
“青煜阁,”听到子悠所说的人,赫连宸总觉得这两日在哪里听过,挠了挠头,“有些熟悉。”
“制药宝地,岂能不熟?”
“不是,我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所说的这个人。”
“殿下,你好好想想在哪里?”子悠原以为是青煜阁名气太大,赫连城知道也是正常,如今看来,却也不全是。
“噢,对,昨日在仙欲阁,红姑好似匆忙之间去看了一个什么人,据说是叫青煜阁什么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