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看不清楚周边的景色,冬季天本来黑的就早,再加上他们一路上也耽搁了不少时间,锦书虽然没有睡太久,但是天色确实是暗下来了。
“醒了?”头顶传来子悠悠扬的声音,锦书睁开眼,才看到周边已经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抬起头望着子悠的眸子里还有些许微怔。
“我睡了很久?”锦书开口询问,问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他的白狐裘将他二人裹在里面,虽不大,却很温暖。
“不久,天暗的比较早。”子悠抬头看了看微暗的天色,也有些诧异。只顾着注视怀中人的睡颜,似乎是没想到天已经暗了。
“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锦书看着周边一片黑暗,时间已经不早,确实是要回去了。
“七殿下想回去么?”子悠紧了紧抱着锦书的双手,似乎有些不舍得就这样放开她,就连语气之中都还带着一些不满足。
“子悠大人不想回去么?”锦书往他怀里缩了缩,冬季的夜还是有些冷的,虽然现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
“你坐在雪中就不冷么?”猝然想起来子悠一个人抱着她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许久,她整个人在他的怀里,自然是觉不得冷的,可是子悠可是实打实的脚踩在雪地上的。
“七殿下是在关心我么?”子悠轻笑,眼神尤其宠溺的注视着她,就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你……”锦书无奈,被他这样的调戏来调戏去,她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不冷,七殿下可觉得有些冷?”子悠伸出手握着锦书的一只手,拿起来放在自己唇边轻轻的呵着热气,又搓搓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还说不冷,这脸都快冻僵了。”锦书伸出手,揉了揉子悠的脸颊,半是嗔怪道。
“不冷,”子悠继续重复道,眸子含笑,越过她的手用自己的脸蹭着锦书的脸颊,撒娇道:“七殿下,这样蹭蹭就不冷了。”
“你……你走开。”锦书推搡着子悠的头,使劲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嬉笑道。
“不走开。”子悠开始耍无赖,双手紧抱着她就是不放手。
“好了,咱们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锦书继续重复道,子悠仍旧不放手,锦书推着他,只好说:“不是要去看烟火么,子悠大人看烟火!”
“好!”子悠闹腾够了,在看这天,如果现在不下去的话,待会儿天色更加的暗下来,那山路就更不好找,更加的下不去了。
子悠放开双手,锦书从他怀里逃脱,灵巧的跳了出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挑衅的看着他。
“七殿下不打算拉我一下么,就这样的铁石心肠么?”子悠眼瞧着锦书像一只兔子一样跳了出去,眼神中略显无奈。
“子悠大人这可是起不来了?”锦书讥诮道,看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里暗自发笑。
“七殿下如果觉得好笑的话,不妨就笑出来吧。”子悠温声言,对她的所作所为尽是满满的宠溺,一点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我还是拉你一把吧,省的待会天黑了下不去,还要跟你在这里过夜。”锦书走过去,冲他伸出了手,子悠握着使力站了起来。
“如果不是冬季的话,在这里过夜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子悠站起来以后,立即将她拉回了自己的怀里,用披风挡着她,趴在她耳边尤其不正经的说道:“七殿下这个提议还真的是很不错的,值得考虑考虑。”
“走啦,少不正经了。”锦书已经见识到了他死皮赖脸的样子,也差不多习惯了他这个调调,只好顺着他说。
子悠没有再闹腾她,揽着她下了山,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不死心的又说了一句:“开春之后,在过来看看,到时候漫山遍野的连翘、迎春,应该不比这白色的雪景要逊色。”
被子悠的话里所描绘的景色所吸引,锦书也对来年有了些许的向往:“最好不过山花烂漫时,子悠大人也是个会欣赏的。”
子悠拥着锦书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那是自然的,人生在世,岂不就是要及时行乐,七殿下您说呢?”
“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也好过在以后想起的时候留下了遗憾。”锦书感叹道。
二人沿着湖边在悠闲自得迈着步子,确实是这么些年来少有的清净。
“子悠大人不是想知道,我这些年的生活么,如今可还想听?”走着走着,锦书停下了步子,遥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湖泊,有少女少男或站或围成一圈,在放着烟火,火花在天空中炸开,绚丽夺目,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子悠闻言脚步一顿,迫不及待的开口:“我想听,想了许久许久。”
他想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她的样子为何又会变成了这样,还有她与青煜阁,还有她与青絮……
所有的事情他都想知道,即使可能不能跟她一起承担,却希望可以体会她当时的痛苦,感同身受,省的以后在贸贸然提起,伤了她的心。
“可能会比较无聊,子悠大人也要听么?”锦书抬眸看着子悠,不远处的烟火升空,在她的身后炸裂,璀璨的样子映红了锦书的脸颊。
“不管多无聊,我都想听。”子悠靠近她,牵起来她的手,紧握在自己的手中,爱怜的说。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锦书微微的闭着眼睛,靠在子悠的肩膀上,回想起这四年的点点滴滴,语气平稳却更显苍白。
五年前,原本那应该是个很好的日子,可就在那一天,我被下了狱,以通敌卖国的罪名。
我根本不知道当时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向来疼爱我的父皇竟然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看到那些所谓的证据被一件一件的甩在了我的身上,看到了父皇厌弃的眼神,也看到了邹闫大人。
我不知道那些证据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呈上去的,更不知道为何有朝一日我竟然会与通敌叛国这个罪名扯上关系。
这绝对是最大的侮辱。
早上刚刚进崇阳殿见了父皇,中午就被人带兵前来封了我的沁亲王府,我在地牢里千等万等,没有等来任何的一个人。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此时的我只是一个阶下囚,一个被世界都抛弃的阶下囚。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更没有人会在意,我到底有没有反。
唯一庆幸的就是被他们关进地牢之前去师傅蔺蒙大学士那里了一趟,师傅当时给了我用于南疆瘴气的药,我偷偷的将药带在了身上。他们并没有翻出来。
父皇下令要将我处斩的时候,我万念俱灰,甚至也想过了要去死,曾经死盯着地牢四周的墙壁看了一眼又一眼。
想着一头撞死了也就好了,可是心里深处还有一个念头在拉着我,说不让我死,我就这样撞墙死了,他们难道就不会说是我在牢里畏罪自杀?
再 后来我的母妃来了,抱着我痛哭流涕,还带来了我的父皇死于非命、四皇兄择日登基成为大荆的新帝的消息。我想笑却扯了扯嘴角,连勉强都勉强不来一个。
我看到我的母妃倒在我的怀里,口中鲜血直流,我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为她叫一声狱卒,然后看着他们七手八脚、慌慌忙忙送我母妃出去。
后来呢,在我要被问斩的那一天,曾经的副将晨安率领我的部下冲进了地牢,带着我准备让我跟他一起走。
可是当时的情况,我只能选择让他们走,我一个人骑马去了潞水河。我还记得那天,残阳如血,潞水河都被染红了一半。我听到身后铁骑飞扬,自知自己可能已经活不过今日。
摸索着掏出了师傅给我的药,想着反正也快死了,也当是师傅给我的践行礼。我将药丸囫囵的吞下去,坐在马背上,等着他们的到来。
那天来的人好多,我记得有我的四皇兄,他当时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马背上,看向我的目光,阴冷而又无情,我记得当时我问了他一句“无情又冷漠,是非还不分”?当时他说:“法不徇私,理不容情。”
那当真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绝情的话语,我没有想到一向温柔的四哥哥在那一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冷漠无情。
那天一同来的还有靖律司司律使邹闫大人,皇御司司御使昌武将军,以及现今已经不在朝的靳王殿下。
他们三个人一个曾是我最衷心的部下,一个是我极其爱戴的贤臣,一个是向来不参与朝政的王叔!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说邹闫大人这一生判的无错案的话,那么我的这一件案子绝对是他这一辈子的一大败笔。昌武将军那般忠心耿耿的人,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以后,会不会也在深夜去我的坟前忏悔?
当时的我想了许多许多,小到鸡毛蒜皮之事,大到以后的国仇家恨,我要如何来报。
那时候,我不想让他人来决定我的死亡,后头看着不远处被称为“死亡之河”的潞水河,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那样跳了下去。
当时的我其实是万分的惧怕死亡的,我不知道自己死后会去哪里,我还不知道我的母妃现在怎么样子,我还不知道我的九弟,我的小九,现在是不是还好。
所以我不能死。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呼唤,在我翻身跳下潞水河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将我救了上来,悉心的照顾着我,直到我可以说话,可以下床走路。
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是上任青煜阁上阁主青烟身边的侍女,而为我疗伤的,却是她的师傅青烟阁主。
只不过由于潞水河里面腐蚀性物质太多,我的脸被大面积的腐蚀掉了,潞水河还有剧毒,如果当时不采取救治的话,那我今日可能就看不到子悠大人了。
青煜阁当时的还是少阁主的青烟,让我服下了青煜阁的“药宝”蕙香丹,蕙香丹与潞水河相克,虽然伤了我外表,终究还是没能伤到我的心肺。
后来青煜阁青烟阁主从《百草志》里面得知潞水河中有一鱼,名为“白鬼鱼”,有治愈潞水河腐蚀伤,恢复容貌的功效。
青烟阁主便派了人前去寻找,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硬生生的给我捉了两条回来。为我炖了来,想要看看它的疗效。
不试不知道,试了以后才发现,白鬼鱼疗伤,也是九死一生。
我前后吃了九次,大概每三个月一次,吃了两年多。每次吃完他们处理好的白鬼鱼,我的身上都跟像是有万虫在咬一般,会疼很久很久。他会将里面的坏掉的血肉给腐蚀掉,然后再在原来的基础上,长出新鲜的皮肉。
每一次都只能恢复全身的一部分,等觉得自己的身上没有感觉了,才拆下纱布,看看脸上、腿上的皮肉长的怎么样,如果没长全好,就要继续。
好在他每次只会腐蚀没有完好的部分,不至于让我的脸破了又破,好了又好。
而在这忍受剧痛的时候,我只好试着做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比如没命的练剑,每次都要累到自己起不来为止。
大约两年的时间,脸上的伤,身上的伤逐渐好的差不多了。我也不用在忍受这样的苦楚,整个人就像是浴火重生了一般。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摘下纱布时,青絮与青烟阁主两个人惊喜的目光,青絮还迫不及待的给我搬来了镜子。
我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都不敢相信那是我自己。整个人就真的这么简单的就重生了?完全不一样的一张脸,如果不是记得自己前些日子受的那些苦楚,我可能自己都不相信那就是我。
我帮助青絮得到了青煜阁的少阁主之位,而她要帮助我的就是帮我查明五年前的真相,通敌叛国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
去年北疆王爷乌耶山一战,小九将自己牵扯了进来,当时我就觉得这是我弄清楚几年前真相的最好的办法。
我与少阁主青絮暗中商量着怎么来到黎阳,然而没想到景阳帝却先派他去了合阳,当时想到了那里是你的地盘,所以我很不坦荡的用了手段,一步一步的想要让你回忆起以往,好助小九一臂之力。
当时的我并不怕你将我认出来,因为那时的我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你又有几分认得我的几率?
就这样,我们就偷偷的潜入了你们的身边,帮助你们,给你们提供情报的时候,一边还在进行着自己的动作。
我想如果不是那日我去北郊回来,你逼着我承认我就是沁阳的那一刻的时候,我好怕自己永远再也做不回沁阳这个人了。
那个人她是大荆的叛徒,是大荆黎民百姓眼中的叛贼!
难为你,还如此的记得我。
近五年的故事被锦书以如此平淡的话语说了出来,有好几处都是听着她在说,子悠在一旁替她疼。
九次皮肉骨血的重生,都不是一件任何人都可以轻松承受的住的。那滋味并不比刮骨疗毒要好到哪儿去。
“七殿下……”锦书说完,空气中颓然安静了下来,子悠叫着锦书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安慰她以后会好的,还是说自己会陪着她?子悠想这些应该都不是锦书想要的。
“是不是很枯燥?”子悠启唇,竟还风轻云淡的看着他,就仿佛刚才讲的那个仅仅只是一个故事罢了,里面的主角也不曾是她一般。
“不,”子悠摇头,头抵着锦书的头,轻轻的摩挲着,子悠开口说:“你当时一定很痛苦吧。”
“呵呵,”锦书轻嗤道:“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疼了,比起那些被炖掉的白鬼鱼,我觉得自己的遭遇已经算是好的了。”
“呵呵,七殿下你还真是看的开。”此时此刻她还可以开玩笑,也是一个好现象,可能过去的那么多事情一起发生,她早已经看轻了。
看轻了,才能走的出来,不是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将它时时放在心上了。
“如今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怎么能将它时刻放在心上,五年前的事情我自是一忘都不敢忘。”
有些事情不是说记得就可以记得的。她的南疆军从此沦为最不堪的军队,因为他们的主帅成了叛徒,他们差一点成了叛军。
她的父皇死因她尚不清楚,母妃的情况她更是不清楚,弟弟平白无故在北疆苦寒之地呆了四年之久……
这一笔一笔算起来,又怎么是可以轻轻松松以忘记两字可以掩盖的。
子悠伸手摸了摸锦书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将她缓缓的拥进自己的怀里,虽是安慰却如同承诺一般的说:“七殿下的身边,以后都有我。甜的苦的,悲的乐的,七殿下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锦书伸出手环上了子悠的腰际,头伏在子悠的胸口处,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子悠悄悄地在她背后将小匣子淘了出来,慢慢的伸出手将其凑到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