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草地上,雪迹斑斑,已经看不到草的踪迹,处处都是人的脚印。或有未被涉足处,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声音,清脆悦耳。三三两两的人成群结队,或是在散步,或是在玩雪,又或是在交谈。
子悠方才找了借口与锦书下了马车,锦书瞬间就被眼前美丽的的场景所吸引。苍茫雪白的大地上,偶尔有几株寒梅含苞待放,大大的湖泊里,湖水水面已经结冰,雪白的一层,有胆大的孩子甚至踩在了了水边的冰层上面。
“这边的景色倒是极好的。”锦书在原地站定,脚着踩着洁白的雪,柔软的让人忍不住踩上去。看着眼前含包待放的梅花,一个个静静的在寒风中林立着。极目远眺,遥望着远处那冰冻的湖泊心情稍愉悦的说。
她其实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大荆的烟火盛会持续了数百年之久,在锦书以前尚年少的时候,每逢年关也会缠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在年初一这天来这湖边玩耍。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湖边的几株寒梅,不知是谁栽种了的,又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那些梅花就一直在这里。每逢冬季从不逾期。挺立的红梅配以雪白的冰冻的湖泊煞是好看。
“七殿下对这个地方肯定不是陌生,这么些年未曾再见可有想过?”子悠看着眼前的人略显愉快的神色心里一阵恍惚,想起了几年前他们一同在此游玩的场景心里思绪万千。
那时候她还是大荆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使。身份地位均不合时宜,然而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两个人彼此珍视。
“可能是想的吧,”锦书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深有感触感叹道:“数千个日夜,魂牵梦绕。这里的这个地方是应该是我梦中最好的一个场景了。”
整个黎阳在她的心里已经是满面污垢,窥不得原本最本来的面目。然而这个地方还是如当初一般的纯净,湖水澄澈、白雪霭霭,她的心里自然是欣喜的。
“如今可好了,七殿下也回来了。”子悠感叹道,看了看湖水的一角,对锦书说:“七殿下居然这么喜欢这个地方,那么子悠现在还有另外一个好看的地方可以与之媲美,七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看?”
如今他们两个的身边并没有外人,说话也有谈之间自然不用顾忌太多。锦书也就一时间忘记了,要让他改掉这个称呼的这件事。甩了甩头随他去了。
“恩,不知在何处,还请求子悠大人带路。”锦书说道,全是很给他的面子了。
子悠的眼角染上一抹笑,对她的回答在预料之中,笑言:“七殿下请放心,那个地方不会让殿下失望了。”
锦书跟在子悠的后面,子悠也并没有将她带向别处,反而只是将她将拐上了湖泊的一角。那边靠进一座山脉,子悠站在大山的前面对锦书说:“这里面有好玩的七殿下想不想进去看看。”
眼前的山高耸入云,是黎阳城外最高的一座山脉,名为启元山。山上的树木如今也都是光秃秃的,叶子也基本上全部落了下来。只剩几棵松树仍旧挺拔的在雪中挺立着,叶子仍旧青翠。
厚重的白雪已经将其枝桠压得很低很低,山上几乎没有行人的踪迹。所以听子悠之言,锦书很疑惑,不知道待会要去哪儿,要待去哪里。
“可是要上山?可是这明显没有路,要怎么走?”锦书看着眼前的山脉,略显疑惑的询问子悠。
“七殿下信我吗,信的话,跟我走便是了,子悠不会让七殿下你找不着路的。”子悠安慰她说,没等她回答说好还是不好,就自己顺着山脉走了上去。
这不就是没得选择了吗?锦书在心里暗叹,只不过也没拒绝的跟着他走了上去。
跟着子悠的脚步走上去,才发现上面别有洞天。不像在下面看到的那样无路可走,反而有一条宽阔的小道一直都延伸到了大山的深处。
子悠看到了锦书眼中的惊讶,随即转过头来,兴奋地冲她说:“我可有骗七殿下?殿下脚下的这不就是路吗?走起来感觉怎么样?”子悠一边说着一边还在雪地上踩了两脚,雪地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明显是下面的落叶被他踩到所发出的声音
没有想到今日竟然可以看到子悠大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锦书的心情也受到他的影响变得愉悦了许多。开口冲他说道:“子悠大人这般的不顾及自身的形象,做出如此孩子气的动作,就是不知道朝廷的官吏,看到子悠大人如今这副童心未泯的样子会作何感想?”
没有怎么理会她的打趣,子悠正色道:“七殿下以为只要是个人就可以看到子悠我这副样子的吗?可是这样子的我除了殿下别人可是看不到的。”
子悠说完没等锦书接话,就一个人往前走去。这条路是他前日里开出来的,不知道前面现在好不好走,他要先去试一试才行。
语气里的宠溺与纵容让锦书听了都感觉到了动容,子悠不算是会花言巧语的人,然而这两天时间的相处,却是对她说尽了世间的情话。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锦书心里都会有些许的触动。
她以为将近五年时间的不见,早已经全部都称得上是物是人非,可不是嘛,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没有将她认出来,她又怎么敢期待别人记得她一二?
然而心里所有的怀疑都在子悠这里成了未知数,他不仅记得她而且还护着她。
从最开始青煜阁的出现他无条件的相信,到后来帮助她们来到黎阳做一些根本无益于自己的事情等等等等行为早已经向锦书证明了一些她一直怀疑的东西。
眼前的人确实是时刻都将她放在了心上,片刻都未曾敢忘记。
一瞬间的愣神让她没有能及时跟上子悠的脚步,子悠向前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身后的人早已经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只好原路返回。没走几步,就发现了数着步子踏雪而来的锦书。
红狐裘与她身后的白色对此反差强烈,更是显得眼前的女子光彩夺目。子悠生生的忍下了心里的悸动,走到她跟前说道:“走不动了么,不妨我来背七殿下?”
说着就要蹲下来,锦书慌忙拒绝道:“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有些感慨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没有娇弱到需要子悠大人背着上山的地步。”
锦书的拒绝,在子悠的意料之中,她本来就不是喜欢依靠他人之人,能够自己做的事情,绝不假借他人之手。
子悠叹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我拉着七殿下吧,虽说这山路已经有了,可先前刚刚下了大雪,此时路上甚是滑。”
锦书没有拒绝,伸出手去,子悠看也没看的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说道:“七殿下跟紧我,要是脚下打滑什么的,尽可能抓着我。”
锦书点点头,子悠带着她继续往上面走。
大概半刻钟的时间,锦书听到前方的人说到了,她就从子悠的后面探出了一个头,向前望去。
远处看到的景色,是她数些年都不曾看到过的美景。在她的眼前的,也就是方才路的尽头,是一个从大山上凿出来的平台,看样子应该是经历了多次人工开凿,才完成出来的成品。
平台的上面还是一块伸出来的山石,刚巧将天上落下的雪花挡下了。台子上面大大小小的种着数十株的梅花,此刻红梅与白梅竞相开放。空气中淡淡的梅香洋溢煞是好闻。
“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锦书丝毫不掩饰心里的愉悦,伸手抓着子悠的袖子就摇着他说道。
她喜欢梅花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尤其是寒梅,她更是喜欢。白梅纯洁,红梅灿烂,两种冬天里不可缺少的色调,是她的最爱。
一时间锦书突然间又想起了子悠在芜锦司开出的那一片梅园,心里更是感触万分。
“七殿下喜欢就好。”子悠看看周边竞相开放的梅花,拉着锦书的手迈上了平台。
这里面放有石桌与石凳,都是子悠暗中命人偷偷的搬运过来的。而距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远的一株梅树下竟还放着一把古琴,看起来就是极品好琴。
锦书已经许久不在弹琴,然而见到琴,她还是难以压制自己心里的喜欢。
子悠放开她的手说:“七殿下好琴,我一直都知道,知道七殿下平日里不好抚琴,如今这地方偏远而又僻静,七殿下可以放心大胆的开始了。”
“就你知道的多。”锦书被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弄得哭笑不得,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思搞出这么大的一片地方用来玩。
“七殿下要抚琴么,这里安静,没有几个人会听到的。”子悠询问道,这里就算有人听到琴音也不记得他可以爬上来,子悠自然是不担心会被人发现此处。
“……”锦书盯着那把琴看了许久,才抬头向子悠说道:“不了,如今手生了,怕是也奏不得了。”
几年没有在碰过古琴,她不知道她还能记得多少,再原本,她现在也是真的不想碰琴。
子悠轻笑,也不勉强说道:“既然这样,那这把琴就给七殿下留下了,现在不想碰它,以后有机会再说。”
子悠也是偶然得知,当时的七殿下沁阳的琴技最初是她母妃沁贵妃教的,母女俩唯一最为相似的地方,可能就是百般技艺唯爱琴了。
沁贵妃是前国舅苏沛的掌上明珠。苏沛一生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后来成为执掌九军的统领,女儿成为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跟传统的世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沁贵妃从小就被母亲严格的教导着,跟传统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有所不同,大荆提倡男女平等,然而这种平等也只是体现在同阶层而已。
所以这也是为何每次开春登科考试开始之后,无数的寒门学子从四面八方涌来黎阳,只为了这一“试”。
多少人在登科考试功成名就,名列世族,又有多少人为此奋斗终身,却始终是在做着无用功。
沁贵妃进宫前就在大荆小有名气,其父是大将军,其兄也被景仁帝看中任以重用。当时也有许多豪门权贵前去提亲,可最后却没有一个人入的了她的眼。
后来景仁帝出游的时候,苏沛在一旁护送。当时的苏落早已经对这个时常被父亲、兄长提起来的明君有了几分的好奇。在景仁帝私下在当时的苏沛将军府上居住的时候,时不时的会偷偷去看上两眼那个一直生活在众人的仰望中的男子。
那日景仁帝正呆在将军府上一处湖心亭假寐,苏落偷偷的爬上假山上去看他,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帝王长什么样子。
然而她刚刚偷偷的爬上去,还未曾看到景仁帝的身影,就已经被守在湖心亭周边的侍卫,当作刺客给逮了下来,押到了景仁帝的身边。
景阳帝在那边侍卫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也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这么偷偷摸摸的在将军府上出现。也就默认了手下人的动作,让人将其带了过来。
彼时的苏落一边被侍卫押着走,一边还不停的叫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她当时倒是没有大着嗓门喊出来自己是苏将军的女儿,她父亲也是比较严厉的,如果知道了她竟然敢偷偷摸摸的来看皇帝,可能会打死她。
苏落被当时的侍卫毫不留情的丢在了地上,她没有防备直接就被他们扔在了景阳帝脚下。景阳帝当时躺在贵妃椅上,身后有两个宫女拿着扇子在给他扇风。
“你是何人?”景仁帝悠哉悠哉的躺着,闭着眼睛询问着被侍卫粗鲁的带过来的这个女子。
苏落从地上爬起来,就地而席,揉了揉方才被侍卫拽下来时撞疼的胳膊,一脸防备的看着那些带她过来的人。
景仁帝许久没有有人回他话,心里在纳闷,随即就睁开了眼睛,才看到被自己询问的那个人儿此刻正盯着侍卫看的出神。
自己在她眼里竟然比不上一个小侍卫?景仁帝心里不解。看向坐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一袭粉白色的锦缎广袖裙,头上的发髻插有一两支朱钗,三千青丝垂在身后。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就可以给人无穷的想象。
“公子问你呢,你是何人,你说还是不说!”眼见着那名女子不说话,而皇上又是被她惊扰了清休,被人闯入那侍卫自知失责。
此时苏落才想起自己方才是要来看景阳帝的,恍惚间突然转过了头,只见一袭明黄色映入眼帘,随之向上可以看到景阳帝棱角分明的脸颊与深邃的眸子,苏落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景仁帝对她突然的转身也是一惊,眼前的女子眉清目秀,大大的桃花眼中顾盼生姿,似乎会说话一样,灵动万分。眉间一颗粉色的眉心坠,又略显俏皮。
只不过她越来越惊讶的目光看的景阳帝有些不怎么舒服,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如此赤裸裸的打量着。
“这位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小女子我不小心闯入了公子这里,扰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苏落察觉到景仁帝眉间压抑的愤怒,说时迟那时快,立马向他扣了一个头,认错道。
景仁帝看她讨好的表情有些欣喜,故意道:“姑娘你是谁家的,竟会到了此处?”
苏落听到她被询问是谁家的,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苏沛将军的女儿,于是就随便说:“小女子今日来这边走亲访友,偶然间迷了路,误闯公子之地,小女子这就离开。”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离开,又被景仁帝手下的侍卫拦下,苏落无奈只好再次扭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景仁帝。
当时景仁帝也弄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对侍卫说了,让她离开。所以最后他看到的就是苏落仓皇离开的背影。
且不说今日看到的女子是谁,就是她来将军府上走亲访友这件事就疑点重重。苏沛知道他景仁帝在府上,是不可能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就随便让外人进府,更不会让人闯入到这个地方来。
方才离开的女子,身上的衣着不俗,定然是富贵人家的女儿。那么这个女子到底是谁?顿时引起了景仁帝的好奇。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苏沛的府上,应该是有一子一女,现在女儿应该方二八年华……
所以再后来景仁帝要离开将军府上回宫的前夕,苏沛在府上曾举办了一次宴会,里面有不少的歌姬。
最后一个节目是一场琴曲,景仁帝无意间跟苏沛提了一句说:“朕闻将军府上二女苏落琴技卓绝,今日不知是否有幸得一听?”
就这样,当苏落带着面纱前来宴会演奏的时候,看到主座上坐着的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以及他看向自己戏谑的眼神,心里顿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