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一心念着现在可能在他府上的那个人,甚至都来不及跟其余人打招呼,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邹闫等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到子悠的身影了,不由得冲北疆王爷打趣道:“这年轻人,腿脚就是好,咱们可是比不上的了。”
北疆王淡笑不语,与邹闫一同离开了皇宫,走到宫墙外,北疆王爷才开口:“这般唉声叹气的样子,可不像是咱们邹闫大人的风格。邹闫大人,可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邹闫摊手,叹气道:“本官哪里是长他人志气了,不瞒王爷说,本官是挺佩服子悠大人的。为人不仅低调、内敛,而且也不失才气,如今更是深得皇上赏识。王爷其实可以考虑考虑他。”
北疆王爷皱皱眉头,许久没有说话,邹闫也心知他在想着些什么,也不打扰,让他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
方才景阳帝对他们说,嫣然郡主既已及笄,那自然是已到婚配的年龄,身为郡主理应许一门好的亲事。开春之际,也是大荆科考开始的时候,大荆优秀男儿众多,到时候要为嫣然郡主择一名良婿。
北疆王在殿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了一句:“全凭皇上做主。”然后景阳帝就喜笑颜开,以“时辰不早”为由,让他们几人都退下了。
北疆王虽然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心里还是在叹息的。即使早已经知道了这次回京都黎阳会有这样的一个可能,只不过真的到了这一刻,没有丝毫解决办法的其他方式的时候,他即使身为权倾一方的王爷,也才是真正的感到力不从心。
他的女儿嫣然郡主如今还未满十六岁,在他看来,本该是享受灿烂年华的日子,可谁又知道,竟也在这三两句言语之中,也会成了大荆帝王权利制衡下的牺牲品。
“本王知道邹闫大人的意思,”邹闫与北疆王二人从宫墙外一边走一边说,难得的悠闲惬意。北疆王爷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子悠大人性情淑均、足智多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良将。若能将爱女许给子悠大人,本王定然是放心的,不会担忧他会苛责本王的女儿。”
北疆王与邹闫称得上是旧识,有些话不能跟别人说,却还是可以彼此之间说来听听的。看惯了官场上的浮浮沉沉,邹闫有些事情心里也是如明镜一般敞亮。
“听王爷的话,似乎为嫣然郡主择婿,王爷是不打算将子悠大人考虑在内了?”邹闫听出他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硬生生的舍弃这么好的一个人选。
“恩,实不相瞒,不管皇上那边怎么说,本王确实没有将子悠大人考虑在内。”
“这是为何?”邹闫反问道:“王爷不是也说邹闫大人足智多谋,是一个可以放心的夫婿么?再说嫣然郡主若是嫁于了子悠大人,嫣然郡主的安全岂不是也有了保障?”
子悠在他们眼中一直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且不说景阳帝对其厚爱有加,就拿子悠自身来说,他的聪明才识、足智多谋都是许多人比不来的。就算有朝一日出了事情,依靠他自己,邹闫觉得子悠可以护的住身边的人。
“邹闫大人的意思,本王都懂。”北疆王爷与邹闫也是相识甚久,彼此间的这一点默契,二人还是存在的。北疆王爷叹气道:“本王也知道,以后无论会发生什么,跟在子悠大人的身边,即使活的不像前半生这样衣食无忧,可也不会穷困潦倒到难以揭锅的地步。子悠大人并非池中之物。”
“那岂不是更好?这样一来。嫣然郡主的后半生王爷不是也不用太担心了呢。”
“呵呵,”北疆王爷无奈的轻笑道,不得已不去提醒邹闫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邹闫大人可是忘了几年前子悠大人可曾是黎阳的一段佳话?”
五年前在合阳,沁阳公主救子悠一事不知在百姓羡煞了多少人,才子佳人亘古以来,从来不缺少话题。
那一年也是。知情者会说公主殿下慧眼识金,为大荆保住了子悠这样一个治世能臣;不知情的人,不知道从何处听来说是公主殿下在民间已经找好了夫婿,只等择日完婚。
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说法,没有一个人出来说那些都是传言,以至于许多百姓信以为真。
“……”北疆王的提醒恰到好处,邹闫顿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毕竟当年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子悠是被许多人看成是大荆的驸马爷的。然而世事难料、变化无常,昔日的天作之合如今也只剩一人。
邹闫开口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就算有的人想要说什么,也折腾不出太大的浪来。王爷是怕郡主嫁给子悠大人以后,外人提起这件事情郡主心里会觉得不舒服,还是觉得子悠大人……”
北疆王浅笑着,解释道:“倒不是怕人提起,就算是那样,沁阳也是嫣然的姐姐,嫣然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跟一个过世的人闹腾。至于子悠大人,如今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心思实在是有些难以猜测。”
“恩,这倒是实话,子悠大人的心思确实不是常人可以轻易摸清楚的。”
“再说本王这次回京都以来,为嫣然择婿这件事早就在意料之中。今日皇上提起,本王也不感到意外。只不过这个人又岂是本王可以确定的?”
北疆王话里的轻嘲,邹闫听出来了,原本想安慰他几句,可是话到了嘴边,想说的再多也都是徒劳。
北疆王说道:“这本就是一场由不得本王做主的择婿仪式。皇上现在事先客套的询问一声本王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十有八九是在试探本王对朝中的官吏,哪一位有拉拢之意。”
“按照王爷的意思,王爷是不想连累子悠大人?”邹闫轻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实不相瞒,本王是不愿意连累其他人的,邹闫大人应该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二十多年的北疆征战生活,本王确实看淡了许多。如今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本王的唯一的女儿了。可是就算如此,本王也还是存着私心的。不瞒邹闫大人,贤王殿下也是才刚从北疆被特赦,在帝都黎阳需要帮衬的地方还有很多。”北疆王的话能讲的都讲了,也是回黎阳这么久第一次对别人吐露心声。
“只不过王爷的考虑似乎也是对的,皇上为了制衡才将郡主留下,如今朝中边境军权王爷一家独大,朝中子悠大人又是朝廷新贵,更是无数人互相追捧的对象,若是这两方联手,恐怕皇上也不想看到。只要王爷表现出了一丝一毫对子悠大人的欣赏与称赞的样子,咱们的皇上就不会不多想了。”听清楚了北疆王爷的“连累”所指,邹闫叹气道。
“嗯,所以本王不能考虑子悠大人。反倒是贤王殿下那里,多与子悠大人走动走动,总而言之是没有坏处的。”
“贤王殿下年岁尚小,身边有人提点,也是好事。”邹闫接道,对他为贤王殿下如此着想的行为并不觉得诧异。
“当年先帝在世时,本就对其抱有厚望,只是可惜了,还未等当时正是合阳县使的子悠大人在黎阳打下一片天地,皇兄就……”这是景仁帝驾崩后,第一次北疆王爷在他人面前提起来古人故事。只可惜现在也都是夕日黄花,可想而不可见的了。
“贤王殿下说到底也是蔺蒙大学士一手带出来的,总归是不会差的。”
“蔺大学士如今也身处庙堂之外,很多事情也有顾及不到的,本王如今也就念着子悠大人可以顾着当年的一些旧情,可以指点指点贤王殿下。”
北疆王爷当年离朝赶赴北疆之时,邹衍已经与他同朝为官。两人当年虽然交情不算太深厚,可是如今相隔二十多年,还能相见,彼此又都是光明磊落之人,自然是惺惺相惜。
邹闫也是盼着贤王殿下好的,不光是因为对于沁阳当年事情的愧疚,更多的还是对贤王殿下的心性有信心。贤王殿下年少时一直跟着七公主沁阳,多少会受一些她的影响。
“同朝为官,但愿吧。”邹闫继续说:“说来其实也奇怪,贤王殿下刚入京都,就被皇上派去了合阳督查水灾一事。合阳又刚好是子悠大人的管辖范围,更为巧合的是,虽然子悠大人是在贤王殿下赶赴合阳水灾之后祭天大典之前再次回来。子悠大人是因为皇后病重在祭天大典之后才奉旨入京。所以本官心里一直存有疑惑,子悠大人与贤王殿下……”
邹闫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也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说法,才可以很准确的表达出他的意思。总而言之,贤王殿下与子悠之间的关系,他总觉得并不像他们看到的那样,好像是丝毫没有一丝关联。
“随缘吧。贤王殿下也吃了不少苦,希望这次老天善待他。”
子悠急匆匆的回了府上,江楚、江桀二人看见他前脚进府,还没喝的上一口茶,就跑向书房去了。门“吱”的一声被推开,里面空荡荡的。
“大人,您回来了。”江楚跟在他后面也来到书房,看着子悠慌里慌张开门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疑惑大人这是在找什么?
“嗯。”子悠淡淡的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江楚将书房的烛火点上,子悠说道:“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
“大人,时辰还尚早,大人不还没休息呢?”江楚将烛台点上,子悠坐在书房里,江楚站在一侧:“今日皇上将大人留下,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子悠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扶着头,闭着眼睛,轻缓地说:“你与江桀二人这件事情办得很好,皇上看到了账簿,不管怎么样,今年祁川司马师司马大人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大人的计策好。”
“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将北疆王爷牵扯了进来,”子悠伸手揉了揉眉头,似乎心里有着无奈,轻声言:“北疆王爷是大荆难得的忠臣良将,如今却也是陷入了多事之秋。”
子悠话里的叹息让江楚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大人,那该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设计到王爷了?”
“不碍事,就算牵扯到了北疆王爷,皇上那边也不会轻易就相信北疆王爷会做如此下作之事,偷梁换柱之事北疆王那个就算做了也与他毫无益处,皇上自然是不会傻到听信几个女子的挑拨。”
“大人,今日之事可要彻查?”江楚继续问道。
“要,”子悠睁开了眼睛,盯着摇曳的烛光,吩咐道:“那几名女子的来历你们前些日子已经查了清楚,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要知道,在他们看到北疆王爷之前见到的那一批杀手,来自哪里,身份是什么,有什么目的。”
“大人,会不会与……”江楚突然间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子悠提起来的那几个蒙面人,所以他说:“刺杀那七个女子的人,会不会跟仙欲阁扣押的那些人是一起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子悠说道:“必要时候去仙欲阁借一下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他们幕后的人给本官挖出来,还有他与黎阳这边接头的人是谁,一件一件都要给本官查个清楚。”
“是,大人!”江楚应道,随后他又小心的问了一句:“大人现在还不去卧房歇息么,看大人的样子似乎很是疲累。”
“嗯,今天在外了一天,确实是有点累了。”子悠用手指压着自己的眉头揉了揉,“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与江桀二人可曾认识西域女子莉娅?”
想到今天莉娅临被带走的时候,喊出来的那一句,子悠直接问出口。
“今日可是那西域女子在殿上跟大人说了什么?”要不然大人也不会突然间问他这么一个人,毕竟大人向来不怎么询问他与江桀以前的事情,此时既然说了,肯定是有人提了。
“嗯,你们可有事情瞒着本官?”子悠对江楚江桀比较放心,其中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觉得这两个人比较忠心,不会做卖主求荣之事。
“回大人,属下二人确实认识莉娅,”偶然询问起以前的事情,江楚也表现得坦坦荡荡,只不过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设你去那个却有几分犹豫,还有些羞怯。子悠看他的反应也放心了许多,江楚继续说:“那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巫师,西域可汗手下的重要人物,如果不是熟悉她,属下二人也不能轻易的确定他们七人的身份。”
“你们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为何不直接告诉本官?”得知江楚与其事先早就认识,然而且一点风声都没有向他吐露的时候,子悠虽然说不上是生气,却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回大人,不是……不是……”江楚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子悠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让他觉得压力很大,只好说:“大人,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下,这件事情您让我们兄弟俩怎么好意思提起。”
子悠意会,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说他有羞耻心吧,可是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瞒不住的;说他效率高吧,他又据实不报,隐瞒真相。实在是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子悠片刻无言让江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急忙解释道:“大人,我们二人盯紧了莉娅她们几人的,不会出大乱子的。”
“保护会乱子,不还是将北疆王爷牵扯了进来,”子悠没好气的怼了回去,一瞬间江楚又不敢说话了,子悠又问:“江桀呢,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回大人,江桀在大人卧房外。”江楚看了看子悠的表情,察觉到子悠没有生气才胆大的回答了一句,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子悠的表情。
一点也不让他失望,子悠按着眉间的手指动作一时间就停了下来,然后江楚就听到了子悠疑惑的询问声音:“他站在本官卧房外是要干嘛?”
他的卧房外何时需要一个大男人来站岗了?岂不是胡闹!
“回大人,府上那个……今日来了一个女子,”江楚看了看子悠的动作,盯着他的手指,谨小慎微的开口说道:“府上事先没有为客人准备好厢房,她来得又太急,属下二人就擅自做主将她带到了大人的房间。”
“你们怎么不早说?”子悠瞬间坐直了身体,盯着江楚的眼睛,即使没说其他的,江楚也可以意识到子悠心情前后巨大的变化。
“回大人……您没问,”江楚战战兢兢的说出来这三个字,子悠一个冷眼扫来,江楚立马快速的将话说完:“属下多次提醒大人要不要回卧房,是大人……”自己不去的。
然而子悠已经听不到他最后几个字了,江楚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吹过,方才坐在那里的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