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帝的话引得蔺蒙轻笑,蔺蒙于是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当年幸得先帝赏识,草民才不至于流落山野,也享受了多年他人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耀。至今草民也都心存感恩,未曾有一分一毫的遗忘。”
“既然如此,为何大学士现在竟会如此平实?”景阳帝开口,信了他的话。若是蔺蒙有丝毫的遗忘先帝的恩情,那么这四年的北疆之苦,他可能也不会经历了。
“年纪大了,想事情也就都简单了许多。”蔺蒙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无奈的说:“当年一心想要自己的才学被肯定,高官厚禄来者不拒。如今草民也已经算是从生死线上爬过来的,想要的除了安安全全的活着,其他的也没什么想要追求的了。”
景阳帝点点头,好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般,诧异的说道:“蔺大学士既然如此说,那么如今看来大学士也是将生活看开了、看透了。不在追逐功名利禄,只求一世安稳。”
“谢皇上体谅。”蔺蒙应道。
“唉,如今看来,若是想要蔺大学士重新担任谨紫阁的御用大学士一事,难度又是上升了不少。”蔺蒙毫不意外的拒绝,在景阳帝的意料之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死死地盯着蔺蒙,注意他神情的变化。
可是不知道是他如今真的对高官厚禄不感兴趣,还是刻意的表现出来的淡然,在他的脸上,除了云淡风轻、像是解脱一般的欣慰以外,再也看不出来其他的神色!
“谢皇上体谅,”蔺蒙还是这么一句话,只不过说完了以后,后面又加了一句:“草民如今一届布衣,无官一身轻,也是难得的自由自在。”
“既然如此,朕也不为难大学士了,”景阳帝了解的点点头,继续说:“既然以后大学士打算一直跟着贤王殿下,那么就随大学士。只不过大荆不会苛责有功之臣。以后大学士就以客卿的身份吧。相较于普通百姓,这个身份要好用的多。”
“谢皇上恩典。”
客卿就是大荆尊贵的客人,可以面圣、参加宫宴。虽然说蔺蒙是客人这种说法有点不怎么准确。可是这确实是大荆除官吏外最有价值的一个职位了。不用像官吏那样处理政务,也不用为政绩发愁,不用做任何事反而享受着高级待遇。
就这样看来,确实是景阳帝厚待蔺蒙了,毕竟大荆的客卿就那么几个,现在在黎阳的除了青煜阁的少阁主青絮与锦书二人,再有的估计也就是蔺蒙了。
唯一不同的是,锦书手里拿有御使令,可以随意进出宫城,仅仅是客卿是没有这种特权的。
“既然这样,那么还有一件事,犴司。”景阳帝喊了犴司一句,犴司意会,从一旁拿出了方才拟好的圣旨。
承自天时,受之明命:
今朕知皇姑姑身体抱恙,心甚忧,念及故土故人,特差离王殿下楚子乔与贤王殿下楚忆卿携旨,替朕出使大魏,以示两邦交好。
承自天时,受之明命:
大荆贤王殿下楚忆卿,德才兼备,孝心兼具,朕心慰之,南疆十二座城池赏赐与他,以嘉其厚德。
两道圣旨,没有给他任何的思想准备就这样颁布了下来。贤王殿下一时不察,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样子,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接了旨。将圣旨拿在手上偷偷的将目光投向了蔺蒙,示意他能否给他解释一下。
蔺蒙看着贤王殿下茫然无措的表情,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再说现在还是在崇阳宫里,他们又怎么有机会说悄悄话。
“不知皇兄两道圣旨连发,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情?方才听到圣旨中提到了皇姑姑,如果臣弟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大魏的义阳姑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贤王殿下慌张的问。
他没有见过这个姑姑一面,可是却是知道这个姑姑的巾帼女子风范的。心里自是钦佩不已,现在第一次得到皇姑姑的消息,还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才好。
“来,老九,看看这封信。”景阳帝再次从案几上抽出那个方才让子悠等人看过的密信,让犴司递给了贤王殿下:“信上说,皇姑姑年岁已大,思念故土,让皇姑姑回来这个想法有点不容易实现。所以朕便想派遣使者前去探望一下皇姑姑。”
贤王殿下将密信从头看到了尾,基本上也就是景阳帝表达的这个意思,皇姑姑思念故土故人,他们作为晚辈,理应前去探望。
“皇姑姑因和亲前去了大魏数十年之久,思念故土故国也是在情理之中,不知皇兄今日下令可是已经确定了前去大魏的时间?”
看信上落款的时间,也是一个月前才写的,一个月多从大魏到大荆黎阳,那肯定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景阳帝急匆匆的宣了旨意,应该也是要给大魏一个交代。
“并没有,只不过随时都可以出发。”景阳帝回答道:“今日找老九来,也是主要是为了此事,至于出发日期,还需要商议。”
“是,既然如此,臣弟谨听皇兄吩咐。”
“恩,”景阳帝点头,眼睛含笑说道:“如今老九你封了王,也有了封地,做事就不可再马马虎虎、不顾后果的了。”
“臣弟谨听皇兄教诲,日后必定三思而后行。”
“恩,奉天殿那边看时辰准备的也差不多了,老九你跟大学士就先过去吧。年祭这个场合,误时了的话并不好。”
景阳帝说完,贤王殿下与蔺蒙就告退了。出了殿门,贤王殿下就没耐住性子,直接发问:“师傅,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贤王殿下十二岁不到就去了北疆,他所接受、所看到的一直都只是塞外儿女的英姿飒爽。很少看到别人运用到权谋之术。
虽然有蔺蒙陪着他,教着他,不过纸上谈兵总是少了锻炼的。想事情过于简单,不过也不算是没有好处,妍姒的事虽然对他有打击,不过脑筋转的快,稍一提点就可以明白,可塑性比较强。而且天生的气质让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不威自怒的样子,反而时常会让人忽视了他的年纪。
他拥有这个年纪最好的东西,有最好的老师,最珍贵的朋友,最容易培养的头脑,所以这个时候,不管蔺蒙需要下多少功夫他都是愿意的。
“他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旨意?”蔺蒙没有立即回答他,走路间二人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几个人。贤王殿下就劈头盖脸的问了起来,看那样子似乎还是很生气的。
“魏太后有疾,命殿下前去探望,即日启程。这不是很简单的么?”蔺蒙无奈的摇摇头,冲贤王殿下拱了拱手,做出恭喜的意思,脸上却是看好戏的表情。
他这个殿下什么都好,可就是对自己人一点都不设防,如此单纯的性子,若是再不改掉,以后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可就是祸患无穷了。
“冠冕堂皇,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贤王殿下静静的评价,他才不信景阳帝突然对他有了新的认识,加官进爵又是封地的,十二座城池?
“殿下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既然给了殿下封地,殿下何必推辞。”
“本王也没想要推辞,只不过这十二座城池,好像比起来还没有本王的皇子府值钱。”
关于那个九皇子府的来历,他也听蔺蒙提起过,好像是皇姐以二十一座还是多少城池换来的。如此看来,景阳帝还没有皇姐大方,还是一个皇帝。
蔺蒙失笑,不怎么明白贤王殿下的关注点怎么会是在这二十一座城池这里,笑言:“当年沁阳公主殿下那是凭自己的能力打下来的,只要有战争,就可以占领,成为自己的领土。自然是不会计较城池的多与寡。可是在皇上这里就稍微不同了。那些城池名义上虽然是属于大荆的,可是如果没人管理还是废城。皇上又不能亲自上手去管理,只能安排到王爷的手下。”
“感情这十二座城池,本王只是一个给他整理破烂的人?”贤王殿下冷嗤,不怎么满足现在这种被动的局面。
“北疆王爷打下了北疆,所以北疆王爷现在带领的北疆地区固若金汤;沁阳殿下当时拿下了南疆,南疆的城池均归公主殿下的手中,自己治理,也是风调雨顺、一片平和之景。王爷现在手里的这几块土地,虽然是皇上赏赐下来的,可是管辖的权利却在殿下手中,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蔺蒙安慰他。
“师傅当年知道皇姐去往南疆的事情,可对那边的城池有了解?”贤王殿下点点头,像是赞同了蔺蒙的说法,随之又想起了一直被忽视的事情,转而问了一句。
听到贤王殿下的问话,蔺蒙的神色顿时有些变的不怎么一样,似乎是考虑了许久,才犹豫的说道:“南疆与北疆一直都是大荆最主要的边塞要地,如果说北疆是苦寒之地、寸草不生的话,那最准确用来形容南疆的就是瘴气弥漫、万物俱毒。”
“万物俱毒?这是什么原因?”贤王殿下询问道,这个词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安全的词语,万物俱毒简直可怕。
“大荆地域幅员辽阔,只能说是没有见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南疆有一片林区,那块地方是被瘴气笼罩了数百年,以至于万物毒化最严重的地区。沁阳殿下当年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块地域攻下。”
“瘴人?”九殿下只在首次与青絮的交谈之中,似乎听到过自己的师傅与青絮谈到过南疆这个地方。当时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如今听来着实是令人感到害怕。
“恩,那些人终日与毒气为伍,以那片瘴林为最天然的屏障,无数年来,他们早已经适应了弥漫着瘴气的环境,成了移动的毒物。”
“师傅今日为何要跟本王说这些?”他不是再问对南疆的城池了解多少,怎么会扯到瘴人身上。
“殿下,我有一个猜测。”蔺蒙小心翼翼的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越过那片瘴林,是南疆最南端的几座城池,数量不多不少。刚好十二座。”
贤王殿下突然有了仰天长叹的感觉:“本王就知道他不会有那么好心,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本王。”
“也不见得都是坏事,沁阳公主殿下当年既然能攻进去,那就说明那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再说听说南疆军这些年来一直驻扎在南疆,从未离开过。”
“有意思,如此看来仿佛就是一支不听指挥的军队喽?”贤王殿下笑道,没想到景阳帝竟然也有摸不准的事情。
“如今的南疆军主帅是当时的沁阳殿下的副将欧阳靖,此人性情十分古怪,不是什么好相处之辈。”
“既来之则安之,北疆这么些年都呆过来了,皇姐走过的路,本王又怎么会输。”贤王殿下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圣旨,注视着那里的“离王”看了许久才对蔺蒙说话:“这么些年不见,没想到以这样的身份,就要再见到大皇兄了。”
“殿下要小心提防着这个人,离王殿下生性暴戾、又在边陲之地待了那么久,安稳了这么多年,实属不太正常。”
“如今本王也算是弄清楚皇上的意思了。让本王跟离王一起,本王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可是离王兄却是以有实权、甚至还有军队的一个王爷。再者据说当年的事情还与皇姐有关……依本王来看,皇上是打算玩死本王了。”
“殿下莫要着急,皇上已经点明这次出使是为了两邦友好,所以必定会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去,表示对此事的重视,而今他不可能亲自前往,大荆也就只有离王可以堪此重任。”蔺蒙在一旁跟贤王殿下解释:“再者出使事关两国邦交,离王殿下应该不会轻易出手的。”
“如今也没的选择,那就这样吧,既然带上了本王?一没兵二没权的,看来还是要装的像一点。”贤王殿下眼光凌厉,贤王闲王他又怎么会不懂。
“锋芒毕露现在确实不适合殿下,皇上在府上安插的眼线众多,要想着给他拔掉才好。”蔺蒙接着解释。
“恩,确实。”身边留着那么多的人,时时刻刻的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无论怎么看起来都不是可以让人开心的行为。
“慢慢来,现在还不能急。”他们如今才刚站在黎阳土地上,想不到什么时候飞来横祸就把自己砍没了,突然间拔掉了景阳帝的眼线,他肯定会知道。打草惊蛇的事情他们现在不能做。
“众所周知,大荆皇御司负责皇城内外的安全要事,而九军却处于一个随时应急的位置,没有固定的行动范围,没有固定的行动模式,是大荆内部最自由的军队。现在这个最自由的军队,被景阳帝握在手里。”贤王殿下一边想一边说:“皇御司人手又不能随意的安排,北疆王爷入京都没有带太多的将士,如今皇上这道圣旨一下,可能就暗示了,离王殿下手下可能会有不少人。”
“难不成前往大魏会派离王的军队一同前去?”蔺蒙思索了良久才回答,然而刚说出口,就被自己否决掉:“不对,他不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将离王的将士留下,派自己的人手去。”
“本王猜应该是的。”
“九军之统位置空了,九军令如今落在除了皇上的手里。”
“那么如今九军令皇上是想自己领导么?”
“芜锦司与皇御司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九军的位置一般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担任,苏拧大人当初就是深受赏识,而后离职后,皇上也从未提起过让谁来接任,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了靳王手里。而现在为保持官场稳定,是不会让如此重要的位置悬空太久,景阳帝一直到现在都是沉默状,要么就是有了人选,要么就是打算收回兵权了。当朝几个掌司使皇帝不可能在让他们多拿捏兵权,那么这个九军令如今肯定是许多人要来抢夺的了。”这是贤王殿下第一次这么深入的思考问题,蔺蒙就跟他解释的比较多。
“也不知道这次会花落谁家,就这样熬着,本王觉得趁早是要出事的。”
“对权利的争夺与欲望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就好像今日皇上赏赐了殿下十二座城池,在别人看来这个就是有职权的王爷了,可是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那不是权利,那是龙潭虎穴。”蔺蒙有感而发,不由得说了好多。
“活着多好啊,肆意享受美妙的人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是就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了。皇上今日既然提出了前去大魏一事,必定是已经将这件事提上议程了。”贤王殿下再次叹了一口气,感叹道:“这离王兄来势汹汹,九军令又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这个黎阳到时候会乱到什么样子。”
“乱吧,乱了以后咱们才能有机会能够上去。”蔺蒙接话道:“黎阳的政治格局持续了这么久,是时候有些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