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殿下没想到子悠竟然会真的如此爽快的没有一点隐瞒将当时秀才心里所思所想奚以告之,听到他话语中的“心冷”一词,贤王殿下不难想象当时的秀才是失望到了何种地步以至于心都冷了,“那后来呢,秀才就那样认命了么?”
“说来也奇怪,可能是秀才命大吧。”子悠嘴角好像是扯出了一抹微笑,贤王殿下看得出那是子悠正在陷入了回忆。
至于是回忆的那个故事,还是子悠在回忆以前相似的经历。不论是什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回忆。
“意思是没死了?”贤王殿下毫不意外的问道,这才符合事情发展的偶然性,难道不是么?
“行刑那天,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贵人,”子悠叹了一口气,旋即想好了措辞,“她拦下了向秀才脑袋砍下来的铡刀,不曾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就那般潇洒的闯入了他的世界里。”
“那个贵人救了秀才?”即使心里早已有了猜测,子悠所讲述的秀才十有八九是他自己,这个故事怕是也跟他以前的经历有关。合阳一行,他似乎听过迷香楼九娘说过,合阳县使子悠出仕前,曾遭人诬陷,若不是当时的沁阳公主出手相助,也不见得他会有机会成为后来雄倨一方的贤才。
“恩,他们来那个地方访查,轰轰烈烈的,遇到法场上正在行刑,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都说了什么,能在几句话的时间里找到破绽救下人命,那个监斩官也不怎么样。”贤王殿下冷嗤,那个人的智商可能真的不怎么样。
“殿下这话子悠甚是赞同,”子悠侧身斜倚在亭子的栏杆一边,颇为好笑的应了一句,“不过不应该感谢他么,若不是有他那几句话耽搁的时间,秀才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然后呢?其实当时的情况下要救人也不容易救,毕竟可能那监斩官眼见事情要败露,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让刽子手直接刀起人亡也是有可能的。”
“恩,殿下所言甚是,秀才命悬一线,随时都可以被刽子手砍下头颅。”
子悠淡然的态度,让贤王更加怀疑这是不是仅仅就是一个故事,跟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呢?监斩官有没有暗箱操作?”压下心底的好奇,贤王殿下继续问道。
“自然是有的,监斩官偷偷的暗中碰到了监斩使用的签令筒,签令牌落地,就代表立即执行的意思。”
“那岂不是?”贤王心惊,事出虽有因,可是这件事情的因如此之小,却要赔上一条人命?国法何在?
“刀自然是没有落下来,”子悠戚戚然道,“那位贵人的女儿事先偷跑到了刑场的外围,看到签令牌落地的那个时候,冲了出来,一招制敌,刽子手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秀才的命保住了?”贤王问,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只不过好像还有些不对,“本王还有个疑惑,那贵人是怎么想的去询问刑场行刑这件事情的经过呢?”
“殿下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子悠扬眉,眼前的尊贵的王爷可以耐着性子听他在这里讲一个可真可假的往年故事,他的心里还是有些许动容的,“当时的县使知道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甚至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出气,怎么会那么简单的就饶过秀才。”
“秀才定是受了不少苦的。”
“误了登科考试不说,就那样一手遮天一般的给人定了罪,却不急着实行死刑,他每天都会使出不同的手段来让秀才认错、让他认罪、更让他求他。”子悠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冷了好几个度,语气中的冷意即使是这腊月的天都不及。
“那班清冷孤傲的他自然是不会松口的吧。”贤王跟子悠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只不过子悠的秉性他也看了了解了七七八八。性情孤僻、自恃甚高,似万事都不放于心上,却又好像万事随心、处事随意,更多的追求一个感觉。
“那是自然,”贤王殿下在他的这一句中竟然听出了一点骄傲的意味,“虽然当时的秀才对以后的仕途已经失望,可是又怎么会跟那种人低头。”
“所以他们就不耐烦了,直接起了杀心不是么?”
“这只是一个原因,他们当时虽然无奈他的倔脾气宁死不屈,可还没有到非要杀死他的地步,那个县使大人的公子还没看到秀才对他俯首称臣,又怎么会让秀才如此轻易的死去。”子悠置于袖中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那还有什么原因?”
“当时的皇上传达圣谕将要来此处走访,顺带查看查看各州县官吏的情况,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有没有冤假错案。”
“也就是说当时的县使大人为了不使自己所判案件被翻,只好先出了手,让人死了以后再销毁证据。以至于就算最后查到了案件本身,也没了人无供可翻?”
每件案件在所审查的州县府衙都会留有卷宗,里面是少不了原告以及被告的口供以及画押的,若是都没有只有最后的审讯结果,或者连结果都没有直接宣布是悬案,还未查完,那是不能用来翻案的。更何况连当事人都没有,又有何冤情可诉?
“再准确来说应该是希望死无对证吧。”子悠叹息道,“只不过当时的县使大人却没有想到皇上所传达的圣谕上所言到达的日期提前了两天。县使大人匆匆忙忙之间派去暗中查看皇上行踪的人还未回来,皇上就到达了县上,恰巧碰上了这一幕。”
“皇上怎么会有这闲心去询问一个将要被处死的人的事情?岂不有点不符合常理?”
“……”子悠突然间没有说话,表情不明的盯着贤王殿下,半晌才开口,“贤王殿下可知大荆登科考试是在哪个季度么?”
“这个岂会不知,子悠大人莫不是在说笑?”贤王殿下不以为然的嗤笑道,“俗话说‘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大荆登科考试置于春末夏初之际,四月的上旬初一到初十中间的任意七天,到时候大荆各地的秀才都会汇聚黎阳,三月末黎阳城内会张榜告知科考的时间地点以及人员。”
“王爷了解的真实清楚,”贤王殿下的通篇大论只获得子悠如此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还没有给他机会反驳,子悠继续说,“那王爷可知大荆律法条例‘赏以春夏,刑以秋冬’?”
贤王殿下被反问的无话可说,他确实是把这个给忽略了,景仁帝时期,特已春夏二季万物生长、百草丰茂,而秋冬二季寒风瑟瑟、凄清冷寂为由。下令若无重大事件春夏二季不允许执行死刑。
“……”看贤王殿下不说话的样子,子悠便知自己已经猜的准确了,他应该是把这些忽略了。只不过他也理解贤王,被流放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在外这么久,有些事情不能考虑周到情有可原。
“当时恰好是四月的下旬,皇上不由得就多问了几句,犯了什么大错,必须在这个时候执行死刑诸如此类的。”子悠淡淡说道,没有跟贤王殿下计较他考虑不周的事情。
“然后秀才就保住了性命?”看子悠没有深究的意思,贤王殿下收起脸上的尴尬,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恩,在被公主殿下救下以后,即使皇上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爱女的请求他不忍拒绝,就将秀才的事情彻查,而后又发现了县使大人暗中与他人勾结私吞朝廷拨下的银款之事。那个县使大人就此被撤了官职,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秀才然后呢,对朝廷失望又被朝廷救起,心里很是复杂吧。”
“自然的,”子悠的声音愈发的轻松,“后来公主殿下请求皇上暗中给了秀才机会,皇上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再加上可能觉得或多或少有朝廷官员的原因,就允许了。”
“秀才不会那么轻易的接受这个意想不到的赏赐吧。”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贤王就有这个感觉,秀才的失望以及自身的清高自傲怕是不会轻易接受这种被打一巴掌再给一个枣的行为。
“殿下所言甚是,”子悠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尴尬之感,“所以当公主殿下跟他说皇上亲试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谋事在天,成事在人,居庙堂处江湖,皆可为民。’这是秀才的原话。”
“想象的到,一种方法行不通还有千千万万重。”
“恩,当时的公主殿下也没有多加劝慰秀才,她只说‘人事无常,万般努力皆为今。一人之过,还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为好,毕竟为人处世也一直都是一种学问。是人之过,不是官职之过,何不将其看作是一场锻炼,让人学着怎么才是做一个朝臣,才不会让百姓失望?’公主殿下当时比秀才还小,可是对待事情的反应确实秀才达不到的。”
能将这些话完完全全的转述,应该是早已经被记在了心里,贤王殿下联想起自己的皇姐沁阳以及眼前的掌司使子悠,不由得问了一句:
“故事里面的主角,是子悠大人跟皇姐么?这些年大人是不是也常常记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