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得台下一片议论声。而虽是议论,却久久无人敢上台一试。毕竟此联甚是重要,若是补得不对,恐叫人笑话,甚坏了节日之气氛。倘因不小心得罪了王老爷,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夏杓因平时见张波便喜好在众学友面前显露诗书才华,便知他眼下定不肯放过如此好机会,便故意笑问:“张兄,你可敢上台一试?”
“有何不敢?待我先细思细思,不出一刻,便可令尔等大开眼界。”张波语色铿锵豪放,饱含自信。
同桌一中年男子听了,当下便不悦了,直挑眉斥道:“你这无知书生,简直狂妄至极!”
“切莫恼,”夏杓忙笑着替张波赔礼道,“我这文友便是这般一洒脱性情,一时也改不了了,不过啊,他文采出众倒也不假,平日里见他吟诗作对信手拈来,句句可圈可点。今日这般阔大场面,他自然是不敢随意说大话的,想必早已是胸有成竹,何不让他尝试一番。我啊倒是对他怀有八九分信心。”
“说实话,此联过长,极不易对。若要让老夫来,恐怕是十日也难对上。”夏洵说罢,又看向张波,“张兄弟,这饭菜可以随意吃,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啊。方才你当着这般多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对出来,自不能空放厥词,言而无信呐!否则我等可要藐视于你喽!”
面对夏洵暗暗施加的压力,张波却也不惊不慌,当下拱手笑道:“大人放心,晚辈好歹也是一读书人,懂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岂能做那为人所不齿信口开河之人。晚辈敢以性命承诺,不出一刻,定能将那下联对出来。”
“好!”夏洵一语豪爽,“既然如此,本官也承诺,你今日若真能将那对联对出,本官便赏你个一百金。”
这时同桌的一商人方也发话了:“以一百金求一佳联,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在下好歹也是一方大贾,虽是无才,却也惜才,岂能少了参与。在下亦承诺一百金!”
“在下承诺五百金!”
“老夫一千金!”
这时纷纷有人跟着许下承诺,仅片时,桌间的所有的官人商人几乎都参与了进来。
张波见此自是兴奋不已,连忙向众人拱了拱手,道:“那便多谢诸位美意了!”
“诶!切莫谢这般早。”夏洵摆手提醒道,“结果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呢!万一你对不上,这颜面可就丢大喽!”
张波听罢却是微微一笑,不言不语。片刻方收了笑容,低首垂目默默思考了起来。
但见此时,宴会上的来客大多已不再论这补联之事,仍是如先前般继续吃饮畅聊了起来。
立于王芙身旁的丫环小琴见了此状,不禁笑道:“小姐,看来这下联是非你补上不可了。你看,众人只顾吃喝,哪有工夫想这对联啊!”
这王芙乃是早有所准备。她对众人说自己仅写了上联,实则她上下联皆已完成,之所以这般考众人,亦是想看众人中有无有才者。自古美人爱英雄,而她便对才华横溢者甚是向往,若今能遇见一才子,倒是圆了她一小小心愿。
“是吗?我却不以为然,你且看最远那桌,”王芙说着,抬手指了指张波和夏杓所在之处,“那桌倒有两位年轻公子,看其穿着打扮,倒像是读书人,许有些才华。且其中一位虽目光投之于饭桌上,可心却好似在别处,我想,他可能正在思考这下联吧。”
小琴听罢,当即虚目朝王芙所指之处望了望,不由微惊道:“小姐,那般远你也能看见啊!”顿了顿,又笑嘻嘻地低了些声道,“小姐,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位公子了吧!”
王芙斜了小琴一眼,提了些声音道:“胡说!我连他人都不认识,姓名都不知晓,如何会看上他!难道在你眼中,你家小姐就是一那般随意的人?”
小琴低头抿了抿唇,方不再言。
“诸位!”但见这时,张波忽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满面悦色朝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张波,欲斗胆为王姑娘补全这对联!”
众人听了,不禁又是纷纷议论。其中大多以为,这张波定是年少轻狂,欲出风头,而并非真的有才。若是上去,定是“自寻死路”。如此一来,当有一场笑话看了。
“哦?是吗?”台上的王芙亦从凳上直起了身子来,语中略微一惊,又面露春风般的笑意,“那便请公子上台来,亲笔为小女子补上这下联如何?”
“谢王姑娘成全!”张波拱手喜道,说罢忙朝台上去了。
待至了台上,但见方有两仆人将一红色空卷轴展开来,又有一仆人端来笔墨。张波既左手提起右手袖子,方捉起毛笔,在砚中蘸了蘸墨,随即在卷轴上书写了起来。但见其动作洒脱自然,其字苍劲飘逸。
少时既将下联书罢,他方又不慌不忙地将毛笔放入了盘中,行至了旁边一侧。
仆人这方将其所书展示于众人看,见其写道是:
惊海屋大年永延,筹添十室,鹤发童颜,皓首雄心,方同东海水长流。
众人见了又是议论纷纷,但却是个个面露惊叹之色,这般片时,竟听得称赞声响成一片。
王芙看罢喜道:“公子果真有才,竟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对出如此工整之句,实在令小女子佩服。”说着向张波躬了躬身。
张波忙拱手道:“哪里哪里,此联纯属在下侥幸得之,算不得真有才。倒是姑娘才貌双全,更令人倾慕不已。”
王芙受了夸赞,不由低首莞尔一笑,脸颊竟是微微泛红,默了片时方道:“多谢公子抬爱。小女子心中还有一难题,不知公子能否帮忙解答?”
张波听了愈喜,忙道:“能替姑娘排忧解难,乃在下之荣幸,但说无妨。”
“小女子于不久前在书卷上见得一对联题目,觉得甚是有趣,便想将其补全完整,只可惜苦思良久却无法得一满意下联,不免心生些苦闷。这上联是:月阴月晴,月圆月缺,明明暗暗,暗暗明明,黑夜散尽方见日。公子可否替我想想这下联?”
“可否请姑娘允我思考片刻?”张波拱手恳请道。
“自然可以。”王芙当下温声答应了。
张波这便垂目细思了起来,一面思,一面又于嘴中默默念着。
这般未至半刻,他又忽地露出笑容来,方看向王芙道:“这下联可为:雪融雪凝,雪飞雪落,灭灭生生,生生灭灭,严冬过罢始逢春。”
此言一出,竟又引得台下众人赞声纷纷,议论不止。然此刻台下最淡定的便夏杓,只面露微笑地看着台上的动静,倒是不惊讶。因他算是台下众人中最了解张波的了,此番张波能这般轻松对之,自乃他预料之中的事。
而王芙此时则对张波更多一分敬佩,只道:“‘雪融雪凝,雪飞雪落,灭灭生生,生生灭灭,严冬过罢始逢春’,公子这下联对得真是妙极,可惜小女子竟连思好几日亦未得。公子此刻还敢否认自己之才华吗?”
张波拱手谦道:“见笑,见笑。”
“既已让公子为小女子解答心中疑难,便不敢再耽误公子吃饮时间,还请公子归座。”王芙说着,低首摊开一只手示了示意,显得倒是恭敬。
“谢姑娘!”张波躬身说罢便扭过身欲要归座,待行了两步却又被王芙叫住:“公子!”
张波扭过身来,却见王芙汲汲的笑容又藏半分羞赧,方问:“姑娘还有何吩咐?”
王芙方回道:“待宴会结束,可否劳烦公子留一留,将方才这联亦为小女子书写上?”
张波自是乐意,当下笑着道了声“却之不恭”,便朝台下去了。
人之感觉天生各异,有者首次遇见便觉似曾相识,若前世相恋过一般,而此后对其日日思念,难以忘怀。张波对王芙便是这般,自打他那日在宴会上见了王芙,魂儿便被勾了去,相思常常充斥着他心。意到浓时,便将这情感倾之于诗词中,有时则念与文友听。听者于称赞他才华之时,亦不免感叹。
张波念与长风的第一首诗词,便是这般一首言说自己相思之情的词——《蝶恋花》。《蝶恋花》乃当时极有名之词牌,在此以前,多名士填作,多是表达多愁善感和缠绵悱恻之意。
其词乃曰:
蝶恋花
芙蕖亭亭夕似水。指上迷空,媚眼何时睡?木槿梢头红紫贵,淡香盈袖芳庭桂。
夜夜挑灯难入寐。画里佳人,独惹烛边醉。岂是群芳比汝美,消得梦后人憔悴。
长风听罢张波此诗,非立即评他诗写得如何,却是对“画里佳人”一句甚是感兴趣,问:“张兄会作画?”
张波笑道:“自然。身为一风流雅士,作画之能岂能不具备?”
长风这才道:“张兄此诗可真写到相思之人心坎里去了,我竟亦是感同身受呐。”
张波听罢一惊:“莫非殳兄心中亦装着一位爱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