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际,阴雨连绵。
长风静静立于窗前,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湿漉漉的草木,心中不由生起些许惆怅,亦有一种绵绵的品来既觉甜也觉涩的味道。此刻竟既不欲读书,亦不欲写字,只愿那雨快些停。
……
又是一七日,又是一雨天,叫人心碎。
此时霜降已过三两日,天气渐寒,身上衣已添一二。如此一来,出门将愈发不方便。是该寻个机会叫她不要出来了,长风想。
……
这日,天空终于放晴,长风便叫上曾宏宇,一同前去集市闲逛。
此时虽说天气稍寒,但阳光一出便觉十分温暖,长风则手持一折扇,时而在胸前轻轻扇动,尽管身着粗布麻衣,文人之气息却尽显无遗。
大街上自当热闹非凡,处处皆是行人与叫卖声,远不同于平常所见。许是久雨后的阳光将百姓们都唤了出来罢。
正逛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忽地出现在长风眼前——正是他好久未见的彩苓。而她此刻身边伴着一位中年妇女,当是她的母亲。二人手中各提一篮子,在摊子前瞧瞧看看。
长风不由止了手上正在摇动的扇子,目光被那熟悉的身姿吸引了去。
想上次见面,还是在湖边,唯有自己与彩苓两人,而今日相见,竟是在这拥挤的人潮之中。而人潮也未成为相遇的阻碍,只因她依然似月儿般的光彩照人,一眼便能识得。
忽地扭头间,彩苓竟也一眼便撞见正在看她的长风,心中甚是惊喜,然却不敢呼喊。只与长风对视了片刻,又随即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摊子,与她娘一起挑选着商品。
行在前面的曾宏宇本沉醉于集市的热闹,然忽地扭头,却发现身旁的长风已不见了踪影,忙转过身,竟见长风站于行人中一动不动,目光只投向不远处的摊子。便催道:“贤弟!在看什么呢!怎的不走了?”
长风缓过神来,忙“哦”的一声应道,方赶了上去。
与彩苓这般擦肩而过,亦不敢打招呼,长风心里确不是滋味。只得一边随曾宏宇走,一边回头捕捉那难忘的身影。
曾宏宇见得长风举止怪异,忙亦转头瞧了瞧,只见得满眼的行人,无法猜得他到底在看何物,便对长风道:
“贤弟!你今日是怎的了,逛街竟心不在焉的。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曾宏宇本是无心说句玩笑话,却不料歪打正着,中了长风心中之意。长风顿时一惊,忙道:“哪有?我仅是方才瞧见一人,总觉有似曾相识之感,便多看了几眼罢了。曾兄切勿见怪啊。”
曾宏宇见长风说话带些吞吐,且眼神亦似在回避,便知他应是在说谎。又借他“似曾相识”一词,调侃道:“哦?是吗?你说感觉与她似曾相识,又一直盯着她看,那还不是说明你看上人家姑娘啦?”
长风听了,竟真以为曾宏宇知了他方才所看,又念自己与曾宏宇乃口头上的结义兄弟,此事亦无隐瞒之必要,便只得将实情说出:“什么事都逃不过曾兄的眼睛啊!实不相瞒,方才我所见的,正是我心中所倾慕的女子。”又想曾鸿宇亦是乐天村人,定也认识彩苓,便道:“且她就住在我村,你许是认识。”
曾宏宇这便又多了几分兴致,忙道:“诶,那她叫什么名字?”
“乜彩苓。”
“乜彩苓……”曾宏宇念了念,脑中却寻不到一丝印象。不过这也不奇,毕竟乐天村不小,人也较多。又因彩苓乃一女孩,平时极少出门,自无缘与曾鸿宇结识。方道:“我与村上许多人来往甚少,而且未出嫁的女子自是应当养在闺阁,我哪有机会瞧见。又也许是我见了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也就不知道你所说是何人。”
长风默了片刻,忽而却发出一声感叹,道:“《诗》里说得好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说的恰似我现在的心境啊。”
曾宏宇见长风这般犯相思,倒也十分理解,只笑道:“贤弟切莫惆怅。自古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若真与她有缘,便是历经千辛万苦也会在一起的。不过……”
“不过什么?”
“你若打心底喜欢她,应该好好珍惜当下机会,千万莫信‘缘由天定’这般话。这世间所有的缘分归根结底还是掌握在人之手中,即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听曾宏宇这番话,倒像是出自一位历经感情之人的口中,长风不禁奇道:“曾兄这话可谓是金玉良言啊。只是,你这般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如此不俗的见解?莫非你也有过喜欢的女子?”
曾宏宇摇头道:“非也。实不相瞒,家父从小便教我以各种道理,且许多皆是书上学不来的。我方才所说,亦是家父曾亲口教授于我,我时刻铭记于心呐!”
“原来如此。看来曾叔也是博学之人,有机会我定要向他好好讨教讨教!”
曾宏宇此刻竟对长风与彩苓之间的故事心生好奇,当下道:“对了,你得与我说说,你与你那梦中情人是如何相识的。”
长风听罢一笑,却是一口便同意了,遂一面同曾宏宇逛着街,一面讲起了他和彩苓之间的故事……
待故事讲完,两人亦恰恰走到街道尽头,便只得调头而返。然好不容易来一趟街上,岂能空手而归,必定是要物色几件满意的商品,即使不买回家,看看亦是极好。两人便这瞧瞧,那看看,甚有闲情雅致。
少时,却见那街道一方忽地跑来一男子,行色极是匆匆,未几便已至了二人身旁,竟是一不留神便撞在了长风身上。瞬间只听得“啪”的一下,长风手中的折扇便被打落在地。
本以那男子会当即停下,即便不将扇子捡起,亦会言声“抱歉”,岂料他头亦不回地便继续向前跑了去。
“臭小子!给我站住!”曾宏宇当下一声怒喝,忙拔腿追了上去。
却见那男子身手竟如蛇鱼一般,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毫无阻碍,这般片刻,就已拉了曾宏宇好长一段距离。
曾宏宇因目色紧随男子背影,却难以注意到身旁情况,忽而被前方的行人一挡,顿时止了步。
“唉!”曾宏宇重重的一叹,只看着那人消去得只剩星点的背影,满腔的恼怒。
这时的长风本呆呆立于原处,极目地看着曾宏宇追赶的动向,却忽听得耳边传来一熟悉的女子声:
“长风哥,你的扇子。”
方忙回头一看,却见是彩苓又出现在眼前,顿时又惊又喜,忙呼了声她的名字:“彩苓!”
原来这一幕恰又被行于同市的彩苓看见,她见长风手中之扇被打落在地,却迟迟无人捡,便放下手中的菜篮,跑去为他捡起,递与了他。
长风此刻只余欣喜,待笑着看了彩苓片时,方接下她手中折扇,道了声:“谢谢。”
彩苓两眼直直地盯着长风,面携微笑,余光里突然见得一人来,忙扭头一看,却见是曾宏宇,不由羞赧愈生。当即低头转过了身,拾起地上的菜篮,随她娘一同离去了。
曾宏宇自然不知那姑娘便是彩苓,竟以为长风对一陌生女子眉目传情,此刻一气未消,又添一气:“喂!你怎的见了女孩就跟丢了魂似的啊,你可别忘了,你喜欢的可是彩苓!”
长风笑中带着半分得意,“我喜欢的就是彩苓啊!我又未说我喜欢他人。”
曾宏宇怒气不减,直两手叉腰道:“那你方才还与那姑娘眉来眼去的,什么意思啊?我可告诉你啊长风,做人不可这般花心,知道吗?”
长风听了只觉好笑:“曾兄啊!说你愚你还真是愚,连这都未看出。”说罢,便乐着向前行去。
曾鸿宇被他这般一搅,竟有些糊涂了,又忙追上去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长风笑着默了些时,方反问道:“我喜欢彩苓,不可与她眉来眼去?”
曾鸿宇摸头细思片刻,方才恍然大悟:“哦——!我知道啦!刚才那姑娘便是彩苓!对是不对!”
长风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她。”
曾鸿宇这方平静了下来,“怪不得,你看她的眼神那般不正常,原来她便是彩苓。说真的,我觉得……这彩苓姑娘长得倒是挺好看的。贤弟你可一定要抓紧机会啊。”说着拍了拍长风的肩背,几分坏笑。
长风慰声道:“放心,曾兄此番话我一定牢牢记在心中,不会令你失望的。”
※∽※∽※∽※
这日,乃长风与彩苓相约于湖畔见面之时,二人如期而至。
“彩苓,那日……谢谢你啊!”
“那日?你是说帮你捡扇子啊?唉!这是小事,何必提它。”
“好吧!感谢之语你不受也可,但这感谢之物,你必须收下。今日,我特意带来一物要送与你。猜猜是什么吧!”长风的言语中透着一丝神秘。
礼物?彩苓回想,长风至今只送过她一次东西,便是那首“轻风湖畔偶遇”,除了诗,她很难再想到别的什么。便道:“那我猜……是诗?”
“嗯……你只猜对了一半。”
“一半?”彩苓想,这诗当写于纸上,如此便是诗和纸,“那另一半不会是纸吧?”
长风笑着摇头,“非也,非也。”说罢方一手伸之于背后,片刻拿出一把折扇来,示意着道:“看!”
折扇乃是当时文人的一种象征,常常题诗词于其上,赠予他人以表各种情意。扇之两面,常见一面为字,一面为画,颇具艺术美。
“扇子!”彩苓喜出望外,“是那日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吗?”
“不错!上面还有我最近写的一首诗,便当作一小小礼物送与你。”长风说着,又将折扇朝前递了些。
彩苓方忙接过折扇,缓缓将其打开,却见其诗题竟为“短歌行”三字,瞬间一喜:“哇!短歌行!这是很有名的诗题啊!”
“嗯!”长风点点头,“此乃汉乐府旧题,古时众多有名诗人都写过此题,如三国时期的曹操、唐朝的李白等,不过最有名的当属曹操写的。我这诗便是模仿它而作。”
听得长风介绍罢,彩苓随即津津有味的读起了诗来,诗曰:
短歌行
举杯对月,心若圆缺。恰似藤萝,相思难却。
郁郁而歌,念伤复多。何以平创,相逢与婥。
艳艳牡丹,寂寂长川。但为汝故,忧思百番。
凄凄鹊吟,孤柏之林。我有所思,日夜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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烁烁如星,何时可依?悲由而生,无可止息。
跋山涉水,我意难平。天涯海角,永怀深情。
日出迟暮,瘦马难歇。怅然昨梦,纷纷寒雪。
江流不止,终归沧海。寻汝千百,终归我怀。
待一读罢,彩苓便立刻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长风哥,你这诗与曹操的《短歌行》倒是如出一模,但所表之情却毫不相同,一者为求贤若渴之心和一统天下之志,一者为对梦中人的思念和苦苦追寻。字句间少了些曹诗的恢弘大气,却多了几分缠绵感动,不错,不错。”
长风笑问:“那你说说,这感动是如何的感动?”
彩苓目光上斜思了片刻,道:“诗中主人公为寻找所爱之人,不怕路途遥远无穷,历经千辛万苦而不放弃,这番执着着实令人感动。然而他虽然时而心生忧愁,却始终保持一颗乐观之心,相信自己可寻得爱情的美好,这也是十分难得的啊!”
听得彩苓这般说,长风只觉自己此刻是在跟一位学识渊博的读书公子品诗、论诗,而非一位正值豆蔻之年的乡村姑娘,当下忍不住一句称赞:“彩苓妹妹的品诗能力还真是不凡呐!方才你所说的皆合我的意思,我想写的正是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的男子。而且……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像主人公这般的人。”
彩苓听了心中一甜,这便将扇子合了起来,“好!这扇子我收下了。以后呐,我要是许久未见你,便可将它拿出来看一看,如此就能起你的模样啦!”她说着目色斜转,几分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