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锦待在茶房里,透过茶房窗棂的罅隙正好可以看见院子洒扫的下人,窸窣轻薄如纸般声音传了进来。
她面前的炉子稳当地放着茶盅,似有水声咕噜噜翻转着。
方才从高氏屋子里退出来的丫鬟提醒道:“大小姐,水开了。”
沈荣锦‘嗯’了一声,似恍然一般倏尔又对她说:“我瞧方才那些膳食,老夫人是动都没动过,这番样子喝茶对胃是不好,你且再去煮一壶桂枝熟水来......”
然后蓦然一叹,幽幽道:“这样子怕这茶要重新烹了,又要费些时间,你莫愣着,赶快再去找一炉子过来,两个一起煮,防不得老夫人那边等急了。”
说到后面沈荣锦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丫鬟心思也尚是单纯,连‘哦’了两声,赶忙地退出茶房找另外的炉子去了。
惜宣知道沈荣锦这是要拖延时间,且这沏茶的人,烧水的人都是分开的,所以堂而皇之就杵在沈荣锦旁边,什么也没做,也算是把那个丫鬟忙得够呛。
一番准备下来,费了好些功夫,沈荣锦见时候差不多,让那丫鬟把茶杯放在托盘里,就往回走去。
茶房在敞厅的西边,离高氏住的房屋并不算远,走几步路便到了。
此刻的高氏和严大夫已言毕话讫。
看到沈荣锦进来,高氏稳当当地倚在折枝花的大迎枕上,祖母绿的圆珠手串在窗沿漏下的光里细碎发亮,“锦姐儿来了。”
严亍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作揖拜礼,“沈大小姐。”声音微弱一颤。
沈荣锦把茶,一杯摆到严亍手边,一杯放在高老太太手边的炕桌上。
看到高氏视线移到她放的那杯水上,荣锦遂释言而说:“老夫人今天没吃什么饭,空腹喝茶怕是不好,所以荣锦就让下人煮了桂枝熟水给老夫人。”
高氏皱了个眉头,她总觉得沈荣锦今儿对她有些殷勤......
而这边,沈荣锦且不管高氏心里作何所想,挨炕坐在高氏旁边炕椅之上,转头问道严亍,“严大夫,可是为老夫人把脉了?”
已过去些时候,若说没把脉,只怕这沈大小姐会起疑心,严亍连连开口,道说:“把了,把了。”
沈荣锦在高氏看不到地方略一挑眉,问道:“那老夫人现下身体可还安康?才方听她说身子泛凉,可是还好?”
这严亍也不是打不了黄腔的人,况还是他最得意的医术,故因借照风寒的症状半真半假地说来,“方才听老夫人提起她头疼,胸口也闷得厉害,背也感觉在刮着风般觉得凉飕飕......”
他望了一眼高老太太,解惑道:“老夫人年事高了,之前患过风寒,也不知是不是近来没睡好,有些加重了病情......”
沈荣锦闻言自然要皱眉的问:“那老夫人可是有什么大碍?”
严亍也是粗浅一笑,在她说话间,逐一打开药箱,拿出纸笔写起了药方,“大小姐这自且不必担心,待我开了这副药方,每日三次,饭后煎水喝下去,不出几日便药到病除了。”
沈荣锦面上恍过一丝笑意,感谢道:“那多谢大夫了。”
严大夫说了句不必,二人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药方写了满张,自然要告退下去。
沈荣锦对高老太太说了句,“老夫人,我且去送送严大夫。”
高氏与严亍对看两眼,这方点头让她退下,“也好,你便送一送严大夫罢。”
惜宣也跟着沈荣锦出了槅扇。
伺候在高氏身旁的那个丫鬟这时候问道:“老夫人,这严大夫开的药,可是吃不吃?”
高氏乜了那丫鬟一眼,道:“我没病,吃什么吃,是药三分毒,防不得没病都吃出病了,日后这严大夫开的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倒了。”
那丫鬟行礼道:“是。”
高氏眉头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目光锁在沈荣锦走出的那道槅扇上,“等搬了院子,捎人去莫姨娘那边一趟......那事也拖不得了,不然依着沈荣锦这心思,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丫鬟应着“是”。
.......
这头的沈荣锦拐拐弯弯,将严大夫送到一处厢房。
见到并非大门,严大夫心跳如鼓,只问:“大小姐……这是何故?”
沈荣锦浅浅一笑,道:“等会子老夫人会移搬其它院子,一来二去怕我会沾染了凉气,所以想大夫在府中多候些时刻,等老妇人搬过去之后再诊一次。”
再诊一次?这是要帮着说第二次谎!
现下沈老爷还不在府,随便蒙混过去,也不算什么大碍,但沈老爷回来了,万一露了什么马脚.......严大夫打了个寒颤,说:“大小姐,这,这.....怕是不好。”
沈荣锦揣着明白作糊涂,笑道:“严大夫,这怎么是会不好呢?”
严亍心下也是慌了,但还是找了理由道:“这大半日子不在荣春堂,我怕那边忙不过,且若其他府里若要有什么急事,可怎么得好,防不得会延误了病情。”
沈荣锦站在庑廊下,恍然而笑:“原是如此,倒是荣锦唐突了......那荣锦还是去找其它大夫过来瞧上一瞧罢,反正老夫人也只是患了小小的风寒,不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故以便不妨碍严大夫了。”
这让其它大夫来诊,不是更要了自己的命不是。
自己早前来诊是有病的,到了别人口中就是没病,荣春堂的招牌可真要砸在自己手里!
看到严亍惶恐的脸色,沈荣锦遂自一叹,说:“其实不瞒严大夫,起初我心里是以为老夫人没病的。”
严亍不自觉咽一口唾沫。
沈荣锦状似没见到般,继续道:“严大夫方才你也见到老夫人的院子了,如此偏僻寒凉,这原是我粗心的缘故......老夫人之前病榻我心里一直愧欠着,后来,之所以认为老夫人没病,是因为近来我见老夫人院子的丫鬟总是会偷偷把药倒掉,我才有这样的心思.....我本想着老夫人对我心里有疙瘩,严大夫你也是通晓世事的,这人心里有疙瘩不发泄一发,一直堵在心口总会对身体不好的,况且还是老人,我便尽心尽力去做老夫人的那些吩咐,这样老夫人便可以把心里的气儿给顺了。没想......到底是我心思腌臜了。”
沈荣锦的‘吩咐’,严亍哪里听不出来,他此刻真是悔恨方才作何要答应高氏的请求,明明就是这高氏想借着生病的事,拿乔这沈大小姐,却还对自己说什么是大小姐性子不好,身份之类莫须有的话诓骗自己!
严亍越想心里越梗得慌,连着脸色也作变了。
沈荣锦对着严亍歉意笑笑:“是我的心思错了,严大夫作出如此神情也是应当的......”
严亍回过神来,刚想摆手说不,可是话到口却吐都吐不出来,这让他如何说,说不是因为沈大小姐这心思而脸色有变,是因为被老夫人诓骗一并害了大小姐所以怫然?
断然不能这样说的。
所以严亍只得眼巴巴受着沈荣锦的‘歉意’,满心满肺的不是滋味。
沈荣锦仍自顾说着:“等会儿子老夫人就要搬移院子,少不得吹风受凉,我怕到时候再去叫大夫,一来二去,老夫人病情加重,在诊脉会拖沓了,所以.......”
话说得恳切在理,严大夫看了一眼沈荣锦,平淡精巧的脸上掺杂了些担忧,遂叹气,不知道该说这大小姐性子是好,还是不好。
且这些都不顶要,既然事态到了此种地步,自己都上了那高氏的贼船,还能作何?就这么跟着演下去罢。
想罢严亍便道:“沈大小姐既然如此说了,那我少不得要留在这里了,不然就这般走,只怕对不起沈大小姐这一片孝心。”
沈荣锦眸子一亮,作礼道:“如此,谢过严大夫了。”
严亍有些不忍见沈荣锦那双晶亮的眸子,讪讪道:“这也是在下的本责,何谈谢字?”这番话不知为何,说得可是没底。
沈荣锦含笑,叫惜宣捧上一袋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严大夫还请收下。”
自己帮着那高氏诓骗大小姐,自己心里本来就有愧,此刻再收下这大小姐的东西,只怕心里会更加惴惴不安,所以严亍连忙推脱道:“大小姐,可使不得,这诊金就按着荣春堂的规矩给便是了,可要不得这么多。”
沈荣锦俱是不听这些的,只道:“这里一半是诊金,一半也算是严大夫的封口费......方才我说的那些,还请不要告诉他人。”
严亍看着沈荣锦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尽是愧怍之色,心里滋味百般,只道自己为何要淌这浑水?即便上了岸,裤脚都尽染污秽,一辈子也抹不去了,“大小姐方才说的什么,我俱是没听见的,这钱我也只收一半,大小姐还是莫要逼着在下了。”
见到严亍态度坚决,沈荣锦也只好作罢,领着严亍进厢房,道了一阵谢,在严亍愧怍的双眸里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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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几章剧情有所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