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锦将要说的话也止于口中,只看着那人逐渐走进她们,“大小姐。”
身边的冯妈妈见此眸光一闪。
沈荣锦点了点头示意,见眼前下人不为所动的样子,遂问道:“可是有事?”
那下人左右一瞧,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云洲,有要事相见。”
云洲是苏翟名下的客栈,沈荣锦眼皮跳了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下人便后退一步,行了礼匆匆离去了。
惜宣是陪着沈荣锦去过云洲的,自然知道云洲即是代表苏翟的意思,所以乍听这话的反应便是:“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查一查这下人的来历?”
偌大的沈府里竟有苏翟的眼线,无论有无恶意,都不得不让人紧心。
沈荣锦也是这么想的,当下便吩咐着惜宣小心地去查。
冯妈妈却说道:“小姐怕是忘记了,这人是当初小姐和莫姨娘在楹行挑回来的那些个奴才里的。”
这话罢,沈荣锦才模模糊糊有了些印象,那日虽说是打着选下人的名号出去,但沈荣锦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对这几个下人并不甚上心,便是挑选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便抛了脑后,却没想那日挑的人里却有苏翟的眼线。
沈荣锦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苏翟能够知道那样多的事,按照楹行那样的规模,幽州稍微有些头脸的舍户怕都有他安排的人罢,可真是打的好精巧的算盘。
惜宣并不知道沈荣锦在思考着什么,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略有踌躇地问道:“小姐可准备去?”
沈荣锦摇摇头,自那次事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她都不想再和苏翟有任何的纠葛,毕竟她有她将做不可的事,他亦有他必须走的路。
但是不去是一回事,那些下人又是另一回事,沈荣锦很快就让惜宣摸清了之前那五人的下落,借着各种理由将他们接连打发去了外院做洒扫的活计,而这些等苏翟知晓时,已是半月后。
不过,这都是后话,且说当下,苏翟只已拖人捎信给了沈荣锦,所以在约定的今日,苏翟早早便来了云洲客栈的天字房坐着。
如今都快二月过去,花早已赶早开了,海棠春杏,桃花相映,杨花在春风里飘荡,房间里留一扇窗户敞开,太阳烘着院子里的花香,浓得塞鼻,暖得使人迷倦。
今日的他挑了一件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的圆领袍,春日微寒的缘故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宝蓝色鼠灰袄,佩宝玉**,撒花的棱腿裤,厚底描金黑靴,将面目衬得温润了几分,却挡不住眉间的急惶。
其实苏翟大可以把想说的事让那人直接捎过去,可是自上次之后,苏翟便再没见过沈荣锦,就好像还在狂风大雨的天陡然艳阳高照,地上都不见一丝水渍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撑着伞无名怅惘的自己。
苏翟因而有些气恼,不知气沈荣锦的太过果断,还是气自己这段时间为此幽闺伤春般的无用。可即便是如此,苏翟还是让人煮好了热水,酽酽沏了沈荣锦爱喝的普洱茶。
等这壶茶凉了,便又着人重新再泡一壶上来,接而反复,一遍又一遍,苏翟的心情就跟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一般不知道沉到了何处。
夕照晚霞隐褪后的夜色带着些微的酡红,映在苏翟冰冷坚刻的面目上,进来提壶的伙计见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听得苏翟幽幽的声音:“不必换了,且退下罢。”
提壶的伙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带着莫名的惧意退出了槅扇。
等到门扇掩尽最后一丝声音,坐在位子上的苏翟深深阖上了双眸,其实这样的结果自己早就料想到了,只不过因为心存得那一丝希望,所以才忽视了这些,使得现在的自己这般令人觉得可笑。
罢了,人家都已经摆出这样的姿态,自己再凑上去就是涎脸了。
苏翟默然一笑,朝暗处唤了一声,“越游。”
......
沈荣锦以为自己不去赴约便是了,只是没想到苏翟会派人漏夜到自己房里,所以当沈荣锦看到正跪站在厢房窗前的越游的时候,明显有短瞬的怔楞。
越游眯眼打量眼前的沈荣锦,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绣金的披帛随风微微而动露出在烛光下十分柔和莹白的小脸……看起来这段时间应当是过得很好的,越游如此想着,脑海里便出现自家少爷那张有些颓唐的面孔,心里蓦地一阵怒气,“沈大小姐近日可是睡得安稳?”
沈荣锦皱了皱眉,她哪里听不出越游言语里嘲讽意味,“我过得好不好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特地跑到我闺房来挂怀,所以请快些离去,沈家不是没有守夜的人。”
沈荣锦也不过说说,到时闹开了于自己并没多大好处。
越游听闻冷哼道,“沈大小姐以为小的怕这几个人?”
和苏翟相处不长但也不短,对于越游的身手沈荣锦是有点知根知底,所以越游这话算不上狂妄,沈荣锦已由初的小慌乱静了下来道:“你的确有些身手,但沈府也不是软柿子,即便拦不住你也能让你吃得些苦头,况且你也不是那些无根无萍的刺客杀手,隔了日上报衙门我自行找你家主子讨个说法也不是不可以。”
越游并没料到沈荣锦会这般翻脸不认人,怒火攻心什么顾忌遮拦都没有的一通说了:“枉公子心心念念着你,没想到你却是这样对待少爷的,越游替公子不值,也确见了沈大小姐的冷情,怪不得那么多人会这样对你,因果循环都是报应。”
这话饶是有些过分了,惜宣当场就忍不住骂了道:“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竟也敢来置喙我家小姐?”
越游虽觉得自己的确说得有几分重,但话已脱口,心里确实气愤又拉不下面子,索性就说了下去道:“越游不过是个粗人罢了,粗人说的话自然是粗话,沈大小姐金枝玉叶,耳朵也是精致细腻的东西,自然是听不惯这些话的。”
惜宣气得刚要回嘴,便被沈荣锦拉住了。
沈荣锦望着一大半隐没在阴影里的越游,平静地道:“我知你是因为你家公子而对我心存怨气,但我想问问,你这般理直气壮怨怼我的缘由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越游愣了愣,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是的,自己对沈荣锦心有怨气实属平常,但这般理直气壮的去责怪沈荣锦,却是自己的不是了。
自家公子的确是喜欢沈大小姐没错,但当沈大小姐知晓之后便划清了界限,两人也不再往来,今日公子邀她有要事相谈,她也并没有因为事关自己的事而去与公子相见,这般利落干净的态度正是斩断公子念头的最好方式,自家公子痛苦是痛苦,但也不至于优柔寡断到后面越陷越深,所以如此他还要去责怪沈荣锦对自家公子太过绝情吗?再则公子做的那些事也都是公子心甘情愿的,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
沈荣锦留心听了一下窗外的动静,外面的奴仆正洒扫着今日凋下来的叶子,应该是并没觉察到屋子里多了个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沈荣锦也没了那个耐心:“我已与你家公子说得很清楚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识。”
越游本来也不想多待,此刻听到沈荣锦这样的干净利落,一面替自家公子觉得心凉,一面却又替自己公子觉得不服气。
自家公子如此年纪便有的百亩田地,大大小小几十家的店铺,人也长得丰神俊朗,拿到各处都是让那些个闺阁女子趋之若鹜的对象,怎到了沈荣锦的跟前便这般一文不值了。
只是气归气,越游还是没忘了苏翟的叮嘱,闷闷得地答道:“沈大小姐今日没去赴约,所以公子托我来告诉你,前些日子你那姨娘和你那妹妹去了同仁药铺买了紫稍花,母丁香还有桂心三味药,让你多留个心眼.......”越游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尴尬一咳,又道,“还有你房里的那个惜茱的丫鬟,我们公子说也且注意着,估摸着应是蒋兴权的人.......”
竟然连惜茱的身份都查出来了,沈荣锦由不住地问了一句,“他是如何看出惜茱是蒋兴权的人?”
越游愣了愣,说道:“你院子里有一处缺口,你过年时分独把惜茱留在了府里,那段时间蒋兴权名下的铺子借着收账的由头经常从你院子外经过.......”
愈说着,越游看着沈荣锦面色不动的样子,这才惊觉道:“你知道?”
见沈荣锦不否认,越游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暗道自家公子这样忙前忙后的,还讨了一个多此一举,略嘲讽地说:“既然沈大小姐都知道,那也小的也不必在此多待了,告辞。”
说完,还没等沈荣锦询问那三位药的事情,便一转身,跃进了黑夜里再看不见了。
凉风习习,惜宣走近沈荣锦低声询问:“小姐,方才那越游说的那些药要奴婢去查吗?”
自己虽然是活了两世的人了,但在医药上面只能说是个门外汉,哪里懂得这些,但她不懂,自然有人懂,那么多的大夫,不问白不问。
但为了谨慎起见,第二日沈荣锦还是找了分别找了几位不同的大夫询问这三味药的药性。
当知道这三味药皆有催情作用之后,沈荣锦才明白过来为何昨晚越游会有那样的表情。
只是.......沈荣妍她们要这些药做什么?
惜宣才识这些药材作用,脸上盖不住地羞赧,但她还是问道:“小姐,莫姨娘她们买这些药做什么?”难道是莫姨娘给老爷用的?
说到这里,沈荣锦脸色有了微微变化,显然是和惜宣想到一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