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日夜吹来,遍地的草木花色一寸寸消灭在朝夕之中。
荣锦抱着汤婆子站在廊下,凉风将她衣角撩得高高的,她看着净碧的长空,心想时已过去五日有余,这几日她让惜宣留心着府外的动静,自然是听到了府外是如何传自己和高贤的话。
传得有些难听......
不过沈荣锦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惜宣却不一样,咬着牙一副恨不得把高贤吞了的模样,嘴里还叨叨着:“这小姐的表哥好赖还是个举人,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那些府外的人也是个没脑子的,别人说什么他们便全听了,转头又夸大的说给别人听.......”
沈荣锦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
所谓闲人看大戏,最是图事大的,反正祸不殃己身,尽可怎么想着便怎么说,哪还管得了你的死活。
惜宣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小姐,这天愈发犯凉,小姐身子才方好,可禁不住再吹了风寒。”
“我身子哪有这么娇弱的.......”
虽这么说,沈荣锦还是腾出一只手去拢披风。
惜宣给沈荣锦系着领子,说:“便是小姐身子健朗,也禁不住不注意自己身子不是。”
沈荣锦嗔笑地看了惜宣一眼。
惜宣脸上很快就溢出了笑容,道:“奴婢已经按照小姐的吩咐,给叶娘子安置好了住处,也把小姐的信交与她看,她看了之后说幽州置地如何她心里面是清楚的,所以让小姐毋须担心,她定是会帮小姐留意着。”
荣锦点点头,自然是相信叶轻在这方面的能力,她手指掠过披风上的云纹綉样,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自己虽舍不得冯妈妈走,但沈荣锦却无了顾忌,所以昨个儿去库房看了看自个儿身上所具有的财物。自己平日花费开销虽是巨大,但那些皆是报去了管事处,而沈荣锦平日也不怎么爱买东西,除却年节得的封红,还有母亲从祝家带来嫁妆,田产和作坊每年收益都应是很大的一笔才是。
可是沈荣锦看了账簿上的数目却发现远不如自己所想的多。
反倒母亲的嫁妆少得可怜,只有几拢箱箧。至于所谓的田产土地,沈荣锦是半分影子都没看见.......难道因为祝家不赞同这门亲事,所以应付着只给了这么些?
沈荣锦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冯妈妈言语之间祝老太太对母亲的喜欢,便是祝家好歹是簪缨世家,再怎么不满意这门亲事,也要注意祝家的名声,断不会陪嫁送礼就只拿了这么一些。
荣锦觉得,势必要等冯妈妈回来要好生问问冯妈妈.......
橐橐有声,沈荣锦思绪就此一断,转眼望去,深衣葛布的蔡奕上了廊道,正着急地朝自己走来。
“大小姐。”
神色是许久都没见过的匆忙。
沈荣锦握着汤婆子的手一紧,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了?”
蔡奕抬头去看她,说:“蒋大人亲自上门提亲来了,老爷......要大小姐移步去前厅。”
自古说亲的女子是要避着在现场的,父亲此刻叫自己去,那便是自己不得不在现场。
沈荣锦眼角掠过远处的青色衣角,然后转回目光对蔡奕道:“你迎着我去罢。”
惜宣自然要跟着沈荣锦一路的,待两人行至月亮门,沈荣锦悄然对惜宣耳语一阵,惜宣点点头,很快就退了下去。
蔡奕略有所觉,疑惑的目光放在转身而去的惜宣身上。
沈荣锦笑着道:“惜宣今个儿吃坏了肚子,现下有些忍不了了,我便随她去了。”
蔡奕又看了几眼惜宣,人已经转过水榭不复踪影.......他怎么觉得这惜宣不像是去舍后,倒像是去那菁筠阁。
蔡奕疑惑地抬眼,正对沈荣锦清澈如水的目光,心神一颤,只暗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大小姐的事,自己哪还有那么多的闲操心去管一个小丫鬟?
匆匆想罢,蔡奕又紧带着沈荣锦去了前厅。
前厅布置一如往常,不过人儿却不一样了。
或许是上次被父亲说过夫人的那件事,莫姨娘今日只穿一件颜色素淡的云纹细锦,头上是百花攒珠的头面,依旧富贵逼人。
高老太太则是一件豆沙色对襟褙子,沈荣妍却是穿了一件铁锈红菊纹对襟褙子,银镀金嵌珠宝蜻蜓簪和她脸上隐约笑意在沈荣锦眼底掠扫一过。
沈誊昱穿了家玄青色杭绸直缀,外面套了件大毛,很是暖和,他看到沈荣锦来,目光一亮,用手招呼荣锦走进自己。
除却他们,便是一直不见的沈誊书也出来了,穿了一件湖蓝色的直?,外是银线勾边的袍子,显得比平素要端正几分。
沈荣锦看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与自己对面而立的蒋兴权身上,他今日穿得格外慎重。墨绿色直綴,领口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乌黑的发被白玉簪绾起。
沈荣锦眸子动了动.......蒋兴权其实长得并不算俊秀,对比高贤那样的都只能算是普通,可就因为他的普通和不起眼,所以才让所有人对他放松了戒心,从默默无闻的考功郎中走到了中书舍人,待人们再惊觉时,他已然是阁老的下一人选,势力早就稳固了。
沈荣锦敛下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
她绝不能让蒋兴权看出任何一点端倪.......自己既然做了这样的打算,那蒋兴权即便再如何有城府,自己也要硬着头皮上。
高贤一直注意着荣锦,自上次之后,高贤因高老太太的缘由已有数日未见着沈荣锦,这次若不是姑父放话将他叫了出来,怕不知多久才能见着她了。
只是这雀跃的心,待知道蒋兴权是来给她提亲时,便立马冷落了下来,随即又窜腾出怒意来......姑父怎么这么糊涂!蒋兴权不过一个考功郎中,做官又是默默无闻的。
而自己是徐昪的学生,日后指不定要做什么官......
这样的人都能给锦表妹提亲,凭他为何不能?
沈荣锦并不知高贤如何作想,一一行礼,在沈誊昱的吩咐下落了座。
沈誊昱这才道了实情,“这位蒋大人你原也是认识,他今日作何来我不必细说,莫姨娘觉得实在不错,毕竟你......及笄也有些时日,我虽不这么认为,但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荣锦眉头皱了皱,这风声竟然都传到父亲耳朵里去了?
其实沈荣锦不知道的是,自从冯妈妈告诉沈誊昱这些事后,沈誊昱就派了王冧下去细细探查了一番府里府外事关沈荣锦的所有言论,虽有好,却抵不过那句句的坏。
沈誊昱当时就气得差点掀了书案,所以后来只要有关沈荣锦的任何谣传皆是躲不开沈誊昱的耳。
所以当沈誊昱知道高贤这件事后,要不是王冧提醒自个儿,这样子做又会传出对锦姐儿如何不好的名声,真是差点没忍住想轰了高贤走。
沈荣锦坐在位子上轻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荣锦都听父亲的。”
沈誊昱还没开口,一旁的高老太太却说话了:“这是应该的,不过你父亲心虑着你,所以才想着问你一问,你是个明事理儿人,这些话也不用我多说......“
高老太太这话说得十分有深意啊。
沈誊昱坐在位子上皱了皱眉,道:“锦姐儿向来是知礼守节,自然知道应该和不应该做的。”
沈荣锦坐在位子上一震,抬头正好撞进沈誊昱坚定的眼里。
很快地,荣锦心被什么东西塞了个满。
莫姨娘暗自拿茶呷了一口,视线在沈誊昱身上流连......她怎么觉得沈誊昱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沈誊昱又能知道什么?他成天奔波于外,虽是从商,善于与人交际,但也不过是男子,如何懂得家宅内帷的那些纠葛?
就是高贤的事也是自己泄露了风声让他知道的。
她伺候了沈誊昱这么久,她最了解沈誊昱的性子。
想想,莫姨娘将茶稳稳地放到桌面上,笑道:“锦姐儿的性子向来如此,妾身一直都是知道的,不过老爷再和老夫人这么说下去,怕是会冷落了蒋大人。”
蒋兴权因着是来提亲,虽然是为官着,但为了显示诚心,所以是一直站着。
此刻莫姨娘提到自己,蒋兴权拱拱手,连忙笑道:“如夫人客气了,哪谈得上什么冷落不冷落的......况我也想多听点关于荣锦的事。”
末了,蒋兴权的脸上还薄染一丝羞赧。
沈誊昱见状心下倒真有些想相信蒋兴权是喜欢锦姐儿了......毕竟锦姐儿那般好,哪个男子见到会不喜欢。
高贤坐在位子上手抓紧袖拢,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喊锦表妹,真是不害臊,还考功郎中,诗书礼仪孔孟圣贤全都喂到了狗肚子里去!
沈荣锦却听得冷汗直冒,蒋兴权心思深重,他对你笑,心里面却又可能是另外一番看法,说不定还会在背后捅你刀子。
前世他不就是这样对的自己吗?
前一刻还含情脉脉望着你,转头便扔了挛嬖的自己进紫幽阁自生自灭。
沈誊书带着笑揶揄道:“蒋大人对锦姐儿可真是上心,连我见着不免也要有些感动了。”
如此便就感动了?
沈荣锦冷笑,怕是别有用心的感动了。
蒋兴权笑意未达眼底,正方说话。
兀兀地,一旁的高贤开口道:“蒋大人还是叫锦表妹沈小姐罢,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如何看锦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