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在县里读书是要住在学堂里的,成正才他娘给成正才带了铺盖过来,顺便也给王老秀才带了份礼。
成正才他娘给王老秀才送了双亲手做的软底鞋,特别适合他这样上了年龄的老年人穿。虽然不是很值钱,但这份手艺难得,最重要的是舒适的很。王老秀才对成正才他娘的手艺赞叹不已,王老秀才的儿媳妇因此留了她多说了会儿话,跟她讨教了些做鞋的技巧。
成正才他娘出来时,就见着自己儿子满脸失落的站在一辆马车旁。
她心里一咯噔。
那马车她是认得的,整个方家村,这么败家置办马车的,也就方菡娘那家子了。
自家儿子对方菡娘的心意,她这个当娘的是再清楚不过了。说句心里话,她一开始只是想稳住儿子,让儿子上进,才假意许下了五年后考虑他们俩亲事的话。但随着方菡娘接了县令夫人的生意,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盖了大房子,买了马车,甚至还买了丫鬟,跟县里的富户也差不多了。她又慢慢觉得,或许找个这么会赚钱的儿媳妇,也不错。
就是这儿媳妇名声不太好,她觉得配不太上她家这么优秀的儿子。
她儿子,可是要走仕途,当大官的。
成正才他娘心里琢磨着,要是儿子成了大官,这方菡娘影响了儿子声誉,后面倒也可以休了她,再娶个身家清白的。或者这个方菡娘自己识趣,甘愿退位当个妾,让儿子再娶个名门闺秀,她这个当婆婆的也不是说容不下她。
然而眼下儿子这副难过的样子刺痛了她当娘的心,她就觉得,我儿子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还能这么不识趣?
成正才他娘气冲冲的上前,见王秀才的那个宝贝大孙子正跟方芝娘方明淮说话,旁边站着的那个头戴帷帽的,肯定就是方菡娘了。
成正才他娘心底微微这么一颔首,不错,知道戴帷帽,还算她守几分规矩。
脸色就缓和了几分。
成正才他娘上前,看了一眼一旁失落的儿子,轻咳一声:“还在说话呢?什么时候去县里?”
几个小的见有长辈过来,赶紧跟长辈打招呼。
成正才他娘就端着架子,淡淡的应了一声。
王逸飞彬彬有礼的回道:“……一会儿待马车过来便走。”
成正才他娘脸上挂着笑意:“还是你们家想的周到,一会儿我也跟着去,把正才送进学堂里就放心了。”
因着王家学堂这次出了两个考上县里学堂的学生,王家特特去租了辆马车,送两个学生去县里。
不过马车空间着实有限,除去王逸飞跟成正才这俩少年,他们的铺盖行李等,剩下的空间也装不了几个大人。王家几个大人,除了去送这俩孩子,正巧也要去县里办事。
王逸飞有些犹豫,还是应了下来。
虽说是他们王家租的马车,但成正才只有这一个亲人相送,若不让人上车,也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方芝娘一直很关注王逸飞,见王逸飞脸上有为难之色,待马车过来众人搬行李之时,她把王逸飞拉到一旁,关切的小声问:“逸飞哥哥,怎么了?”
王逸飞待方芝娘极好,见方芝娘发问,也不想瞒她,小声道:“……家里有长辈要去县城办事,马车可能盛不下。一会我跟我爹说说,看看家里谁不去合适。”
彭兰兰突然蹿出头来,笑道:“你们说的悄悄话我听到啦。逸飞哥哥你在担心这个吗?没事啊,我家马车大的很,反正都是要去县里,你来我家马车上吧。”
王逸飞脸色微红,他摆摆手:“不用麻烦了。”
方芝娘抿唇笑道:“逸飞哥哥你先别急着拒绝,既然是要去办事,肯定是谁不去都不合适的。我去问问大姐,我们的马车里还富余的很,应该是可以的。”她没把话说满,毕竟她还要尊重她大姐的意愿。
王逸飞见方芝娘都这般说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就麻烦芝娘妹妹了。”
彭兰兰扁着嘴,嘟囔了几声。
方芝娘问过方菡娘,方菡娘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彭兰兰在一旁听着,自告奋勇道:“我去告诉逸飞哥哥。”说着一溜烟跑了。
方芝娘笑着摇了摇头。
方菡娘若有所思。
一会儿协商的结果,是让成正才他娘来方菡娘她家的马车上。
王逸飞一脸歉意的对方菡娘道:“方家姐姐,这次要麻烦你了。”
方菡娘不在意的摆摆手:“哪里的话,你去跟婶子说一下吧。”
毕竟王家要去县里办事的都是男丁,成正才他娘一个妇道人家跟几个男人挤在一辆马车上,确实有些不太妥当。
成正才他娘上车的时候,因着不能跟儿子在一块坐着,还有些不太情愿。
她进了马车,坐了下来,一双利眼便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马车里的装潢与布置。
说起来,因着方菡娘的马车是订做的,方菡娘如今又是个不差钱的,虽然马车外表走的是朴素风,马车里面却是可着方菡娘姐弟三人的心意,怎么舒适怎么来。
马车里面空间不小,垫着厚厚的地毯,一方放了个软榻,摆了不少靠垫。车厢中间摆着个四脚都固定得牢牢的檀木桌,桌子上摆了订制的茶壶茶杯,不易倾洒,还按照方明淮的要求放了个盛着零嘴果子的果盘。
成正才他娘看得暗暗心惊,她自认自己不同于山野村妇,是个有眼力劲的,有见识的妇人。但见着方菡娘这马车的布置,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这也……
太败家了些!
成正才他娘一想着自家儿子两年后就要跟眼前这姑娘定亲,到时候方菡娘的钱财还不都是自家的?
结果她却用自家的钱财置办了这些奢靡之物,真是……
成正才他娘满脸的不赞同。
因着上来的不是王逸飞,彭兰兰有些不太高兴,对着成正才他娘也不太开心。
又见成正才他娘一上马车就这般没好脸色,心里就更不高兴了,彭兰兰倒了杯水,嘟囔道:“有些人吧,肯捎她一程已经很不错了,摆一副臭脸给谁看啊。”
成正才他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方菡娘沉下脸来:“兰兰!”
彭兰兰平日里性子跳脱的很,跟方芝娘也以姐妹相称,说是方家的丫鬟,跟方家的副小姐也差不多,性子就越发有些飘。
但不管再怎么飘,她对方菡娘还是有种本能的畏惧,认她为大小姐。见大小姐有了动怒的征兆,她连忙低下头,调整了下情绪,摆出副笑脸,给成正才他娘把茶水端了过去:“婶子,我刚才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伸手不打笑脸人,成正才他娘又向来觉得自己跟那些粗鲁妇人不同,她心里即便再怎么不爽,也没法对眼前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再发作什么。
成正才他娘不咸不淡的接过茶杯,平声道:“有些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家主子还没发话呢,当奴婢的就先开口?真是好没规矩。”
彭兰兰的笑脸有些僵了。
方芝娘跟彭兰兰感情好,不忍见彭兰兰难堪,连忙扯开了话题。
方家的马车上总算是平静下来。
到了县里学堂,送别的时候,成正才他娘见儿子背着大大的铺盖,往学堂里走的背影,忍不住哭了起来。
成正才听到他娘的哭声,吓得又奔了回来:“娘,你怎么了?”
成正才他娘抹掉眼泪,露出笑脸:“儿啊,娘是高兴的,你赶紧去吧,在学堂里要好好学,听夫子的话……”
成正才连连点头,正想说什么,却见着对面有个姑娘,身后跟着丫鬟跟嬷嬷,还带着几个仆从,身着一身湖蓝色纱衣,带着帷帽,声音好似黄鹂:“咦,芝娘?淮哥儿?菡娘也在?你们在这做什么?”
方菡娘闻言惊喜转身,虽然那姑娘带着帷帽,但她认得她身边的肖嬷嬷跟葡萄,不是陈礼芳,又是哪个?
“礼芳,好巧。”方菡娘见陈礼芳一副想摘帷帽又生生克制住的大家闺秀模样,不禁莞尔。
陈礼芳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朝方菡娘点了点头:“我正要去那边的绣花铺子呢。绣花的线用完了,我怕他们买错我想要的花色,自己过来看看。”
方菡娘心里笑得快打滚了,这分明就是打着幌子出来透气的。
双方一番叙旧,成正才在一旁见他娘看得出神,小声道:“娘,我去学堂了。逸飞在里面等我许久了。”
成正才他娘心思已经飞了,看着陈礼芳,脱口赞道:“这才是大家闺秀啊。”
成正才苦笑不已。
在这儿巧遇陈礼芳乃是意外之喜,方菡娘便邀陈礼芳去岳阳酒楼的包间一聚。陈礼芳心痒得很,哀求的看向肖嬷嬷:“嬷嬷,我好久没见菡娘了……”
肖嬷嬷不为所动:“小姐,你们前不久的赏花宴上不是刚见过吗?”
方菡娘柔柔的抓住肖嬷嬷的手:“嬷嬷,你们出来应该也累了吧?我请客,大家去岳阳酒楼坐一坐。只坐一坐,喝喝茶,聊聊天,不碍事的。”她袖间滑出块银子,顺手按在了肖嬷嬷的手掌心里。
肖嬷嬷轻咳一声:“小坐一叙,是无妨的。”
陈礼芳简直想抱着方菡娘大笑了。
高兴之余,陈礼芳不小心瞥到了成正才。
少年满脸坚毅,不知跟他娘在说些什么,随即,头也不回的背着大大的铺盖,进了县里的学堂。
唔,那少年生得倒是不错。
陈礼芳没多想,转头就开开心心的同方菡娘去了岳阳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