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相同的时间,武比第二局,正式开场。而双方参与比试的六个人,也已各自在场前围聚,在众人眼前,明晃晃地伫立。
鹤田松慢慢地用扇面挡在脸前,黑黢黢的眼睛深深地眯着,前一天的失败,将是他毕生的耻辱,他无法忍受!
他盯着他的那三个手下,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们仍旧在他阴恻恻的眼神下,表现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们知道后果的态度,他很满意。
他眼珠微转,阴魂般的目光,又直勾勾地盯上了视线里,那道纤细的蓝色身影……
对手的人员分配早就安排好了,可他们这里,还没个定论。狼抱着手臂,眉头微皱,嘴唇轻抿,表情淡漠,显然在不耐烦。
她现在心情不算好,早上她可是自己来的皇宫,狐狸没来接她,要不是碰上了轩辕墨,她还差点儿进不来了。
鬼知道她当时的心情!
她看了看面前这两个人,冷淡地说,“我不会去当靶子,我信不过你们两个!”
正在用眼神较量‘谁能先杀死谁’的呼延灼和呼延冽,闻言,都转头看向狼,眼里,都有些异样的情绪划过。
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堂堂大男人,样貌硬朗,武力过人,胸怀苍茫宽广,尽管狼从不曾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他们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一步地加重了对她的尊重和心意。
无论是为他们自己的心,也无论是为她的能力可以对他们争权起到的助力。
所以,当被他们心中属意的女人,这么直白地看不起,他们心里不明的感受层层叠加,但他们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狼做了决定,她对呼延冽说,“你去。”
呼延冽看着狼,眼睛微微一动,可他并没有反驳,他听从了。他点头,在呼延灼若有若无的得意中,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在那一刻,他又听到了狼说了一句话。
她说,“放心,你成不了刺猬的!”
语调平缓,也没有情绪,带着习以为常的自信和骄傲,让人信服。
呼延冽听在耳朵里,顺着耳朵也进到了他心里,他笑了笑,心情一松。他并不害怕当靶子,也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受伤,草原男儿,不惧危险,但有了她这一句话,他想,他并不比他大哥差!哪怕任何一点!
他的步伐没有迟疑,和扶初国的人靶一起,走向了他们特定的位置。
就在进入武场的拱门两旁,分别竖立着两块棕色的大木板,高两米,宽一米半,他们就站在了木板中央,呼延冽站在了右侧。
狼和呼延灼,也和剩下的另外两个扶初国人,一起登上了比武台,分站左右,他们则站在了左侧。
当双方的人都已经各就各位时,比试所用的弓,也一个一个地出现了。
首先进入众人视线当中的,是一把一丈多高的金色弯弓,弓身雕刻图腾,样式精美绝伦,在阳光下泛着华美灿烂的光芒,可却需要靠四个人抬起弓身下的托架,才能够前行。只看他们的脚步有多缓慢,就知道那把弓到底有多沉重。这就是扶初国准备的弓。
鹤田松阴凉的眼睛里,附着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留于表面,不达眼底。但片刻后,那样的笑意也彻底消失,因为,他也看到了,安陵王朝的人抬出的弓……
几乎是一模一样,同样是四个人抬着拖架,步履缓慢而吃力,同样是弓身雕刻着精美又古老的花纹,唯一不同的是,那把弓,是暗青色的。
它的表面,因为刻纹而凹凸不平,并不通体光彩照人,在明丽的阳光下,它只是在偶然的那么一个角度上,才会泛出丁点的光晕,古朴又久远,凉薄而冷静。
两把弓,连同弓身下的托架,一同被摆在了两方的弓箭手面前,落地的撞击声,笨重而震荡。
呼延灼接过抬弓人递上来的箭囊,查看着里面金色的箭羽,狼就顺手抽出了一根,抱着手臂,眼神里带了点儿怠慢的研究,态度散漫地在弓身和弓弦上敲了一敲,结果除了一点声音之外,其它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狼不禁感到那么点儿索然无味。
“你倒是一点儿不担心。”呼延灼看着这个心大的女人。
“嗯,我为什么要担心?”狼说得心不在焉,“输赢又与我无关。”
不知为何,呼延灼转头远远瞧了一眼呼延冽,表情像是杯白水,心情像是干巴巴的嘴。
无尘方丈慢慢地走上了比武台,悠然地站在了双方弓箭手的中间,轻念一声佛偈,沉缓简明地说明了比试的规则。
弓箭比试,比试双方各有九支箭,每一次射出的箭数不限,需连续开弓,射完为止。但所射的箭,必须以射中人后的木板为准,顺着人体的轮廓,头顶、两肩、腋下、腰侧、脚边,哪一方中箭数多,位置更准确,哪一方为胜。
四个人听清楚规则后,开始做准备,狼试着用手指勾了勾弓弦,然后皱了皱眉,点点头,示意呼延灼可以撤掉托架。
不过,在托架上下左右的固定横木被撤掉的时候,弓的重量拽着狼向前跨出去了一大步,她听到了对手毫不遮掩的不屑嘲笑。
准备开弓,扶初国的那两个人,似乎早已经对运用这样的巨型大弓驾轻就熟,两人一前一后相对站立,一人拉弓身,一人拉弓弦,鼓足心力,同时用力,弓就被拉开了,而狼和呼延灼这边……
在拉弓之前,狼最后看了狐狸一眼,她没有对狐狸生气,但她需要一个解释。解释清楚,他对她,毫无预兆的闪躲和逃避。
场边位置上的狐狸,又一次放弃了与她的对视,狼的眼睛微眯,果断回头,瞬间收拢心神,在呼延灼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在扶初国的那两个人拉弓的时候,利落地一脚蹬上弓身,左右两手食指中指勾住弓弦,双臂用力,身体后仰,眨眼间,就将金弓,拉成了满月。
此刻,天地眼中,只有她!
金色的弯弓,蓝色的她,阳光底下,她美轮美奂,灼灼其华。她单腿独立,金色的光晕贴合着她身体的轮廓,轻轻地托浮着平仰的她。她宝蓝色劲装的衣摆,随意地垂下,她柔亮顺长的黑发,随清风微微飞扬。
她的腿,修长而笔直,她的臂,纤长且紧实。柔韧的线条,勾勒着她优美的身姿,野蛮的力量,蕴藏在她的身上,乖顺又绵长。
这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个她!
狐狸狠狠地别开头,眼中被逼出的泪光,被狠狠甩下……
呼延灼呆愣着,眼神涌动着难以言说的热烈,他为自己此刻是最靠近她的人,而感到激动自豪。
狼微一扭头,瞥向他,不耐烦地责备,“你这个样子很傻!”
呼延灼就回了神,然后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慢慢走到她身后。在这一刻,他几乎显得笨手笨脚。
他的胸膛前,就是狼的头,他的手臂一抬,她就仿佛是躺在了他的怀里。意识到了这样一点,他心弦颤动,险些不敢呼吸。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这个女人,这个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她白皙剔透的容颜,看到她优雅细腻颈项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她!
“阿弥陀佛。”
无尘方丈温和低缓的声音,适时地唤醒了沉迷的人,既然两方都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比试就开始吧。
两把弓上,都各搭上了一支箭,在即将要正式进入状态之前,狼问,“准备好了?”
“当然。”呼延灼回答。
下一刻,锣声之下,两支离弦箭,齐头并进,刺穿空间,呼啸争鸣,呼吸之间,就没入了远处的木板之上,在人靶的头顶,嗡嗡震响。
第二发,两把弓,四支箭,不留喘息,紧接搭弦,同时射出。
但是……
在那分秒必争的空隙里,狼的眼角,倏地锋芒一闪,指尖微移。在放箭的刹那,有一支箭,就按照着她的心意,改变了行迹,偏离出轨道,凶猛地斜射而出,直到……毫不客气地接连击落了对方力道猛烈的两支箭,而后,它还毫无理由地继续蛮横飞行,插进墙壁才算了事。
在那一瞬间,鹤田松猛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第三发,同样的情形在上演。
第四发,扶初国的弓箭手已经及时做了改变,只射出了一支箭,但仍旧被击落。
第五发,依然如是。
狼的手指灵活伸屈,骤然放箭,身形灵动敏捷,开弓蓄力,双腿稳如柱石,分毫不移。有了呼延灼每次放箭后的辅助,她更是动作流畅,爆发有力,行云流水的形态,游刃有余的身姿,每一次动作,皆呈现极致。
而到了第六发时,狼的动作早已经停下,扶初国的两人,却还在继续,但他们也早已无力挽回败局。狼索性撒开手,让呼延灼一个人扶着弓,自己抱着手臂,放松身体。
她转眸,平静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狐狸身上,停顿一瞬,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然后回眸,悠然地看着对手接不上气。
在第七发后,一切动作,最终停止。
结果没有任何疑问,狼又让比试赢了,赢得精彩绝伦。她让女人艳羡嫉妒,也让男人敬畏倾慕。太多的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让人自卑者敬而远之,也让人强大者心情澎湃!
她飒然转身,依旧淡漠,依旧张扬!
轩辕墨如墨般的眼睛,终究是为她,出现了些许的波动,欣赏惊艳之情,隐隐流露。可他,却也仍旧深沉,深沉的心思,仍旧像深渊海底,无法探知,无法触及。
鹤田松的阴沉,也始终如一,他的怒气汹涌激烈,但极力隐忍着没有发出任何质问。因为,从头到尾,狼没有违反任何比试规则,她只不过是巧妙地利用了规则,怪只怪,他的手下,全都是一帮蠢货!
狐狸淡淡地笑,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那么的了解她。他为她高兴,为她骄傲,别的一切,他可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哪怕是他的命!
可,柔情的眼底,终究是泛起了一抹难言的苦涩,他想啊,他终归还是要失去她了……
所以,狼啊,原谅我的不敢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