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空远,遥遥无际,日向中行,灿灿明明。几缕白云,漫漫扬扬,苍穹炉盖,飞檐屋顶。天地旷远,俯揽万千,偶一声雁鸣,亮亮地穿过宫廷……
举文殿里,崭新的宣纸,重被镇纸推平,内侍奉上等同的颜料,画断,紧接着开始!
戚岚风身后站着的,还是狐狸,而另一边,亦不过是换了主次。
他叫川原,是个看一眼就稳得让人如临大敌的人。他的气势,在站到书案后的瞬间,似陡然间开了闸门,以他为中心,迅速地让所有人体味到了威胁!
他终于抬起了眼眸,看向了对面,那个始终目光不离自己的人。
一直,他都在避忌着与她对视,因为他还不想完全地暴露,也因为……他还在试探。自从知道也许是她出现后,他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试探,试探着许多……他想要试探出的东西。
但此刻,那些都不再重要了,在他念出那首词的某一个恍惚瞬间,他透过灰霾霾的迷雾,看清了太多,被许久地遮挡住的东西。
那一刻,他就释然了,放松了,像是被拥堵的大脑,猛然间疏通了,疏通后的思维,疏通后的空间,彻底顺畅了,彻底广阔了。
可,他也更加执念了!
一旦一个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人,一旦一个心理复杂、阴晴不定的人,确定了那唯一的目标,那么,不是得到,便是失去!
广阔的空间浓缩成一团,那是彻底的极端!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是如此的危险!
狐狸幽幽地把上挑的眼,眯成了一条线,轩辕墨的视线,也越渐犀利深沉。唯独狼,黑潭一样的眼睛,再不见了分毫波澜。
她叫狼,她是狼,但她本也是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独立的女人,所以,对于危险,她可以做得比真正的狼,还要阴沉狠厉!
暗潮汹涌的气息在蔓延,手下人的巨大变化,也已让鹤田松感到不对劲。他用手中的小扇,遮挡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了上下眼睑靠拢,透射出黑逡逡阴暗光芒的眼睛。
今天结束后,他要让这个人彻底地消失!他手下的人,只能臣服在他的脚下,听从他的命令,绝不允许欺主和背叛!
此刻,仍是无尘方丈沉缓的声音,排解开了这种气氛,他站在大殿左右相对的两书案间,周身气息平和,承载着佛前的悠远和安详,带着一种无法侵袭、静看尘世的力量,轻念佛偈,宣布了画断的要求。
此次画断一局,需两人共同完成一幅画作,双方画作内容,可自商定。
提笔,让笔尖染上血红的颜料,那名叫川原的男人,又再度抬眸,朝狼深重地凝视了一眼。
有一幕,他绝不相信她会忘记!
他要勾起她的回忆,激怒她!然后……拥抱她!
一个男人,具有如此侵略性的目光,同为男人,狐狸又怎能不注意?有的时候,一些本来可以身处事外的小事,莫名地,就变成了人生中,一场不得不战的大事!
面对情敌,他怎可能退怯?
他淡淡地拉住了思索过后正要下笔的戚岚风,抬手叫来了一个小内侍,凑近耳语了一句,然后小内侍在面露惊疑中,转身快速地跑开了。
毕竟是这般重要的比试,戚岚风的心里,理应重视。看着对方落笔不断,一起一落皆姿态风流,他还是有紧迫感的,所以他问狐狸缘由,可狐狸也只是淡漠地牵了牵嘴角,沉默不语,目光盯着对面,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看不透的深藏。
等小内侍回来了,托盘里呈放的东西,一下就引起了大片的揣测和窃窃私语。狼抬眸只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狐狸,就收回视线,淡漠地端茶抿了一口。
狐狸也依旧默然,垂眸拿起托盘上的其中一块炭条,手腕一转,食指中指一并,指腹贴着炭条,就唰唰地削了起来。黑色的粉末洋洋洒洒,簌簌飘落,染上了衣襟,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其实这一手,不止狼会,他也会,只是他没有狼玩儿的好,所以不经常用。
熟悉的手法,让轩辕墨和呼延两兄弟、雪鸣风,都将目光投向了狼,可她却始终面无表情。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狐狸不再看狼哪怕一眼,他手腕再一翻转,捏着炭条的白皙修长手指,就移到了洁白的宣纸上。
他的指节,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黑影,就像……他的心中也有阴影!
但,只有那么一小块儿!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突然蹦出来,绞着自己的心,也妄图,能绞到她的心!
他的手指开始动了,一下一下不停,一下一下坚定,一下一下越来越清明。他心里明白,这场比试,和狼无关,纯粹只是他自己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狼从没有错!不过是他在争夺!
短短时间流过,纸上的情景,已经逐次分明,戚岚风就站在狐狸身后,且越看越心惊。他的神情太过明显,也让太多人留心。
很快,狐狸就收了笔,炭条随便一扔,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剩下的就看你了!”
戚岚风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郑重地点头,他的心里,也早已有了完整的画稿。深呼吸,提笔,舍弃繁多的颜料,沾上了浓墨,掠过了笔洗,带着疏淡的水迹,大片大片地落笔……
那是层层叠叠,远山浩渺,山顶白云,山下流水,细细密密的轻雾间,一黑衣女子,衣袂飘飘立于其间,若隐若现。
她眉眼微扬,眼神明亮,长长的发丝飘摇,身姿轻巧。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刀,那是她随身携带的匕首,刀刃锋芒,闪烁寒光。
她仿佛在望着远处,又好像在看着眼前,她在注视着你,无论你站在哪里!
那目光清澈透明,似了然于心,能看得你心头惊惧,灵魂战栗。
在她的目光里,你分明无处可逃,无所遁形,可她,却是波澜不惊,似笑非笑。那种隐晦透着的笑意,爱她的人,心中欢喜,恨她的人,怒意肆起。
她总风轻云淡,总张狂傲慢,她那双清澈也幽深的眼,看得尽一切,看得透一切……
当画面展起时,有谁不曾惊叹?!
惊叹于这般的女子!惊叹于这般的天地浑然!惊叹于……这般熟稔于心的情感!
何曾有人,能把一人神韵,镌刻得如此传神?!
狼注视着,眼眸镇定,没有轻易转动。但也不过片刻,她的眸光便些许平移,狐狸不同于以往的深沉表情,夹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深沉视线,就进入了她的眼睛。
她微微翕合了一下眼帘,长长的眼睫随之轻动,遮挡住了她的眼神,也隔绝了其他的一切视线。
狐狸闭了闭眼,心头苦涩点点……
他知道,对狼有情的人,又何止他一个?狼是特别的,无论在哪个时空!
她明艳,她凌厉,她有绝对的能力,有比男子更胜的魄力,她更有真正的骄傲和底气,她注定会吸引到太多的关注目光。
可无论是怀着任何心思的关注,狐狸都确信,那都将会是对她动心的第一步!
可能让她动心的,又究竟是谁?
狐狸睁开眼,他想难得糊涂,可却他妈的太清楚!
他让自己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对面,但对面,那入眼的画,让他整个人都禁不住微微一阵颤抖……
大片大片的火红,没有余地,全是火海,满眼的血红,烈烈扬扬,像掺杂了人血!它烧得铺天盖地,吞天灭地,灼人的滚滚热流都扑面而来,仿佛也要将他燃烧殆尽。
地狱也就这个样子,是不是?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在那地狱里……看到狼的身影?
他觉得身上很热,渗透衣服的汗,却冷得他透心凉!
那画里的她,穿着她习惯的黑色皮衣,散开的发丝凌乱,一身血汗,浑身是伤,满目惊慌地望着几乎被火海吞没的一个男人。
她……他从没见她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不,不对,在那幅画里,他根本看不完全她的脸,但只需看到她的姿态,他就能确定,她慌!
那么,那个男人是谁呢?被燃烧的圆木压住,匍匐在地上,一只手努力地向前探,大半张脸都在燃烧,他却还在笑,笑得疯狂,笑得……深情!
这多么奇异!是吧,狼?
狐狸僵着脖子回头,心跳飞快,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忐忑心慌。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期盼着,她能给他个答案。
可,狼给的答案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看不懂?!
他只看到她红了的眼眶,血丝的充斥,是怒意上涌,还是……逼退泪光?她……怎么了?
大殿里,静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