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夹马谷两里远,镖行一行人终于看到于二。一行人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虽然个个带伤,但劫后余生却面有喜色。
随后的一路上却再无波折,胡老大知道这趟镖处处透着古怪。所押的是违禁之物,又事涉镇南和平安王府,这些可不是小民可以参与的。本着不该问,不能问的原则,匆匆交了镖后,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计算着紫微派入门测试的时间渐近,胡老大伤势也渐好,忙交待了众镖师一声,便带着于二匆匆赴往紫微山。
紫微山,乃中州名山,前山修有宏伟的道观供奉三清,紫微派则座落在紫微山后山险峻清幽之地,因此得名。
而紫微派创派已有五百余年,历代紫微派门人无不有鬼神莫测、通天彻地的本领,更有济世扶民之仁心义举,无论求香许愿,还是寻医问药都极为灵验,故紫微山又成为众多香客信徒朝圣之地。本朝之时,紫微派又被封为护国神教,威名更是日盛。
胡老大带着于二,径往紫微后山而去,一路上看见前往紫微前山道观许愿的各色人群络绎不绝,既有达官贵人踏青的车马,也有一些面带饥色的百姓携老带幼,心中也有感慨,对于二说道。
“这中州之地,原本是赵国故都,地处江南,富庶繁华。可如今走在这道上,不少百姓都面黄肌瘦,捡起了野菜充饥。这如今是世道到底咋了?”
“胡大叔,您不知道。这中州地面还算好的,那些携老带幼的百姓多是北方逃难而来的。如今大江以北,十年九旱,好多地界田地荒芜,千里无人烟。加上如今这皇帝,一心求仙,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劳役也是不绝。实在活不下去了,不然那个愿意背井离乡嘛。”
胡老大原本以为于二有点愚笨,平时话也极少,就好比晒干的蛤蟆,跺上几脚也不见得会吭上几声。今天竟然说出这么一大堆道理来,不由得重新审视于二。
“那倒是,这皇帝放着堂堂的紫微派不顾,崇信通天观那些妖道。为修个劳什子登仙台,大兴土木,劳费人力物力。这层层白骨磊起的登仙台,就是和戏文里面纣王修的鹿台相比,也差不离多少,不知道到底是要登仙还是下地狱。”
“嗯,如今朝廷无道,奸贪横行,一个个批人皮,干鬼事,搞得民不聊生的,大江以北听说早有饥民揭竿而起,这天怕是要变了。”
胡老大知他家横遭变故,逃难在此,心中定有很多愤懑,不过祸从口出,连忙止住于二话头。
“于二啊,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不想还有几分见识。这次到紫微派入门测试,也是机缘巧合。虽然机会渺茫,不过我看你倒是有大气运之人,不然那天夹马谷如此危机,即便是身负绝学的高手,也绝难像你那样丝毫无伤。说不定运气到了,还真能成!”
于二羞愧的笑了一下,似对自己那天胆怯的表现有些不满。
“你这根扁担如此土气,这次去紫微仙派不怕人笑话?”
“胡大叔,我祖上清一色的庄稼把式,这可是家传的物件,可不敢丢弃。”
胡老大见得如此,也不强求。带着于二走过九湾十八拐,眼前豁然开朗,参天的松柏和红豆杉直插云霄,而山顶处一大片巍峨的宫殿群雾气缭绕,美不胜收。
走进山门大殿,飞檐斗拱,气势巍峨。胡老大毕恭毕敬的从怀里面掏出一面铜牌递给守门的童子,那童子检视了一下铜牌,便将二人引入侧面偏殿之内。
偏殿中十分安静,几张素黑色红木桌案一字排开,两个面色严肃,头戴元青折角,身着青衣的先生,正襟危坐,似在登记造册。胡老大一眼便认出,这些都是紫微派外门管事,专门负责派内一些俗务,自己认识的管事师兄也在其中。而殿内还有一些青年才俊登记完毕,眼中满含激动期待之色,这些也是本次将要参加入门测试的俊才。
众人见胡老大和于二进来,尤其看清于二模样,安静的殿内顿时发出一阵阵的轰笑。不为别的,只怪于二太过“出众”,出众的当然不是因为气宇轩昂,英俊不凡,实在是因为太土,太呆。一身沾满泥浆的灰色棉袍,上面还有几个漏风的破洞,黝黑的脸庞、呆滞的眼神,还有手中那条灰褐色的扁担,怎么看都是田间地头长年耕作的老农。尤其可笑的是,于二自我感觉偏偏良好,身材又高,还时而对着众人微笑,露出满口白牙,看起要多傻就多傻,让人忍俊不禁。在这么一群衣着华美,配饰鲜亮,腰悬宝剑,一个个气质卓尔不凡的俊男美女当中,简直鹤立鸡群!错了,应该是一只老土母鸡独立鹤群才对!
胡老大也是面色一红,求助般看向管事楚师兄。
楚管事一声轻咳,“肃静!”众人才勉强止住笑声。
胡老大连忙带着于二上前,向楚管事寒暄后,连忙带着于二登记。
“夔州于二,年龄十七,三百七十三号。”
楚管事将于二信息登记完毕,对着另外一位管事说道:“元师兄,本次入门测试各路人选已经全部到齐,初次遴选了三百七十三人,试训铜牌也全部收回。不知元师兄是否还有示下?”
元管事面无表情,若无其事看了于二一眼,说道:“楚师弟,一切以你为主,照成例即可。”随即起身出了偏殿。
看着元管事走远,楚管事吩咐守门童子将殿内弟子分别带到各自住处,准备明天的测试,但却让胡老大和于二留了下来,几人走到偏殿一侧。
楚管事盯着二人说道:“胡云彪,怎么这么晚才来,明日便是测试大典,差点就误了时辰。”
“楚师兄,您有所不知,这趟镖在清风山出了点事,我差点连命也丢掉,因此耽搁了。”
“清风山虽然险恶,但却从未有听说过有过厉害的贼子,你手头功夫不弱,怎么遭了道?”
“这次的劫镖的人可不一般,皆是道士,手上比愚弟可强了不少。”
“道士?”楚管事脸上露出一些深思之色,随即回复正常。
“这事暂且搁下,隔几日我报于宗主爷得知,敢在清风山闹事,定是活得腻了。”楚管事随即又道。
“胡云彪,当初我给你夔州路的试训铜牌,对试训弟子虽没其他各路那么高的要求,可好歹你得找个看起激灵点的后生,收拾齐整。今日这般,不但叫人好生笑话,也怕让有心之人觉得我是徇私。”
胡老大连忙告罪,楚管事倒也没有多追究。
“也罢,看在我们多年相交的份上,我再帮这小子一把。”随即从手中拿出一个墨色玉盒,开口道。
“我派入门测试主要看资质,若天生根骨奇佳,可凭长老测试后直接选定。另外若资质稍逊者,也可擂台争胜,实力强者也可成为外门弟子,我当年便是如此。”
胡老大听得大急,于二和根骨奇佳挂不上号,倒是怎么看都是天生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也丝毫不会功夫。
楚管事将胡老大脸色看在眼里,打开墨玉盒子,里面一颗墨绿色的丹药,递到于二手上,笑着说.
“老胡,看在我们多年相交的份上,我早就替你考虑好了。这里有一颗混元淬骨丹,一个月内可改变人的体质。这丹药是宗主亲炼,珍贵无比,即便这小子是一块茅坑里面的石头,服下之后,立马也会变成美玉,虽然只有一月之效,还怕通不过测试?小子,还不赶快服下。”
胡老大见那丹药发着绿油油的荧光,诡异无比,心中却有点迟疑。楚管事见状,生气道:“还楞着干嘛,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白白便宜了于二。”
胡老大还未回答,于二已经喜滋滋的拿起丹药,一口吞下。胡老大见状也不方便多说。
楚管事见于二服下丹药,满意的点点头,对胡老大说道:“明日测试大典,你也不便留在这里,于二有我照看,你就放心下山吧,切记今日这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胡老大忙不迭的点头,又忙向楚管事道谢,再叮嘱了于二一番后,便告辞而去。
胡老大走后,楚管事领着于二绕过几个大殿,将于二带到一间厢房之中,叮嘱道:“明日辰时,入门测试便要开始,到时自有人来引你前去,用膳时间自有童子送来。”
于二报以标志性的笑容,看着满口白牙,楚管事心内冷笑,转身走出厢房。于二待其走远后,关上房门,笑呵呵的看着屋内的摆设,乡下人那里见过如此精美的家具摆设,一会摸摸几案,一会儿又在红木椅子上斜坐,折腾了半天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时候窗外一声轻微的衣袂声飘远,却是刚才已经走远的楚管事,嘴里轻声道:“就是个土包子,宗主何用如此小心。”
待楚管事真正走远后,躺床上呼呼大睡的于二却一下坐起来,眼中一片清澈之色,那里还有刚才的傻样。
“金曼陀罗花,银线勾魂草,这等勾魂摄魄的歹毒之药,珍贵至极。用在一个傻小子身上,这事怕有些蹊跷。” 于二吐出那碧绿的丹药,将扁担尾部轻轻一扭,顿时一只淡蓝色的小虫飞了出来。
“小六,你胃口好,这大补之物便宜你了。”那虫子长着六只半透明的翅膀,落到于二手中,几口吞下绿色丹药,十分享受。这虫子正是六翅天蚕,这于二不是陆奕还能有谁!
原来当日陆奕驯服六翅天蚕后,又在碧游山中辗转多日,终于寻得下山之路。陆奕在路上将这些年的发生之事逐一梳理,最终线索却还是落在元盛身上,势必到紫微派一行。
而陆奕早在半月前已经到达紫微山,不过这里戒备甚严,不易混入。好在紫微派三年一度的入门测试即将开启,陆奕不得已便混在清平浦等待机会,便有了随后发生之事。
路上虑到紫微派多人均见过自己之面,丁策送给自己的面具正好排上用场。两张面具,一张便是当前于二模样,另外一张自然就是清风山上打抱不平的绝世高人。看着水中于二模样以及手中的水柔剑,陆奕暗道真是绝配,又砍伐树木制作扁担,将水柔剑装在其中。
那六翅天蚕也藏身在扁担之中,而这天蚕被驯服后却是十分温驯,只是感觉始终处于饥饿状态,沿途中不少凶兽,皆成了天蚕的腹中之物。不过下山之后,再无野兽可吞噬,好在陆奕发现这货倒也不挑食,凶兽能吞,扔给它萝卜白菜也甘之如饴,甚好养活,又给它取了个小六的匪号。
第二天才到卯时,便有童子叩门,引着陆奕来到玉垣殿中。殿中参加测试的各路少年几百才俊皆以到场,另外紫微派本次负责测试的四位长老也全部到位。不出意外,陆奕又成了别样的风景,这身装束太过拉风,才进大殿内,便引起一阵鄙夷哄笑之声。
“那里来的土包子..”
“慕容兄,我没看错吧,来了一个种菜的.以后挥舞锄头降妖除魔不知是何等样光景。”
陆奕听在耳内,丝毫不以为意,楚管事下那么大本金,自然不会让于二落选,且看他如何作为,倒是省了自己一番心思。
“平安王府贺紫微圣教收徒大典!”一声响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顿时玉垣殿内还在嘲笑陆奕的测试弟子纷纷安静下来,朝外望去。
一个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着绯色衣服的宫人走了进来,紫微派众长老连忙迎了出去。
“紫微圣教收徒大典,乃一大盛事,太平王府特来恭贺。”随即几个小厮抬着一副乌木镏金的对联走了进来。
“德厚功高三元扶世界,天长地久一统镇山河!”人群中有人大声念着对联内容,引来一阵艳羡和称赞之声。
这对联气魄极大,除歌颂紫微派功德外,也隐含紫微派来当今道门之魁。而紫微派乃当今国教,如日中天,到也当得起。只是这联子由太平王府送出,却是有僭越之嫌,陆奕心道。
寒暄完毕,自有童子将太平王府一甘人以及贺礼引入后殿。玉垣殿内,一个面色整肃,须发皆白的长老吩咐众人肃静,宣布入门测试即将开始,并将规则一一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