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奕把父亲临死情形同丁策详细道来,对秋夜愁切肤之恨更甚,丁策也是良久不语,对陆奕说道:“当年秋夜愁在我们三人当中,素以老实著称,为人十分勤奋,正与你父亲形成鲜明对比,你父虽天资较其更高,然却心有旁骛,不热衷修行。我自下山之后,走遍名山大川众寻当今剑术名家,但从未曾在江湖中听过他的影踪,此人就仿佛销声匿迹一般。”
“可是丁师伯,你当年为何要离开逍遥门呢?”陆奕不敢引用父亲之语,说丁策陷入魔怔,只得旁敲侧击问道。
“此事待我们回到坐忘峰再与你细说,几十年未曾回过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景色依旧。”
陆奕“哦”一声,不再相问,只跟着丁策继续朝西而去。
一路上,天气更冷,刺骨的寒风夹着漫天的雪花夹杂着冰茬似要吞噬世间一切,原上一片雪白,前段时间还偶能看见觅食的野马群现在俱都不见踪影。恶劣的天气丝毫不能阻挡丁策和陆奕的步伐,丁策功力高绝,陆奕身法亦神奇,两人从雪上走过,全无一丝痕迹,唯见两道轻影。三天后的黄昏,两人已经进入草原深处,雪已没膝,放眼望去,四处尽是白色,不辨东西。陆奕方自伤愈,在这极寒之地连续不停的行走,终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不过这一切自在丁策掌握之中。
“陆奕,你可看到前面有道山梁,翻过那道山便是锡河牧场,那里的月汗人最是热情好客。早年我曾游历与此,与牧场上的牧民却是相识,你我今日便到牧场上歇息!”
陆奕心内也自欢呼,急忙展开身形,全力跟上丁策步伐。果然,才登上山梁之上,陆奕顺着丁策所指望去。山下避风处,此起彼伏的帐篷在雪地中极为显眼,大约有三四百帐之多,外围一圈木制的栅栏将这些帐篷围成一圈,在这里当真算是一个不小的部落。而更远处一条弯曲的河流在牧场流过,现在已经上冻,正是此地著名的图兰河,此刻天色已黑,雪也很大,但牧场中却还有人围着栅栏走动,似在巡视。
丁策此刻一声长啸,阔步傲然走向山下牧场。陆奕心中暗赞其功力当真深厚,顷刻间在奇特的韵律下,风雪咆哮声音似全都消失,天地间唯有丁策那雄浑的啸声,仿佛战鼓擂过,而更奇特的是这声音入耳却极为舒适给人毫无违和之感,即便再懦弱的人也从心里面激荡起深藏的勇气和力量。
一会儿后,牧场中一阵喧哗,只听得几声混乱的马嘶传来,十几个手提钢叉背上背着长弓的健壮骑士打开栅门,迎着风雪一路大叱朝二人奔来。领头的骑士十分高大健硕,蓬松的羊皮袄下,露出如铁的肌肉,其长得方面大耳,眼睛碧蓝深邃,鼻梁却是草原人特有的高直,看着十分豪爽。这群骑士先是十分戒备,如临大敌一般,待众人看清丁策模样,却是纷纷滚落下马,全部露出欢喜之色。领头的骑士转过身对着身后几人一声声大喝,随即身后几人急急上马,一路欢呼向牧场跑去。那领头的骑士独自上前,单膝跪在丁策面前,眼中露出极端狂热崇敬之情,两人说了一些陆奕完全听不懂的话。丁策将这骑士唤起,对着陆奕说道:“陆奕,这是哈希克,我们先往牧场去吧。”
这时候牧场中更是热闹,显是刚才几人已经将消息传了回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而来。那老者想必是和丁策极其熟悉,对着丁策单手捂胸,身体前倾一礼,激动说道:“丁长老,十几年不见,你的神勇还是和当初一样,连最无情的时光之神都没有在你脸上留下分毫痕迹。”这老者却是说的汉语。
“睿智的易布拉长老,你的羊群越来越多,族人越来越越兴旺,你的神采也依然不减当年。”
“丁长老,我最尊贵的客人,先到帐内休息片刻,我的族人已经备好了滚烫的美酒和最热情的情谊。”
陆奕紧跟丁策步入正中那最大的帐内,里面温暖如春,熊熊的炭火烧的正旺,两只金黄色的烤羊在火上烤的油脂四溢,发出诱人的香气,帐中十几人分宾**地而坐,随即便有美貌的月汗姑娘奉上美味的奶茶。易布拉长老正将帐内之人一一向丁策介绍,这时候帐门突然一闪,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飘然而入,依偎到易布拉长老身边。陆奕看过去这少女年纪约十六七岁,面部轮廓分明,栗色的头发自然卷曲如波涛,蓝色的眼睛在如花蕊般长的睫毛之下深邃如大海,雪白的肌肤尤胜凝脂,外表虽有别于中原女子,但美得令人心内震撼。
易布拉长老对这少女显然异常疼爱,慈爱的说道:“阿伊曼,快快拜见丁长老。” 阿伊曼圆睁着美丽的大眼,飞快地从陆奕身上闪过,最后眼光好奇跳到丁策身上,随即双手捂胸,欠身用汉语道:“您就是传说中长着四个眼睛,连草原上的魔王都惧怕的剑神?”
丁策哈哈大笑,对着易布拉长老说道:“当年咿呀学语的小伊曼如今都已经长成了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陆奕自从认识丁策以来,一直觉得他的人和他的剑一样性格冷傲,很难见到丁策如此欢颜,知道这些牧民必定是丁策最好的朋友。
阿伊曼脸上微红,亲自用银刀割下烤熟的羊头,又满上滚热的美酒为丁策呈上。草原上得牧民皆以羊头为最好,必定是把羊头献给最尊贵的客人,丁策笑而受之,一时之间帐内其乐融融。
“易布拉长老,我见哈希克等人在帐外之时,似在全力戒备着什么,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喝得几杯热酒后,丁策向易布拉长老问道。
易布拉长老连忙放下手中酒杯,对丁策说道:“丁长老不知,锡河牧场向来得天神眷恋,把安详和富裕赐予此地。不过前几天夜里,牧场边上的山上偶然有魔鬼之音传来。”
陆奕听得心内诧异,不知道魔鬼之音是何物,怕是这些牧民的错觉,但见丁策却是一脸严肃。这时易布拉长老脸上露出一些害怕的情形,说道:“哈希克等人在牧场周边寻找那魔鬼之音来源之时,又发现一群群的狼正在牧场周边游荡,那些狼必定是被那魔鬼之音吸引而来。所以今天丁长老你来之时,大家都在小心提防。”
陆奕心道难怪哈希克等人听到丁策声音之时,如临大敌,原来却是如此。还未等丁策说话,这时候帐外一阵大哗,男人的狂吼,女人和尖叫响成一片,众人连忙向帐外走去,陆奕和丁策也紧跟其后。
此刻雪地里面到处奔跑着混乱的人群,成年的男子面色严肃各自拿着钢叉弓箭之物急匆匆爬上栅栏,女人们这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往帐内跑去,牧场外似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陆奕透过慌乱的人群,往远处一看,顿时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牧场外,不知何时汇集来大量的狼群,怕有千百匹之多,碧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格外狰狞,显得恐怖至极。这些狼毫无声息,只静静的朝着牧场涌来,统一而协调的动作,仿佛不是狼群而是整齐的军队。
哈希克作为族内第一勇士,连忙指挥着族人站在指定位置,并已经弓箭上弦,那些狼距离栅门一箭之地,便停止了前进,似害怕营地里面的火光,又似在等待着什么。气氛当真诡异异常,空气中只传来狼口中淡淡的腥味。正在此时一声类似幽魂哭泣般的笛声从远处传来,在这黑夜里面,十分瘆人。
“丁长老,你听魔鬼之音..” 易布拉长老脸色露出恐惧之色,指向远方的手已然在发抖。这时候狼群也听到了那鬼泣之声,顿时一头雄壮的大白狼率先对着空中一声狼嚎,随即成百上千头狼统统嚎叫了起来,声震黑夜,吓得帐内女人和孩子们又是一阵大哭。陆奕心知不好,果不其然,领头的十几匹狼已经如风般朝栅门冲来,哈希克连忙指挥众射手张弓放箭。这些月汗人都天生神射,顷刻间数十枝劲箭带着破空之声丝毫不差射入冲来的狼群之中,顿时领头的几匹狼纷纷哀嚎着扎倒在雪地上。
后面的狼群听得同伴哀嚎,顿时一挫,隐隐有后退之势。众人才松一口气,一阵凄厉的笛声再次响起,催命一般,狼群顿时一震,几百匹狼目露凶光,嘶着牙呼呼再次如潮水涌了上来。哈希克连忙呼喊起来,顿时箭如雨下,朝狼群飞了过去,眼看领头的几头狼再次被射翻在地,后面的群狼却丝毫不顾在前面的哀嚎的同伴,前仆后继的扑了过来。这些狼奔跑甚速,几个呼吸间,已经有一大群狼冲到栅门边上,疯狂的咬着简易的木制栅栏,而后面还有更多的狼群波涛般冲来。月汗人大急,连忙扔掉手里的弓箭,拿起手中钢叉朝疯咬的狼搠去,顿时狼血飞贱了一地,留在雪白的地上还冒着热气。后面的狼群闻到血腥味,狂意更甚,陡然间听得一声巨响,那木栅门已然生生被不顾死活的狼群咬断轰然倒下,直接砸在最近的几个月汗勇士身上,哈西克也在其中,几人还顾不得推开压在身上的木柱,一群红着眼的狼已经扑倒,火光中已经看到狼群森森的白牙,可偏偏逃脱不得,牧场里面的月汗人顿时一阵惊呼也来不及相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一闪便到栅门之处,顺势抬脚将一柄几人掉落在地的钢叉勾到手中,随即挥手便向领头扑来狼群或刺或撩。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发生在顷刻之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声哀嚎,刚才还气势汹汹扑来十几匹狼生生飞了出去,更恐怖的是这些狼俱被陆奕真气冰冷的真气冻住,脆生生掉在地上,发出阵阵碎裂之声。
原来陆奕眼见几人危急,连忙展开逍遥身法,抢在狼口之前生生就下了几人的性命,而群狼也定是觉得陆奕不好惹,步伐也停了下来,只嘶哑咧嘴站在营地外与陆奕对峙。这时候后面的月汗人才清醒过来,发出阵阵欢呼,哈希克连忙挣扎而起,牧场里面的月汗人也趁机将倒塌的栅栏搬起,将压在下面的几人拉到帐篷之中。
这时候丁策缓步走到陆奕身边,狼群顿时微微一动,不少狼更是双股颤颤似有害怕后退之意,原来动物的天性极其敏感,显是发觉这人隐藏着极大的危险。丁策盯着远山方向,口里一声大喝,穿过层层黑夜,声震寰宇:“暗处的人给我听着,还不快滚!”陆奕灵感极佳,仿佛听见远方中传来一声细微的痛苦**,边上的群狼更是立刻如潮水的退去,片刻就不见踪影,只在营门留下混乱的泥泞雪水。
营地的月汗人见丁策如此神威,都雀跃不已,眼里对丁策崇拜之情更甚。哈西克对陆奕救命之恩也是感激肺腑,冲过去拥抱着陆奕嘴里面说个不停。而易布拉长老经此大劫,暗道月汗人真得天神保佑,这二人分明就是天神指派下来解除部落灭顶之灾的使者,连忙将丁策和陆奕再次请到主帐之内。
陆奕眼见先前有几人被栅栏所压伤势似极重,虽不至立即丢掉性命,但若不立即治疗怕也有手脚断折之忧,连忙让易布拉长老使人将几人抬了进来。陆奕跟随宁无尘良久,岐黄之术早就胜过世间一般的名医,尤其对这种筋骨外伤,简直手到擒来。就在月汗人目瞪口呆中,只见陆奕或推或压,短短的几个推拿,刚才还流血不止,疼的咬牙切齿而又强制忍受的月汗勇士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待陆奕包扎完伤口,几人已经能独自站立活动,朝着陆奕不停施礼,嘴里更是说个不停,想来是一些感谢之话,眼里除开感激之外分明带着一些敬畏。
阿伊曼自从陆奕大发神威击毙群狼后,好奇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陆奕片刻。此刻在帐内见陆奕医治众人的情形,一双美丽的大眼顿时咕噜噜转个不停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见陆奕一切忙毕洗尽双手后,像一只充满活力的小鹿奔到陆奕身前,眼里直直盯着陆奕散发着动人的光彩,而手上的酒杯更是灌得满满,却是要陆奕喝下这美酒。
陆奕生活自小恬淡,无极山中的岁月更是幽静,自不会喝酒,此刻喝又不是不喝也不是。这草原上的女儿爱憎十分分明大胆,丝毫无中原女子含蓄之态,见陆奕不喝,嘴里用不太熟悉显得生硬的汉语说道:“阿伊曼心中,原本以为草原上的勇士都是像我哥哥哈西克那样。而你这个汉家郎就是长得好看而已,但也想不到你的英勇完全不逊与部落里面最好的勇士。这杯酒,阿伊曼敬给心中的英雄。”
陆奕甚为尴尬,显是对草原上女子的大胆和热情毫无准备,这时候被阿伊曼如水的双眸盯得一脸发烫,自己多次面临生死之际也没有如此煎熬过。眼看阿伊曼小步上前,离自己更近,自己已然能闻到这少女身上的芬芳,心内更急。
“陆奕,你且喝下这杯酒吧,不然小伊曼定会伤心欲绝。”丁策一席话将陆奕解救了出来,忙不迭的将酒杯捧在手中,也不顾自己不会喝酒,端其酒杯一饮而尽。一股辛辣之感瞬间传来,陆奕压制不住,顿时一口酒呛了出来,不偏不倚喷在阿伊曼身上。陆奕大窘,连忙起身对阿伊曼道歉,不过阿伊曼脸上却露出高兴的神色,丝毫不以为忤,眼见她笑容盈盈,真的娇艳若春花。
帐内众人见陆奕喝下阿伊曼之酒,顿时一声欢呼。哈西克等刚才陆奕所救的人又走了过来,虽然陆奕对他们嘴上叽里呱啦的语言完全不懂,但从他们手舞足蹈拍着胸口,脸上豪爽无比的样子,已然大致明白这些人意思,就是要是陆奕把他们当朋友就满饮他们之酒,不过他们手上的拿的已经不是酒杯。而陆奕看着他们手上的装满烈酒的碗,不禁脸直接由红变绿。不过陆奕对这群淳朴的月汗人实在大有好感,实在不忍拒绝他们的好意,将众人之酒逐一接过,忍住嘴里面的不适强自喝下,不过暗地里使了个巧,待酒水入口后驱动体内真气将酒延着经脉偷偷汇聚到脚上排出。帐中之人除丁策外那里知道个中情况,只道陆奕天生豪迈,否则一人怎能匹敌那么多草原上最凶恶的狼,对陆奕崇拜更盛。
待酒足饭饱之后,热情的月汗人又跳了歌舞,顿时帐内好不热闹。陆奕略微带着醉意看着欢歌笑语的月汗人,虽然依然心事重重,不过快乐的气氛似会传染,心里面却是觉得了轻松了好多,若世间没有了血腥杀戮和阴谋诡计,都像这帐篷里面的情形一样,只有美酒和欢笑,该是多美好。不过他却未注意到,在离自己不远处,阿伊曼一双美丽大大眼睛,始终不离自己片刻,这位热情大胆的草原姑娘,脸上竟然难得出现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