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憾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墨叔若幼时已受双亲离世之痛,今日此时,又遇这般打击,一时心中郁结,几乎就要哭晕过去。
两个守卫送她到山脚,离开墨守政视线,也不再寡默不言,“我等驻守此处,遵循规矩听命,还望大小姐莫要怪罪。”
好似终于听到了声音,她抬起头,在一片朦胧中望着两人,像是抓到救命绳,眼中都是请求,“你们告诉我,爷爷到底怎么了?”
守卫对视一眼摇摇头,向她抱拳一揖,劝道:“事已至此,大小姐当节哀顺变。”
“如今大爷已令下,墨家这回怕是真的要与仙峰决裂。”
“大小姐你一人之力是无法抗衡大爷的,还是快些离开顷安,请仙峰前来相助。”
眼下情形,没人能护着她。墨公从未明言过传位墨叔若,所以即便大家心知肚明墨守政夺权,也没有反抗理由。况且墨叔若这一年所作所为对墨家并没多大贡献,如今又被抓了把柄,安上个不孝之名,墨家有人想帮她也是有心无力,也只有依靠天目峰,墨叔若才能有机会拿回家主之位。
这些她也不是想不到,只是爷爷离世的消息打击太大,她没有心思去想。经他人提醒,墨叔若终于找回几丝理智,忍痛道:“大伯想要墨家脱离天目峰,也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来,我实在无能……但是无论如何,守琊山绝不能有丝毫不测。我离开之后,一切就拜托大家。”
“保护守琊山是我等的责任,大小姐不必担心。”
“大爷手段我等都有见识,您孤身一人,怕是难逃追杀,此去当时时留心。别前一言,还请大小姐忍痛蛰伏,适时夺权护住墨家。”说罢,两人又是一揖,转身回去了。
墨叔若憋着眼泪,眼神四散,要哭哭不出,忍痛忍不了,一手捂住胸口跪在地上干呕起来,眼泪冷汗糊了一脸,面色苍白。
怎么也没想到,身为墨家大小姐有一天竟然也会被扫地出门。此时情形,怕是悲惨两字也不够形容。
***
深山老林中,原本散去的雾气又慢慢覆盖了刚露出来不久的屋顶片角。
暗道里,悦常枫闲来无事,东看看西瞧瞧。说到底他只是陪着方红魈走一趟,没有必要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停留。所以找果仁这事嘛,听天由命,不用刻意为之。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一路走来还是都在留意周边事物,找寻线索。地道宽敞有余,走下来的时候四通八达,他一边用扇子敲着手心,一边慢悠悠踱步,忽然见远处闪过一丝光源。
“嗯?这路还通到一块去了?”他提起脚步快步追上去,还没走近,就发现一道石门前坐着一个红衣妇人,脸色不大好,看样子晕过去多时。悦常枫心中生疑,又闻门内有声响,探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尤姜,他在架子间翻来覆去,大概是找得太投入,都没发觉背后有人。
悦常枫也好奇他这是在找什么,踮起脚尖正准备靠近些,刹那间眼前晃过一道白光,尤姜已经出了手,要不是他反应快,脑袋就给割下来了。抓着插在墙上不停晃动的剑柄,悦常枫咽了口口水,挥挥手装傻,“好巧啊,这都能遇到你。”
见是他,尤姜卸下警觉,面无表情道:“你怎么在这里?”
用力拔下剑来,随手一抛扔回给他,“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了。你在找什么?”顺便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的人,“还有,这人是谁?”
尤姜道:“飞花谷的人,我在找解药。”
悦常枫心道这人也真是惜字如金啊……随后又觉着哪里不对,抬眼打量四周。这是个不小的金库,除了金银外,还有不少奇珍异宝,在这里找解药?他暗暗起了疑心,“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就见他提步往外走,停在门口将那红衣妇人背起来。
悦常枫赶紧追上去,“这是要去哪?”
“找方红魈。”
还没走多远,前方就传来方红魈的大吼大叫,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朝声源处奔去。
“你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会相信你,哪怕是一个字我也不信!”
面对方红魈的歇斯底里,方百媚依然不动如山,“哦,是吗?你要真的不信,情绪为何这般激动。”
“为什么……”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因为愤怒表情有些扭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不痛快时,我就觉得很痛快。”她笑得有些张狂,不过没待她笑完,后来的两人已经冲了进来。
尤姜拔剑与她缠斗,悦常枫乘机解开了方红魈的穴道,“你没事吧?”
“方百媚,我杀了你!”她眼神凶狠,提剑就冲上去。两人夹击,很快方百媚就落了下风。
“怎么,我说到你痛处了?”方百媚一边笑一边应付袭来的剑刃,“这算什么,你飞花谷与贼为友,这些你要知道了,岂不要气疯。”
一句话完,手中撒出一把粉末逼两人退开,翻身飞到冰棺前,打斗这才停下来。
方红魈举剑怒呵,“你又再胡说八道什么!”
“哼,我胡说?当年寺方暗插眼线进我天城派,不停挑拨医毒两系。要不是他,天城派后来怎么会落魄!世人眼里,天目峰城主永远高高在上,但世人不知他们背后的肮脏!他眼红师祖在世间得到认可,他嫉妒,他不甘,于是手段下作,瓦解内部。云出岫出自天目峰,她容忍你,容忍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为了从你父亲手里夺下飞花谷。”
方红魈踉跄退后,被悦常枫扶住。
“自弋舞杀害伏商开始,寺方阴险,帝栈杀戮,千阖毒辣!”她冷冷一笑,缓了缓心情,“加上玉华扶窨跟宴绝,天目峰城主哪有一个善辈!”
“你休要胡说!”方红魈浑身颤抖,实在气得不轻,“这一切不过你片面之言!”
“我片面之言?你也不想想,当年天城派散去,图拉里格可有依靠天目峰?他自己清楚得很,寺方帝栈更不用多言,也只有千阖,想要收回各方势力,才有此一招。”一通话说完,又不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飞花谷已经糊涂了这么多年,也不介意一直糊涂下去。”
尤姜默默无闻,面对这些没有一丝动容,即便天目峰再怎么不堪,原本也都与他没什么干系。悦常枫就更别说了,作为一个外人也只有看热闹的份。
方红魈一时得了这么多秘密,脑子混乱不堪。就这么走神刹那,不知方百媚按了哪个机关,冰棺随着她一起落入了暗道。
三人立刻近前,只见地上入口已封闭,旁边的机关也毁了。方红魈咬牙切齿,“可恶!让她逃了!”
“也不是没有丝毫收获。”悦常枫示意了下门口的妇人。
“红姨!”她收起软剑,迅速跑过去探了探脉息,好在只是体虚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她眉眼间有所考虑,道:“果仁还没有找到,但是红姨要尽快进食才行。”抬头看着两人,“要麻烦你们带红姨先出去。”
“诶!”悦常枫跳出来,朝尤姜抱拳一笑道:“这就要麻烦……”话还没说完,尤姜直接过去背起了妇人。
他尴尬一笑,与方红魈一起目送他们远去。又斜眼瞄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方红魈转身离开,不想再多提刚才的事。
两人并肩而行,多了个人陪伴,也就不觉得害怕了。但他一向嘴碎,突然安静下来,方红魈反而不自在。扭头看他,就见他皱着眉似乎有问题困扰,“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悦常枫伸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不觉得我们来明月观这一路过于平静了些,除了遇到方百媚,基本没有一点阻碍。”
对于他的疑虑,方红魈不以为然,毕竟天城派跟飞花谷本就是一体,这些机关陷阱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就顺势避开了而已。
“这里我虽是第一次来,但还算熟悉,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默了会,转而问,“那个尤姜是何来路?”
方红魈摇头,“我只知道他是城主的护卫。”
“你很信任他?”
“信任倒是说不上,我只知道他很忠心城主。”她着重道:“我是信任城主。”
悦常枫五指来回转动着扇子,“那个宴绝,真是天目峰之主?”
“这还有假不成。”
他摇头,“我是说,飞花谷出事,为何天目峰都没有动作。那个尤姜带你来找果仁,怎么就不先帮飞花谷恢复,你不觉得中间有什么蹊跷?”
“尤姜是城主通知来帮我的,跟天目峰没关系。城主一直在东陆,控制天目峰的是上主玉华扶窨,他这个人……”说到这里,方红魈哼了声便没有了下文。
看样子她对这个上主是真的讨厌。
不过也是,这地室里也就些金银,天目峰还能有什么秘密。他暗笑,大概是自己多心了。转而道:“果仁体型那么大,应该不会被困在这矮小的地道里,你要不要吹哨子试探试探。”
反正方百媚已经逃走,自然少了顾忌。经他提醒,方红魈这才想起,赶紧拿出哨子边走边吹。转过几个拐角,一阵狂风迎面扑来,两人吓了一跳。
“找到了,在前面!”
两人跑步前行,顺着石道而下,湿漉漉的通道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丝光线。她走出去,被突然开阔的光晕刺得睁不开眼睛。
雾气氤氲的山涧里,初升的太阳金黄弥漫。他们站在一截断崖上,就见雾色下一只巨大的白雕被困在对面崖壁上,它爪子上拴着两条铁链粗重,想是挣扎了不止一两次,爪子上都是血。伴着刺耳鸣啼,白雕煽动着翅膀,山涧内顿时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