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拿尔鼻尖右侧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重生之后,黑痣不但消失了,就连身体似乎都比以往矮了一截,也更加瘦弱。不是说人死后身体就会停止生长吗,怎么倒还缩水了!
——若不是她的身体坏死不能再用,哪会让那个女孩来替代!
谁的身体坏死,又是让谁替代谁?看着那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的石棺,阿拿尔身体晃了晃。
宴绝道:“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
伸出去的手没来得及将他拉住,阿拿尔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无声道:不要……
她害怕这个结果,所以根本没有勇气去证实,也没能力去接受。然而宴绝不懂,他只以为阿拿尔是胆小。
因为只是猜测,又想着或许没有那么糟糕。阿拿尔往前挪了几步,看着站在石棺前突然停止动作的宴绝,“你怎么了?”
恍若未闻,宴绝看着石棺中的人,眼神中写满震惊,“怎么会……”
“到底怎么了……”阿拿尔被他反应吓得不轻,还以为他是着了什么魔。
他回头看她,心里混乱不堪,“你到底是谁……”
她不解道:“什么?”
转眼间,宴绝已经到了近前,抓住她的手臂,几乎要将其捏断,“你果然就是墨叔若!你就是她对不对!”
“我不是……”被他一吼都没反应过来,手臂上传来的痛楚让她挣扎,“放手,我不是她,我不是!”阿拿尔推开宴绝,往前跑了几步,脚上无力,立刻就跌在棺沿边上。眼神所到之处,正停在一张脸上。她瞪大眼睛,一滴眼泪慢慢滑落下去。
那里面安然静躺的人,鼻尖有着一颗黑痣。
这种感觉太奇怪,明明还有感知,明明还有想法,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抱头痛哭,“不会的不会的……”
阿拿尔不敢相信自己确实是死了,而宴绝只觉得头痛欲裂,心生害怕。面前的人百分百就是墨叔若,可她为何却拥有着阿拿尔的灵魂。如果说墨叔若的身体里居住着阿拿尔,那墨叔若的精神意识去了哪?
宴绝抓住她手腕一扯,目眦欲裂,“那天树林里的人是你对吗!墨叔若呢,说啊!”
阿拿尔挥手甩开他的禁锢,脚步不稳,背部撞到了石棺上。她奔溃的样子,实在可怜,“墨叔若墨叔若!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这个名字!我不是她,我是阿拿尔,我是北疆的圣女!”
看着她的样子,宴绝反而慢慢镇定下来。“阿拿尔,石棺里的人才是你。”
“不可能!”嘴上一口否决,表情却因心境逐渐变得灰败。她慢慢滑下去,跪在石棺边上,摇头自我欺骗,“不会的,我明明还活着,怎么可能已经死了,我……”她忽然想起墨叔若,想起来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女子。
宴绝一步步靠近她,伸手从石棺里拿出个东西,“你现在的身体,确实就是墨叔若。”
可是为什么会是另一个灵魂?
他松开手掌,手心中一颗透明玉石所筑就的链坠,正闪着斑驳的白光。
眉头松开,他叹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想做什么!”阿拿尔忽然冲上去,拼命抓着他的手,急得浑身发抖,“你想杀我吗!”
“阿拿尔,你已经死了。”
借尸还魂一说从来不可能存在,现在活着的圣女确实是墨叔若,只是她的记忆是属于阿拿尔的,更准确的说,魄魂珪集聚着阿拿尔残存的意识,让它活在了墨叔若身体里,所以她忘记了自己变成了阿拿尔。
阿拿尔是真的死了,但她的意识还活着。
“你也看到了,这个身体根本不属于你。”他说的虽然是实话,可也太不留情。
“不……”无力地垂下双手,退了两步,她双眼一闭,往一边倒去。
“喂,阿拿尔!”宴绝及时将她接住,看了眼手中的魄魂珪,皱眉道:“你振作点。”
将她平放在地上,双手集气,将魄魂珪之气推送到她额头上。
阿拿尔缓缓睁开眼睛,虚弱道:“我不是她,你也要救我?”又苦笑,“不是想她回来吗,干嘛还要帮我……”
“蝶血蛊还没找到,角殷常也还没有死,你甘愿就这样离开吗?”宴绝通透人心,她所想,他亦想到。更何况,他还需要她帮忙拿到麒麟玦。
眼角静静滑落一滴眼泪,阿拿尔牵起嘴角,“你说的对,我不能现在就消失!”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去做,带着牵挂如何安心长眠,“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那个条件换我余下时间!宴绝,我不欠你。”
“我没想让你欠我。”他站起来,看了眼旁边的老巫医,往石棺走去,“他们快醒了,你就闭上眼睛休息吧,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有……”将链坠重新放回石棺,他回过头,看着她,“我利用御寒诀为你守魂,一次效用,只能保你十天寿命。”
阿拿尔望着头顶漆黑的山石,内心一片平静,“那么,十天之后呢?”
他慢慢往外走去,“到那时,你还想活着吗?”
阿拿尔闭上眼睛,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是啊……
到时候的事,谁说得定呢。她毕竟,已经是个死人。
***
漆黑夜里,三人抬着箱子从神山原路返回。回到娲皇殿,难得音萨竟然彻夜未眠,等着他们回来。
“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老巫医低垂着眉,“应该是完成了……”
下了血祭以后发生的事他都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再醒过来时,四个人都躺在地上,血祭也结束了。
她的灵魂,应该是已经回去了……
不过他这回答连自己都欺骗不了,音萨听来更是火冒三丈,“废物,什么叫应该完成了!把箱子打开!”
那边侍卫将木箱打开,原本还该在沉睡的人,竟然从里面站了起来。
那老巫医当场吓得坐在地上,浑身发抖。音萨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虽然内心一颤,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阿拿尔。”
“没想到吧,我还活着。”她抬脚从箱子里迈出来,通过一路的修整,气力已经恢复完全。她停在堂下,眼神凶狠地瞪了眼旁边两个侍卫,那两人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阿拿尔回身看着高座上的孩童,冷笑,“现在该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音萨依旧安坐着,拳头却捏得青筋暴起。
杀一个人容易,让一个人的精神意识消失,不借助玉石之力根本不可能。她依靠玉石复活,也只会因为玉石而散。可如今她不但没有消散,意识还反而增强了,这也就是说她已经找到了魄魂珪,而且,还有人帮她守魂续命!
能启动玉石效用的人不多,在帕拉古城的,也就一个宴绝会帮她。
音萨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手中已经没有筹码。
人与人,一旦失去信任,那条缝隙就再合不上,“音萨,你如何让我醒过来,又是用着怎样的手段想要毁掉我,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阿拿尔不受生死所控,了解了她的野心,也不会再对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信以为真,“你如今的地位、权利,都是我给的,想要毁掉,也不难。我给你两条路,要我帮你,还是主动放弃女筑之位,选择吧。”
放弃女筑之位,开什么玩笑!
她咬紧牙关,表情隐藏在黑暗里,娃娃音中透露着阴森,“圣女想如何帮我?”
“你的贪念太深,我信不过你!想要我助你坐稳这女筑之位,你需得向我起誓,此生必定长守北疆,万事以子民为重。”
她想都没想,“好,我答应你。”
“若有违逆,该当如何!”
音萨举起三根短小的手指,“说到做到,我倘若对北疆有一丝的异心,就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是阿拿尔太容易相信音萨,而是如今的北疆,短时间内没有能扶持的第二个人,她没得选,只能赌一赌,音萨的亦正亦邪,最终会偏向哪边。
***
天还未亮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项景佾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开门走进来。他以为那是茵娘,便又放心睡去。
雨打芭蕉,声声不息。
阿拿尔已经梳妆打扮过,妆容精致,面貌精神,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北疆圣女。
她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的后脑勺,眉目间弥漫上一层悲伤。
“侯迦……”
他翻了个身,睡得依然很香。
“侯迦筠……如果让你回来,你还会不会愿意……”
虽然说了句真心话,却怎么都不可能与他当面讲出。天亮之后,他们依旧还是那样一层无法改变的关系,还是有着解不开的心结。
最后看了一眼,收回不舍的眼神,她起身往屋外走去,刚将房门打开,背后忽然出来一道声音。
“殿下……”他揉了揉迷梦的眼睛坐起来,看着那道背影,险些以为是梦。“是你吗?”
她侧过半边脸,时不时的一道闪电,将她表情照得明白。“侯迦筠,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啊。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抱有一丝悔悟,心绪不宁睡不安稳呢。”
“……”他不想再与她口舌之争,伤人伤己,“你来找我,就为了看我是不是睡不安稳?”
阿拿尔抬头看着屋檐上汇聚流淌的雨幕,叹息般:“侯迦筠,你想过回到我身边吗?”
他愣了一下,掀开被子站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语气里竟然带着隐藏不住的开心。阿拿尔惊讶回头,项景佾站在床边,微笑着望着她,试探道:“那你是不是也想我回去?待在你身边……”
如果没有大街上那一幕,她或许会让他回来,可事已发生,她心中总是横着一个墨叔若,横着一个,跨越不了的障碍。
因为他,倾慕的是另一个人。
她转过身面对他,屋外猛地一道闪电,明明暗暗里,阿拿尔眼神中尽是轻蔑,“项景佾,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啊,就那么想回我身边,还是,”她抬起右手,摸上自己的脸颊,表情温婉,话里残忍,“这样想我的这张脸……”
项景佾脸色瞬间惨白,“……”
她垂下手,拳头隐在宽袖下,“一个拥有二心的奴仆,我不需要!”
她重新转身,背影决绝,没有一点退缩。
“我知道你恨我……”
风吹着雨飘进屋来,淋湿了她一身华服锦袍,可她仍旧站着,或许只是想多听他讲一句话。
也就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却因为欺骗、误解的不断加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除了伤害,阿拿尔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再跟他见面。心里愤恨又不舍,可倔强的性子,让她对此事无法释怀!
“我不恨你……”她冒着泪花冷笑,“就是隔村的小孩子都知道,他们不会去恨一条离圈的牲畜。我说这些话,不过是厌恶你罢了。”
项景佾咬紧牙关,浑身发抖,心口疼得都感觉要蹦开。“即使这样,我也想跟在殿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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