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星光已经烧尽,晨曦给云朵镶上了一道浅浅的金线。薄光透进挽月轩的西暖阁,落在秋千架上的少女身上。
少女青丝如瀑,眼眸微阖,彩色纱裙如天边明丽的朝霞,随着秋千一荡一荡地飞扬飘动。
春风微拂,院内桃花灼灼,佳人如玉。实在是一幅天然的画卷。
那少女忽的轻点脚尖。风筝骤停。
“什么事?”
娇柔甜软的声音夹杂着些微的不耐烦。
随着她声音的落下,从窄门处快步走进来一个身着青衣的丫鬟。
“小姐,木王府来人了。”
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勾魂的媚眼,眼角微动间,眼波盈盈流转着数不尽的妩媚风情。
少女皱眉,“他们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小丫鬟没法回答,“奴……奴婢不知。”
那少女冷冷一笑,她忽的从秋千上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拔起斜插在一旁的长剑,手腕一抖,便携着凌厉的风朝着那茫然无措的小丫鬟挥了过去。
剑气劲急,白光闪动。
一霎时,满园的桃花纷纷飞扬。
身着青衫的婢女发簪随风跌落,满头青丝也随着凌厉剑风飞扬。“轰!”那棵陪伴了挽月轩数十年的桃花树终于轰然倒在了惊魂未定的青衣婢女身旁。
少女素手执剑,唇边微微扬起冷冷笑意,“我的一切你们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怎么轮到我问问题,你们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了?清欢,这挽月轩究竟谁才是主子?”
清欢惊恐万状,吓得魂都要飞了。她哆嗦着上前恭声回禀,“自……自然是小姐。”
少女摩挲着剑锋的手微微一顿,“原来你知道。”
清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煞白,“小姐饶命,奴婢知错……是浅草姐姐说木王府的人最是尊贵亲和,我们无需多问……且万一多嘴得罪了他们,以后反而会后患无穷。奴婢,奴婢知错了……”
少女的脸色略有些缓和,“原来是浅草的意思。她的考虑也不无道理。罢了,你先起来吧。”
“谢……小姐。”
少女沉吟道,“若是我记得不错,皇上和木王爷都曾说过,挽月轩不见客。怎么木王府的人倒先不识起时务来了?你出去说一声,让他们回去吧。”
刚把心放下的小丫鬟登时又吓得吞吞吐吐起来,“木王府的人我们没敢阻拦,那人他……他已经在这园外候着了。”
“混账!”
见自家小姐动怒,小丫鬟登时吓得三国丢了七魄。“奴婢知错……”
“这风和日丽的,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悄然响起,立时便消弭了空气中暗涌的紧张氛围。来人清俊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而柔和。
“流音?”少女眼中露出一抹惊喜。“怎么会是你?”
来人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不知我这个木王府的世子是否可以走入这园中?”
长剑从手中滑落,少女一下便扑到了那人怀里,“你自然哪里都去得。王爷他没有为难你吧?”
望着怀中娇软乖巧的少女,流音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毕竟是他的儿子。”他朝着站在一旁的小丫鬟微微一笑,“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清欢感激地望了流音一眼,快步走出了院子。
待清欢彻底消失在视野,流音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伏琴,我总算是找到了你。发现你消失的时候,我简直是六神无主。幸好……幸好你只是回来了。”
他抚摸着少女柔软的青丝,清透温和语声中难得带了分欢快,“你这丫头好没良心,竟然还来个不辞而别。”
是的。这少女便是娇养在挽月轩的病小姐晚月,心魂藏于流音体内的伏琴。同时也是,这大夜国唯一的公主。
此时的少女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勾魂妩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流音。她心底是有些微感动的,可这感动却叫她莫名有点心酸。
流音,是这世上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
痛楚被深深藏在眼底,她灼灼的目光里流露出的尽是对流音天真单纯的依恋。
流音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不由苦笑出声,“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住。你没事就好。我爹他一直也都是那个脾气,你也别放心上。”
伏琴娇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暖意,越发显得她艳丽动人。“我能平安归来,还得多谢你。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计较的。”
流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伏琴,好半天才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慢慢说道,“虽然知道你魂魄归位了,但亲眼看见这样的你,还真是不敢相信。”
看到面前这,娇柔柔、活生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天然妩媚的伏琴,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一般。
“这样的我?”伏琴美丽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惶惑和一丝惊惧。她娇柔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迷惑不安,“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流音有些惊讶。望着眼前艳丽动人的少女,流音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伏琴,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的美人,可却从未见过有人如你这般艳色天成。你日后如果选择修习魅术,定会一日千里。天赐恩惠,你该珍惜才是。”
恰在这时,浅草端着白玉托盘从后门而入,径直走到伏琴身旁缓缓欠身,恭敬地道,“小姐,您要的玄冰。”
她微微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伏琴身旁的年轻公子。浅草眼中含了丝清浅笑意,“浅草见过世子。”
伏琴勾魂妩媚的目光在浅草身上微一停顿,“怎么是你来了,红烛呢?”
浅草柔声禀道,“回小姐的话,红烛本想自己将玄冰送过来的。但走到半路,许是昨日伤得有些严重犯了头昏,奴婢见她一时走不开,就替她给小姐送过来了。”
伏琴还未说话,倒是流音先摆了摆手,温声道,“让她好好歇着吧,这两天就不用来伺候了。”
浅草看了一眼伏琴,只见伏琴慢悠悠地从玉盘中取出一小块玄冰用手试了试触感,道,“按世子说的吩咐下去吧。你也先下去,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是,小姐。”浅草答应了一声,把玄冰放在美人榻边的玉桌上后缓缓退了出去。但秀美的双眉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小姐和世子的关系似乎有点太过亲近了……
见伏琴手拿玄冰,流音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之意,“你魂魄还没稳,碰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做甚么?”
伏琴微微抿唇,“我喜欢这种冰冰冷冷的感觉,这种真实,会透过手一直钻进心里。”
流音想说些话开解她,想了想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像往常一样,静静站在一旁陪着她。
伏琴走到玉桌边,从玉盘中挑出了一个最小的玄冰块。她左手执刀,右手握冰,衣袖翻飞如浮云逶迤,刻刀在她的手中灵巧的飞旋,冰块窸窸窣窣的落了一地的碎屑。
她的神态认真肃穆,手中的玄冰块随着刻刀的飞舞,飞快的变化着形状。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冰块已有了雏形,却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娃。
带着碎花褶儿的裙子,纤细的两只胳膊。随着伏琴衣袖的翩飞,那小姑娘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小女孩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她扬着头,小手紧紧攥着垂到腰间的长辫子,一脸天真的笑意。那眉眼间含而不露的媚态竟依稀有几分像伏琴。
伏琴把小女孩放在玉桌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她一言不发的又从玉盘中挑了个玄冰块,这次她挑选的很慢,很仔细,斟酌了好半天,才慢慢的拿出了一个最完整,最规则的玄冰。
拿到玄冰块,她并未像之前那样立刻动手,而是看着玄冰出了会儿神。
漫天纷飞的桃花,一地萎落的枯红。
伏琴深吸口气,刻刀在手中飞旋,流音只看见她彩色的衣袖伴着金色的刻刀舞出团团清影,甚至连她的手都未看清,伏琴便已停下了动作。
白玉盘中,攥着长辫子的小女孩身旁站着一个轻薄浅笑的美人。那美人面容娇媚精致,她长裙垂地,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风情。左手握着一把精致的凤箫。
伏琴拿开手,玉盘上的美人笑容在阳光下愈加妩媚清晰。甚至连美人唇畔细小的纹路都依稀可见。
伏琴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梦呓,“看出我雕的是谁了么?你瞧,这两具冰雕多像啊。可是……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流音……”伏琴娇媚柔婉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能像她。”
她忽的拂袖将玉盘掀翻到地,尖声叫道,“我讨厌跟他们相关的一切!”少女愤怒的目光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恨他们!”
望着眼前近乎歇斯底里的少女,流音心底升起无限怜惜。他伸出手,将少女因愤怒颤抖不已的雪白双手紧紧包裹,语气平缓镇静,“伏琴,有些事情你没有选择。”
少女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