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就庄琻与佟府大少爷佟幕的婚事,佟、庄两府行门过定礼。
头天夜里,老爷们、太太们聚集在寿中居,给老太太说“行门定礼”这事儿,庄琂因晚饭在寿中居吃,又闲着伺候老太太半会子,便一起听他们议论。
关于过定礼,佟府会在次日差人送来第一批嫁妆及礼单,宴请客人名单等。就嫁妆等物,佟府先抬嫁礼入女方门,意在充实嫁礼,等出嫁那日,又从庄府抬回佟府,是亲和一家的意思。从七月初一至初六,连续六日分六批次从佟府运送来。这些是老旧的嫁娶规矩。庄琂听了觉着有趣,略用心听了一会子,看他们罗列那些嫁娶礼单人事物事等,甚是繁多,推测得出,庄琻此番嫁娶办得十分隆重。
二老爷头头是道给老太太禀告,老太太起先一言不发,当听到他们轮番的说佟府嫁礼多少,庄府送嫁妆礼多少,请多少客人,老太太才显得不耐烦。
老太太说:“是北府嫁女儿,不是我嫁女儿,何苦粗粗细细给我说那么多呢?你们办齐全,亮得北府的脸,就成了。细枝末节的事儿,不都是日常那些宾礼往来的事么?难不倒北府的人,还有东府、西府、南府帮呢,让我清净两日,开开心心吃杯喜酒就好了。”
二老爷连叠地说“是”。
二太太却说:“哪能不给老太太言语一声?头门东府嫁娶,老太太还主持呢,我们北府二姑娘也想得老太太的示下,嫁出去才风光,不然到了佟府,还以为我们老祖宗不给脸。老太太辛苦着,再辛苦几回,不都是你的孙女孙子们么,不单这一门子,后头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二爷、三爷的呢!理应公平对待,都是你的儿孙。”
老太太笑道:“老爷们来给我说,是徇了孝心来,你二太太这么一说,我可知道你的主意。”
二太太脸色一红,道:“哎哟,老太太,我能有什么主意,都是一番小孝心罢了。我呢,也跟着老爷孩子们奉孝心的,都望老太太长寿百岁,看着孙孩儿们嫁娶顺遂。”
老太太道:“都快做丈母娘的人了,还是那样会说。换做别人家,这会子留在屋里跟女儿哭嫁抱团呢。你倒好,跟老爷们来叽扯,不就是想让我出份子么?你不开口,我也要出。”
如此说,曹氏才没言语。
庄琂才明白里头的意思来,众人跟老太太说亲礼,实则揣测或请示老太太怎么动公中的财物,如何将公中的礼分派出来做嫁礼。
这才是曹氏的心思。
也是老太太口里说的“主意”。
老太太又说:“北府既要捞些嫁娶好处,又在道理上,我也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二丫头比她二哥哥先成亲,跨过兄长的头。有北府一头的嫁妆,那北府也应遵从祖宗规矩。你们北府压了西府她二哥哥的头,违了长幼嫁娶僭越之礼了。你们分一部分,看是多少,挑去给她二哥哥。话说,长兄如父,应当有这门子的意思。算是二丫头跟佟府孝敬我们长辈的。却便宜西府捡了个便宜。你二太太今儿不说这事儿,我还当打马虎眼,不提了。既要公正公平,看什么时候,着人派一份给她二哥哥去。”
原来,祖宗旧制里有规矩,言说倘或妹妹嫁人,兄长没成亲,妹妹要从嫁妆礼拿一部分来给二哥哥聚喜,那是留家当给家里的意思,也是妹妹的一点心意,是妹妹舍不得一家子兄弟的意思。
曹氏听老太太那样说,便道:“自然要留的,是她哥哥不是?总不能什么好处都给她抢了去。吃一口留一口,家家和顺,那才是兴旺发达的好意头。”
老太太道:“你懂这道理是最好。我想着你头一回做丈母娘,怕你没想到,寻思这两日单独与你说,巧你跟来聒噪,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偏私不得谁。”
众人再三孝恭向老太太颔首,答应。
次日。七月初一。
佟府挑了嫁妆来北府,北府细数收下,又置办几桌子酒席款待那些挑礼的人。
因庄琻是待嫁之女,在挑礼过门的日子里,她不好见客,便与妹妹庄瑛来寿中居回避。
那庄琻拜见过老太太,一心思的不情愿嫁人,跟老太太哭闹,说:“老太太,我真真不想嫁人,不想出咱们府门。你老人家行行好,让我再呆几年,伺候你几年。”
老太太说道:“往日你也闹不知几次,今儿在眉眼之下,你又胡闹。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仔细你老子娘听见不安逸。”
庄琻哭得跟泪人似的,道:“不瞒老太太说,佟府大少爷为人木讷,我不喜欢。你老人家真让孙女嫁过去,孙女一辈子可得受苦了。你老人家也不希望孙女一辈子这般愁眉苦脸吧?”
老太太安慰道:“嫁娶之事岂能当儿戏,又不是三日定下的亲。你们自小就落定了,反悔不得。就算佟大少爷不好,作为进门的媳妇儿,你要多多扶持他,多多开化他。夫妻两人日后百恩百爱,什么都有了。如今你还是女儿身,有些许不舍,舍不得你的老子娘,舍不得你这一班兄弟姐妹也是有的。当初我嫁你们老爷爷时,跟你差不多,你看呢,如今你们一窝跟鸡子似的,怎么来的?是我不安逸熬过来的,且不都好好的?我有说你老太爷一句么?”
老太太挖苦自己,这种惹人笑的话,当是笑话,庄琻虽然伤心,可听了老太太那样说,忍不住笑出声。
老太太笑道:“这才好。苦自己是一时苦,幸福的,那是日后长远的幸福,别人未必都知道。你也当是做个笑话,存留给你以后的儿孙说去。那就是好事儿。”
庄琻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十分难以舍嫁。
庄琂来寿中居的时候,在门口,恰好听到老太太挖苦自己那一番事,便顿在门口,没进去。
于是,听到庄琻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反正我不想嫁,你们也要我嫁。我心里不痛快,到底先说出口,实话与你老人家说,我的心里,有别人。”
老太太怒斥道:“你这孩子,到此时,说话还跟放屁一样。仔细你的言语。这话日后不许说,心里有什么念想也不许想!听我的话,乖乖的嫁人,好好的作个新媳妇儿。往后,你再想回府里见谁,随你进出,庄府是你娘家人,仍旧是一家子的,谁不见你?你的心里,应该只有你一家子的人,一家子的兄弟姐妹。。”
庄琻道:“我知道跟你们谁说这些,你们都这样待我。可我是个人,不是一件物件儿礼品,随意可送人的,我也有我心事,我的喜爱。”
老太太道:“那行吧,当我是个摆设钟子,你且说吧,我听便是。出了我这门,你也说完了,再不许提。你看可好?”
庄琻道:“好与不好,不就那样。实话与老太太讲,我心里中意定王府的小王爷肃远。我们太太知道。可我们太太跟西府太太不合,拉不下脸,死命不成全我,反正就是要我嫁佟府大少爷。我委屈上天了。老太太,窝那样大的心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出府门。老太太啊,你让我死了算了……”
说罢,庄琻呜呜哭着,比才刚张扬的哭,此时的哭声有些收敛,只是捂住嘴哭,羞耻的哭。
老太太长长叹息,没答话。
正这时。
外头端茶行来的丫头见庄琂在门口,招呼一声“琂姑娘”。
老太太听闻,赶紧道:“琂丫头来了?怎么不进来!”
庄琂这才走进去。
入了里头。
老太太乐呵呵道:“才刚你二姐姐哭嫁呢,你来迟了,没听到好听的事儿。我可告诉你,等你二姐姐出门,我也要办你的婚事。”
庄琂低头看了看庄琻,只见庄琻一身清素打扮,往日满头金钗首饰,如今清简了,人显得比往日雅致。
庄琂恭维道:“二姐姐有福气,老太太主持大婚,那是谁都求不来的呢!姐姐还哭什么。”
庄琻“哼”的一声。
头几日,庄琂回府,庄琻命人打庄琂跟三喜,那一茬儿事儿,大家心里都有疙瘩。
眼下,庄琻不太好意思面对庄琂。
老太太又道:“瞧见没有,你琂妹妹都说你有福气,你不应当这般。”
庄琻咬住嘴唇,道:“谁的福气谁知道。我刚跟老太太说的话,老太太心里明白,却揣着装糊涂,跟我们太太老爷一般,要撵我出门。横竖我来发泄发泄,给老太太添堵,老太太不管,日后让我死在佟府好了。”
话语刺人,也刺自己。她妹妹庄瑛拉了拉她,示意别再说了。
庄琻“去”的一下,推开庄瑛。
老太太摇头道:“我怎么劝也不管用,索性,我断了你的念头吧!你琂妹妹在你之下,等你过门了,我再办你琂妹妹的亲事。我心里早有打算了,想让你琂妹妹嫁给定王府的肃远少爷,难不成,你自个儿碗里有了,还想跟你琂妹妹抢?不是道理的。”
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给庄琂使眼色。
庄琂不知老太太说的话是真是假,愣得哑口无言。
而庄琻听闻要将庄琂许配给肃远,心底那口火气,跟灶台里的火舌一般,肆意冒出。她极速转头瞠视庄琂。
庄琂也不管老太太说的是真话假话,急忙给老太太端礼,致谢:“谢老太太成全!”
这动作声色,将庄琻的心刺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