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领着蜜蜡走至镜花谢门下,巧见庄琂出门。
庄琂呼一声“大嫂子”,关切地迎上,拉住大奶奶,道:“她们在里头睡午觉,我正要去东府滚园看嫂子和大哥哥呢,嫂子就来了。”
庄琂赶紧请大奶奶往里头走,入屋内,又亲自倒茶奉给。
大奶奶接过茶,回头对蜜蜡说:“你先去寿中居看看,看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歇着,咱们不去打搅,若是醒着,你跟竹儿言语一声,我稍后过来请安。别叫我们太唐突了好。”
蜜蜡应了一声,退出去。
庄琂坐在炕的另外一头,怔怔看住大奶奶,只见她挽一顶淑女鬓,鬓发斜角插一把金凤吐珠流苏,打点簪缀两朵小珠花,一双愁眉眼含着一层薄泪儿,两颊红润,比往日越发显得富态了,着一身鹅黄织锦衣裳,坐在炕边,肚子隆起,那肚子上的衣裳布料颜色十分刺眼。
蜜蜡走后,庄琂微笑道:“看着嫂子行动越发不方便了,只怕不多时候就生了。”
大奶奶羞答答的垂下眉眼,道:“谢姑娘关怀。”又说:“姑娘回来,我也没正面很姑娘说一句话,心里多有不安。大爷今儿略好些,趁个空儿过来走走。”
庄琂客气道:“嫂子要照顾大哥哥,又要注重自个儿身子,百般辛苦挪不开是有的,何苦自个儿来呢。我横竖没事儿,是要去拜会的。巧是我迟了一步,又让嫂子亲自过来,叫我心里不安呢。”
大奶奶听到庄琂那么关心客气,心里面难受,也顾不得颜面如何,悲泣道:“原不该这么跟姑娘说话,也不该这么见姑娘的来着。却到底念姑娘昔日待我的情分。我如何挪不开脚,也该当来。如今姑娘客气,我心里才不安。”
庄琂莞尔一笑,伸手去拉住大奶奶的手,摩梭道:“我们几时客气成这样了呢!”
大奶奶道:“姑娘还是叫我慧缘吧,叫我湘君也使得。大嫂子大嫂子的叫,我心慌。”
庄琂原想,大奶奶这会子过来,也就是相互间那点情分,这一听,反而觉着她有心事。
于是,庄琂道:“嫂子是担忧大哥哥的病么?”
大奶奶道:“横竖是要死的人,我担忧也无用。可怜我如今肚子里的孩儿,也不知道等不等到出世见父亲?每日思想起来,有些伤心。”
庄琂道:“白老太医说,也是有救的,你只管放宽了心。”
大奶奶道:“以前,我以姑娘为马首,打我有了他的骨肉,心里却软了。不瞒姑娘说,姑娘尘往旧仇……”
庄琂打断道:“孩子是孩子,庄府的大人是大人,不相干。”
庄琂心里猜测,大奶奶此番过来,是求情的,大奶奶闪烁其词,害怕庄琂报复庄府,连累她孩子。
大奶奶道:“我是知道姑娘的心,极其善良。这我倒不担忧。可是……”
庄琂见她欲言又止,说:“嫂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们之间,没有嫌隙的。”
大奶奶撑着腰杆,站起来,庄琂立马跟起身。忽然,大奶奶缓缓蹲跪下。
吓得庄琂急忙扶她。
庄琂道:“要不得,要不得!你这个身子,还折腾什么呢!要跪要拜,也是我拜你。我们之间,不必多礼,眼下又没外人,怎么陌生了呢!”
大奶奶垂泪道:“姑娘啊,孩子到底不能没爹娘,这没爹娘的孩子,往后怎么成人?”
庄琂道:“嫂子这什么意思?是要我请药先生来救大哥哥么还是……”
大奶奶道:“往时,姑娘可记得,那密道里头有些仙草。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治得,姑娘若看在我的面,帮我拿些来,死马当活马医一回。我不想让孩子……”
庄琂扶大奶奶坐下,道:“嫂子,这多大的事儿呢。真有那妙药,嫂子不来求我,我也会帮嫂子的忙。再说,我回来听闻,大哥哥突发事故,是子素姐姐的缘故。就凭这,我良心也过不去。可白老太医说了,救三哥哥的病,那仙草使得,救大哥哥的病,恐怕……”
大奶奶哭道:“我何尝不知道?就是没指望,没活路了才想到那些,姑娘笑话我病急乱投医,我也接受。”
其实,庄琂心里清楚,大爷庄顼的病是末景之期,无力回天了,即便送去烟波渡十里红庄,萧夫人也未必肯援手,能不能救,有无药可治另说。
就此,庄琂没把十里红庄萧夫人的医术告知,仍旧安抚:“嫂子放心,我寻个机会再进去,若是拿出那草药,我悄悄送与嫂子。能不能救得,我们顺天意,我们力到了,也无憾了。”
大奶奶点点头,亏欠道:“多谢姑娘不计前嫌,不计仇怨。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帮我,我今生今世无以回报。”
庄琂道:“不相干!说近的,你我之间,情同姐妹,一开始,是你在帮我,我也该念这份恩情;说远的,你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也有一层亲戚关系。我怎冷眼看孩子受苦?能救,我会想法子。”
说到此处,子素睡午觉醒了,走了进来,见里头两人擦眼抹泪说话,当要掉头回避,却被她们见到。
庄琂急招呼:“素姐姐,大嫂子来了。”
子素避不开,讪讪地走进来,冷冷淡淡地给大奶奶端礼。
此处,子素心虚,毕竟庄顼的伤病由她而起。
大奶奶也没怪罪子素的意思,脸面挂出微微笑容,算是应了礼了。
可庄琂为了宽慰安抚大奶奶,又对子素道:“素姐姐,大哥哥如今不太好,是我们的不对,我打算进密道给他寻点药。我答应嫂子了,看晚些时候呢还是好久,我们一起进里头取药去。”
子素道:“听说大爷的病,是几重旧症引发,没药治的呢!真有什么灵丹妙药,白太医能袖手旁观?连太医救不活,我们何苦多此一举?庄府待姑娘,那是多深的仇恨?大奶奶不是不知道的。”
子素不想帮忙,才说这等话来。
大奶奶听后,笑了笑,道:“自然是素姑娘跟姑娘亲些,替姑娘想得周到。我今儿过来,实则看望看望姑娘,顺便唠叨几句。姑娘为难,我也不敢再求什么。如素姑娘说,大爷是要死的人,那死了便是。”
说得那样凄惨,眼泪不住的掉,可见大奶奶口是心非。
庄琂略是不忍,朝子素示意。
子素叹了一声,道:“姑娘愿意帮,那我随姑娘。”又说:“可有一点,请大奶奶清楚,姑娘什么身份,你们庄府什么身份,你们不同的。救大爷,那是看在大奶奶昔日的情分,不救大爷,算不得我们狠心,我们也无能为力不是?今日你跟姑娘开了口,我也当辛苦一回,当为上次招惹的事赎罪吧!”
大奶奶感激地望住子素,颔首:“谢素姑娘。”
子素道:“大奶奶别记恨我才好,我哪里敢承大奶奶的谢。”又说:“不管救得救不得大爷,希望大奶奶清楚,昔日,大奶奶是从姑娘跟前出去的。大奶奶的心应该跟我一起才好。我说话难听,是怕姑娘抹不开脸,捡些好听的说,反而跟你生疏了。话说开后,以后有个什么,大家仍旧相识相好一场。”
大奶奶道:“明白素姑娘的提醒。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庄府人的过失,是大爷的命。也是我跟我孩儿的命,怨不得人。”
庄琂摇头,眼泪已经出来。此刻,但凡大奶奶责怪说话,庄琂也能接受,可是大奶奶如此懂礼知恩,真真叫人不忍。
为了挥散这些伤心话,庄琂自顾胡说:“过几日,北府的二姐姐要嫁人,嫂子挺着肚子,也不方便出席。我看嫂子更要注重些好,那日抹不开脸要出席,嫂子得养足精神,以防辛苦。”
大奶奶笑道:“倒无妨。毕竟是庄府的大喜事,挪不动也得挪,究竟道理摆在那里。”
庄琂道:“所以我说,万事由她们悉心照料,你不必辛苦劳力,一切为孩子筹谋着。”
说庄琻嫁人的事,气氛缓和许多。
转眼,丫头蜜蜡进来说:“白老太医给老太太施针,里头人伺候着,都不敢影响。我跟竹儿姐姐她们打招呼了。竹儿姐姐说奶奶身子重,就不必过来了,有什么话,竹儿姐姐会帮去说。”
大奶奶应:“知道了。”
接着又说庄琻的婚事,都是闲话。
庄琂知道,庄府的婚事办得太仓促,也太不应该了,府里病的病伤的伤,指不定那日出事故,那才是笑话呢!
闲话多时,大奶奶又去看望三喜,随后,告辞镜花谢,回东府滚园。
等大奶奶一走,子素对庄琂道:“瞧见没?这是战场倒戈的前景啊!亏你往日待她那么好,真真白费了你的心。她若知道感恩,也不该来求你。”
庄琂笑道:“如今有孩子了,她为孩子着想。我也理解她。”
子素冷冷一笑,道:“看吧,风起云涌的日子多着呢!孩子的爹没了,她才是凄凉的呢!也怪她自个儿的命,怨不得人。要不是她想攀扯富贵,也不至于如此。”
庄琂听了,不悦,道:“姐姐,这话以后别说了。慧缘今时今日,全是为我。”
子素闭嘴,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