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想起二老爷庄禄那些话,金意琅辗转难眠,心里越发的烦躁。
当日娜扎姨娘怀身孕入府,庄禄为了让金意琅贴身保护,可是把她当作侠士神仙对待,又巴不得将自己当作金刀保镖,姑娘小姐那样的人物对待,这会子,娜扎姨娘生完孩子,孩子不见了,他就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想踢走自己呢!
金意琅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
从床上下来,倒了一杯茶吃,来来回回想进庄府的事,意难平啊!特别见到桌子上还放着庄禄留下的那袋银子,更是气上加气。
金意琅虽然气愤,可心里十分清楚:若非自愿留下,小小一处茴香院怎困得住自己?若非自己自愿留下,庄府再花多些银子,自己也不会为银子留下。
她想了一阵,恼了一阵,便捞起桌子上的银袋子,扔出窗外。这才让心里舒坦些。
再上床,仍旧睡不着。
于是,金意琅起床,走出屋,把扔出去的银子捡回来,心里骂道:我真接你们的银子,必叫你们小瞧了我!
遂而,她打算拿起银子去北府,还给庄禄,再私底下羞辱他一番。
如此,才能消去心中那一口恶气!
等她轻手轻脚走到茴香院的院门,冷不丁见到东府太太秦氏与庄瑚安排手下看守。
这不等于防贼么?
见这样,金意琅也就没从正门出去,寻个角落暗处,运起轻功,飞上屋顶,这才跟贼似的偷偷摸摸去北府。
入得北府。
金意琅直奔曹氏那院屋,想着,二老爷庄禄必定在曹氏屋里歇呢!
谁知,到曹氏所居住的院里,看到屋里还有灯光,里头的人没睡,还说着话。侧耳一听,岂止二老爷庄禄在里头?连同二姑娘庄琻也在,曹氏更不必说了。
当下,顺耳就听到曹氏训斥庄琻的声音传出。
曹氏道:“你大半夜来朝我们哭哭啼啼,本不成事体,这是没脸的事儿。你若是为老太太尽孝心,我们也看在你的心,不说你说什么。你竟厚着脸皮说不嫁。你不嫁佟大少爷,难不成真想嫁定王府那小王爷肃远?也不说你有没有这等能耐,也不说你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这样的门第配得上配不上,就是到西府跟前说去,日后,北府的脸可往哪里搁?你不知道小王爷是西府三太太的侄儿?你做了西府的侄女儿还不够,还要做她家外亲侄儿媳妇儿?又说了,我们跟佟府早定下亲约,岂能说你不愿意嫁便不嫁的。趁着老太太还好,你听话顺从,早早嫁过去,你啊,这辈子就齐全了。倘或老太太有个什么来,再守几年,看你嫁谁去!到那尼姑庵里做尼姑,人家都嫌弃你!”
庄琻一味哭泣,说:“那佟府大少爷,为人木讷,我不喜欢他!我的终身大事,岂能托付给这样的人。我是老爷太太生的亲闺女,老爷太太怎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呢?人身一辈子幸福,老爷太太就见不得我好?我好了,你们二老日后不也跟着好么?”
曹氏道:“木讷有什么不好?木讷的人最听话。都像你亲爹二老爷那样,油肚滑肠的,你才是一辈子糟蹋了呢!那佟府大少爷还是个有学识好读书的公子,日后考得官职,你也是个有官身加戴的官太太,比我们做商户的人家强。你别是吃在碗里望住锅里,做出什么见不得人事,叫人耻笑。”
因见庄琻只会哭,只会撒气,一味咬着不嫁,曹氏便对闷坐在一边的庄禄道:“老爷,你倒说句话呀!”
庄禄这才说:“这有什么好说的?二丫头不是胡闹么!历来,孩子的婚姻大事,都是长辈说的算。你老子我还有你娘都还健在呢,容得你这般哭哭啼啼?什么都不要说,回去歇着。再闹得不欢快,我可不依的。”
明显庄禄生气了。
曹氏又和声对庄琻道:“女儿啊,听我们一句。我们不会害你。等办了你的事儿,我们再办你妹妹跟和大少爷的事。我们啊,就算死,也都安心了。你听你父亲的话,回去吧!赶明儿,佟府过来议婚事,该出来见见,就出来见见。旁的事,思想再多不中用。人一辈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曹氏半推半拉,把庄琻推出房间,将她送出院子。
金意琅躲在暗处,这才见曹氏母女两人出来。那庄琻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金意琅瞧见庄琻那样,心里不免鄙视她,笑话她: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小性子还想嫁小王爷?
便想起十里红庄与庄琂经历的那一路,想起肃远对庄琂深情款款,心里叹:人家小王爷钟情琂姑娘,想必对二姑娘没那心思。
虽说鄙视庄琻,不免有些可怜她。
眼下,曹氏把庄琻送出院子。庄琻仍不想嫁人,扭着曹氏继续撒娇哀求。
曹氏道:“我实话跟你说一句,当初,东府有意将你四妹妹说给肃远,那大太太有自知之明,究竟是庶出的小姐,配不上!你四妹妹是个什么人?也是个木丫头,真去王府,有她好日子?好在没成!说句不当说的,你也不用怕你妹妹嫁个好的,压着你一头,没这个事的。”
庄琻道:“我活着是为我的心。太太忍心见女儿受苦么?”
曹氏语重心长道:“女儿,女人的苦,不在于喜欢不喜欢,情爱不情爱的。后头嫁娶生子,子生孙,家庭事务,一大楼箩的事等着你苦呢。得到个顺你眼,听你话的,那便是你幸事了。老太太常说,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哪能件件遂人愿?”
庄琻哭道:“可是我一想到嫁去佟府,我就想死。”
曹氏道:“我这半辈子想死不知多少次了,你见我,如今不好好的?你父亲待我们如何,你是知道的。后头我给他纳了袁姨娘,他高兴个几日?见你袁姨娘没生养,转头去买了个回疆旧部的女人回来,险些酿造戮府大祸。可见精明有算计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可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父亲就是活生生一个例子。”
曹氏好说歹说,终于把庄琻劝住了。
庄琻擦去泪水,道:“若真让我嫁佟府,我也没办法。横竖我跟大姐姐一样,嫁出去使得,可我不会离开庄府。我也要在咱们府里过活。”
曹氏道:“你这丫头就不识大体了,哪有嫁出去的女儿留在家里的?你日后得在佟府,悉心侍奉佟府双亲,撑起佟府的家门。等你守得一手祖业,便什么都有的。比我们庄府都强呢!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也是一门买卖啊!熬出个一儿半女的,也就幸福了。眼下你觉着委屈,日后,都当不得什么。”
庄琻道:“太太就这么熬,熬得甘心么?”
曹氏重重叹出一口气:“若说我甘心,我能甘心?我一心一意来庄府伺候,这一家子老小都是我跟你父亲周全。吃了多少委屈,谁知道,谁看到?为了防你父亲,防得我老脸都烂了,也没防住。为了你的亲事,我防着老太太,怕她不好,为了你跟你妹妹的亲事有个门面好结果,我防那新进来的琂姑娘,防着防着,见到的人都觉得是贼,草木皆兵啊。可我,能不防么?究竟啊,你和你妹妹才是我女儿,我不为你们着想,我为谁去?”
庄琻道:“那是太太自找的,你看人家大太太、三太太、还有南府的幺姨娘,人家多乐活。”
曹氏苦笑:“那因为他们家里有当官的老爷。你父亲有什么?”
庄琻道:“那你也不必防着外头来的琂妹妹,自寻苦恼。”
曹氏道:“女儿,你眼皮子还是短浅了些。日后,你会懂的。说到你那琂妹妹,如今她走了,我好声说句话,也没什么。她呢,没什么不好,就是挡着你跟你妹妹,我是不依的。”
庄琻道:“人家也没把我怎么着。”
曹氏哼了一声,道:“现如今没把你怎么着。日后,若老太太把她供起,或变了法儿许给你二哥哥或三弟弟,这府里的家业,不都是到她手里?那时,还不知道如何呢!我倒想,随便一个什么人进来当家,最好是个没那么伶俐的才好。”
庄琻道:“既然太太这么说,我更不能嫁出去!我要留在府里帮衬太太,做太太的左右手。”
曹氏道:“你少来!你嫁是嫁定了。没得商量。这是我跟你父亲定下的,老太太也开了金口的,反不得悔。”
庄琻道:“那我也不出去,万一琂妹妹回来了,太太还能好?”又把曹氏拉住,道:“太太,琂妹妹可是被你轰出去的呢,她真回来了,太太能落下好?我万万离开不得。”
曹氏知道女儿不想嫁佟府,不想出庄府大门,因又见她这般孝顺,便顺着她的心道:“好吧好吧!你愿意留就留,跟你大姐姐一样,在庄府做牛做马。一辈子不出去!”
如此说,庄琻才不闹,才肯离去。
望住女儿走开,曹氏才擦眼抹泪回屋里。
到了屋里,再跟二老爷庄禄吵一回嘴巴。
曹氏怪庄禄没教育女儿,所有责任都让她一人扛。庄禄则恼怒,责怪曹氏宠着女儿,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
夫妻二人离心,闹了好一阵,到最末,两人不欢而散,庄禄摔门出去。
后头,曹氏呜呜咽咽在屋里哭。
见到这样的情景,金意琅原本想找庄禄的晦气,当下,也不忍心了,便掉头的要赶回茴香院。
从北府临走之际,在顶房处,正好看到一处院墙下,有个人提着一把灯笼,悄悄摸摸的走着。
看那人,有几分像是西府的二少爷庄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