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榻之下,大堂中间,烟雾熏烤,大缸里的人被铁架子下的炭火蒸煮,闷热得难以忍受。
可奇的是,缸里原先栽种的荷花越发长得青绿,花儿开得越发艳丽了。小萧站在一边,看得极其欢喜,不自主地走近缸边,拨弄莲花,再回头来看萧夫人。
萧夫人道:“赏你了。”
小萧深深端礼,伸手折了缸上的荷花,将花拿在手中,再扯下花瓣,一瓣一瓣送进嘴里细嚼,有滋有味吃了起来。
庄琂等人看小萧吃花瓣的情景,别提多反胃。
萧夫人不以为然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这排毒养颜荷花儿,吸了毒液,最能保颜,天下之外,只怕我十里红庄才有此典,你们还反胃翻眼,真是无知。”厌恶地白庄琂等人几眼。
继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到缸内的人长吼大叫,那缸随之摇晃,“砰”的巨响,缸裂,碎炸了。
肃远搂住庄琂等急背过去。等“哐哐铛铛”的碎片停息,众人转头来看,那缸下的炭火被里面的水浇灭,地上散开一滩毒气浊水。那莲花荷叶离了水,立即蔫儿了,坐在铁架子上的三个贱奴却依旧纹丝不动。原来莲花下的根部,盘着一堆的嫩藕。如今,藕已被煮熟,三人坐在藕上,周身烟雾袅绕,晃眼看,像在身仙境之内。
众人看得清楚,三名贱奴大吼大叫过后,接着是静寂,闭眼沉气。
萧夫人示意大萧过去探看。大萧走过去,尚未走近藕堆,那小个子贱奴从上头栽下,只见他面目惨白,七孔流血,浑身不断抽搐。
大萧斜眼看几下,回来报说:“死了。”
萧夫人很泄气的别过脸面,闭上眼睛,一脸不服。
大萧对伺立的婆子道:“抬下去喂蛇。”
婆子几个应了一声,挺身过去,将小个子贱奴抬起,二话不说,干净利落的出去了。
当下,还剩两名贱奴坐在藕上,没动弹,他们胸口起起伏伏,尚有呼吸。药先生禁不住好奇,弯下腰身仔细看他们,正想伸手摸他们的手腕,忽然,大萧喝住。
大萧道:“找死呢?”
药先生吓得缩回手。
庄琂与三喜赶忙也去扶拉药先生,往肃远身旁躲。肃远看看萧夫人,又看看大萧小萧,再看看庄琂等人,犹豫着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子,肃远见无人开腔,这才说:“夫人,这两个能救不能?”
萧夫人的眼睛慢慢睁开,笑道:“别高兴太早,有一口气在仍是我赢,且等着吧。”
药先生听得,跺脚道:“那不是死一个了么?怎是你赢了呢?”
萧夫人道:“谁死了?活口气儿的不正坐你面前么?你瞎了么?”
药先生反嘴要驳,庄琂急拉住他,摇头示意。
阿玉急咳两声,上前对萧夫人道:“我看这两个人面色回润,必是无碍了。多亏夫人妙手回春,夫人这等医治之术怕是在世难寻,夫人这缸疗法,实在高超,阿玉佩服。”
萧夫人微微笑了,道:“亏你在我这里住那么长时日,就瞧得这么点儿?就是眼皮子浅,也没见过世面的。我还说你手里有什么高超医术呢,如今与我这莲藕大毒缸比,你觉着如何呀?”
阿玉谦卑道:“阿玉家的狗皮膏药子,不敢与夫人这里的神仙医术比。阿玉想多跟在夫人旁边学习学习,日后能学上一成半成的,出得去,也能扬名立万了。”
萧夫人道:“这便宜卖乖谁不会啊,你想学,自然教得你。可你也要让金丫头帮我把事办好了。再拖下去,你跟你那位关先生,也得身浸五毒,别怪我不留情面。这会子思想长远,倒想得美,想借我的医术扬名立万?真真笑话了,当我十里红庄的东西好拿的?”
阿玉再上前,躬身卑膝道:“居住的时日长了,自然知道夫人的好。夫人喜欢说狠话来吓唬我们。我们是眼皮子浅的人,观得不宽,看得不远,到底不会说话,请夫人恕罪。”
阿玉的话停音,坐在莲藕上的人长吁一口去,伸手舒展筋骨,竟是康健了一般,面色比此前还要红润。
阿玉扭头看贱奴,再进一言,奉承夫人道:“求夫人也教教我这等医术,阿玉甘愿俯首伺候夫人一辈子,给夫人做奴做婢当学徒。”
萧夫人哈哈大笑,道:“别奉承我了,我知道你的心。口是心非,小心翼翼。这一年月来,只怕我庄里的动物都瞧出来了,何苦跟我说这些违心的话。”
阿玉跪下,道:“阿玉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萧夫人伸手,将阿玉拉起,道:“那我信你了。如今,你且公正的评一评,我跟这几个人的赌局,谁赢谁输?你随心而论,不可有偏颇。”
阿玉被问得愣住,微微回头看庄琂和肃远,正犹豫着回答呢,庄琂跨上来了,道:“自然是夫人赢。若夫人输了,我们还来这里求治什么,不是打夫人的脸面么?不劳阿玉姑娘裁判,我们认输。”
庄琂瞬间思想好了,但凡阿玉再犹豫,那萧夫人可不好对付了,也会怀疑了。再者,好话奉承得过分,反招惹夫人的厌恶,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既奉承又非奉承,叫夫人救人之事不好推脱,才说这样一番话。
萧夫人两眼眯住,放出光来,直直盯庄琂的脸,同时,站了起来,朝庄琂走来。
肃远害怕萧夫人对庄琂出手做什么,故而,全身挡在她面前。
萧夫人顿住脚步,又是阴阴微笑,勾了肃远一眼,含情脉脉的,再转头去跟那两名贱奴说话:“如今,你们想好没有?要不要跟我说一句实话?你们外头那些人,到底有多少?还想守候到几时?果真不怕我这里的毒虫大将军么?”
大约问了几次,贱奴也没回答。
萧夫人叹息,拍拍手掌。旁边那些婆子婢女如同听清楚吩咐似的,围上那两名贱奴,七手八脚的将他们架起来。
等贱奴被架起,要带出去时,肃远又去阻拦,制止,道:“夫人又要狠心将他们丢去喂蛇么?”肃远想,萧夫人阴晴不定,对付完那两人,接着该对付自己这拨人了。
萧夫人哈哈哈作笑,道:“你说呢?”
肃远冷笑道:“晋惠帝贾皇后之毒,宋光宗李皇后之狠,同是世间女子,与现今夫人手段比起来,夫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凡要一个人死,一刀痛快结果就好,何必多此一举,救了再杀?既是要杀,何须用如此歹毒的方式折磨人?”
萧夫人长袖一摆,怒目瞠视肃远,道:“你知道什么贾皇后李皇后,我可不知道她们!但是,当今的太后,论手段,这世间,我能及她?如此歹毒,怎不见你评说她!怎不见你博古旁引去讽刺她!你倒讥笑于我?谁给你胆量的?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又有什么权利来羞辱我。”
肃远不卑不亢道:“当今太后万人之上,人人致尊,她为天下苍生,殚心竭虑。夫人久居这弹丸之地,恐怕多年不出世,不知外头的世道变化吧?我虽然年纪轻,倒也瞧得清楚孰是孰非,谁善谁恶。夫人才刚这一举,叫我不敢认同,我认为,实实辜负了夫人一身医术和美貌,但传得出去,必叫人不齿。”
萧夫人听了,怒得龇牙咧嘴,指住肃远等人,吩咐大萧小萧等:“好一张硬嘴巴!快快将这几个贱人贱奴拿下,撕烂他们的皮,割烂他们的舌头,敲掉他们的牙齿。”
大萧小萧等人击掌,顺时,周围,外头伺候的丫头仆众们蜂拥围进来,将肃远等人圈住,要动手了。
三喜和碧池吓得哭了起来。
肃远仍旧不管不顾,道:“要杀要剐,夫人只待我一人便是。是我怼了夫人,与旁人无关。纵然是我说错了话,那也是夫人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叫人有说嘴的根据,夫人做得出,就不许人议论么?这话说,天下是非公道,自有人心辨别。如今有人不说,未必都心悦诚服于夫人。我们有难来求夫人,久闻夫人美名,如今看来,是来错了。”
萧夫人起得上气不接下气,缓缓坐回撵榻。
当下,大萧和小萧轮番上前,指住肃远道:“没嘴脸的东西,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竟不知我们十里红庄的厉害了。”
仆众们谁也不管,先去抓拿肃远。
肃远见庄琂等人在,自己又饥饿困软,半时不敢拼命抵抗,只得任由他们抓拿。
这时,庄琂苦求道:“夫人,我们这位公子涉世未深,情急激动,话语冒撞,请夫人饶命。”
大萧道:“你别求夫人,等处置了他,再撕烂你的脸,一起生的来,叫你们一起死的去。”
情形紧急,阿玉再也站不住了,跪下道:“夫人容禀。”
萧夫人喝道:“说!”
阿玉道:“夫人才刚跟他们有一赌局,输赢我还没评断呢,这会子拿下去办了,于情于理,叫人不服,于夫人而言,再也没什么情趣了。”
萧夫人道:“我的地盘我做主,我说我赢了便是赢了,谁又敢言语半句?”
阿玉道:“阿玉不敢胡言论语。可夫人才刚让阿玉做公证人,这会子,阿玉没公证出来,夫人草草了结他们,只怕事后,夫人觉着无趣,又怪罪阿玉了。那时,阿玉和先生在这里,里外不是人,难以自处。不如等阿玉评断一番,夫人再作处理?好让阿玉不加牵连在内。”
萧夫人道:“你也怕我责罪于你么?”
阿玉道:“阿玉不敢,阿玉今晚过来,只是关心夫人吃的藕粉玉清糕,不曾想打搅这场取乐赌局,如今没头没尾的,怕是卷入是非了。阿玉这是乞求保命呢。”
萧夫人听得,觉着入理,便点点头,捞起酒杯,吃了一杯酒,之后,道:“可以!本来嘛,就是取取乐!如今,大伤肝火,这买卖到底是我赔了。我给你说一嘴,若说出个好样儿来,我自然赏你,说不出半句好样儿话来,我连你一块儿罚。”
阿玉急磕头,道:“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