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半日,途经之处,火红冲天,漫山遍野,长着些奇形怪状的花草树木,不多时,便到十里红庄。
楼庄如其名。远远看着,一栋大厦楼宇,煞有气势,里外搭建亭台瓦阁,红门红柱子红顶,红得喜庆,红得诡异。映得它那名字“红庄”了。
穿过楼宇前方的一门牌坊,车停下。
金意琅先跳下来,大萧和小萧再慢悠悠落地。
那时,金意琅拐至后面,招呼道:“到了到了,你们统统给我下来。我们要见夫人去了!”
这一阵招呼,庄琂和三喜醒了。碧池和肃远扶庄琂,小马和药先生扶三喜。
落了地,庄琂依旧浑身难受,忍耐的睁开眼睛,慢慢抬头,正好看到那牌楼,牌眉横有匾,上头大书写有“十里红庄”四个大红字。
不时,有几个小丫头女眷迎出来,对大萧小萧二位美人端礼,之后,她们上那辆车子,赶车子往一边去停靠。
金意琅叉腰踢腿,伸展腰肢,吐出一口气,叹道:“仍旧这个样子没变。我一到这儿啊,真真不愿出去了,跟我往时穿的大红衣裳一般相衬,我怎没生长在此处呢。”违心的恭维这些恶心话。
大萧小萧摇摇头,自顾往楼宇台阶上走。
金意琅怕肃远他们跟落了,一面上去,一面转头再招呼:“倒是快些,慢了喂蛇的。”
大萧和小萧微微顿足,略看一眼后头的人,也不吭声,将金意琅拉近。
待金意琅靠近,大萧道:“别以为你义父跟我们这儿有些交情,你便可主客不分。再闹闹,一会子聒噪到我们夫人,你是知道的。”
金意琅赶紧捂住嘴巴,装出惊怕的样子,瞪大眼睛,四处瞧,假意道:“瞧我这嘴巴,一到这里,如同进自己家门一般亲切,一时忘了形,嘴巴拢不住了。姐姐原谅我吧。”
小萧道:“不害臊的东西,什么你家,忒不要脸了。”再对大萧附耳说几句轻声话,只见大萧点点头。
小萧走下一步,指向肃远道:“长得略好看些的这个,你随我来。”
确实,药先生年纪颇大,小马子行行怯怯贼眉鼠脑,官之轩一副老实模样,倒还真是肃远长得俊帅些,出众些。
肃远左右看看众人,才意识到小萧招呼自己,便笑道:“姑娘,你抬举我了。我这算不得好看,放外头,顶多也就是赶马的粗糙农夫……”
小萧哪里等他说完,冲下来携住他的手,拉起:“啰嗦个什么,叫你走你便走。”
肃远不愿意离开众人,心里多多少少更担忧庄琂。要知道,自从在庄府里见到庄琂,他心里从此有了些想法,曾多次暗示王府家里和郡主,自己想多亲近镜花谢多亲近庄琂。
青春少年男女之事,大多如此,相互倾慕,又碍于羞涩,不敢张于口齿去表白。
肃远便是那样。
后来,庄府发生系列事件,郡主害怕庄琂卓府案牵连庄府,牵连王府,这才故意的让王府支开肃远,让肃远不得频频去庄府。遂而,那段时日,肃远不得空到庄府,便是那缘故。
如今,忽见庄琂发生状况,还未曾打听到缘由呢,再者,她那伤病之身,自己怎能舍她而去?
于是,肃远拔开小萧的手,道:“姑娘自重。”
小萧捂嘴一笑,道:“还怕我吃了你?”
肃远的脸立马红了起来。
小萧再道:“空长得好看些,便装清高目中无人了。我见你一身子狼狈,想让你捯饬捯饬,好见我们夫人去。”
金意琅听得,早忍耐不住,笑出几声,催促肃远,道:“哎呀,爵爷,去吧!好事儿呢!”
肃远白了金意琅一眼,道:“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只要我去,是什么个意思?”
金意琅道:“好事也未必都能说出口的。”
肃远连忙给大萧小萧作揖,说:“二位姑娘,我们此次来确实有事求你们夫人。我们听说夫人能治病,我朋友身受重伤,这会子想见见你们夫人,乞求救治。望姑娘慈悲,当下请给我们引见引见,我必感谢不尽。”
大萧小萧听得,脸色暗下,咄咄逼人的神色投在金意琅身上。
金意琅假意欣赏周遭美景,不看大萧小萧,“哎呀哎呀”的蹬台阶避开,俨然是,下头肃远等人与自己无关。
可不是那样呢?见大萧小萧时,金意琅说了一番话,明摆肃远等人并非朋友。这会子,赶紧脱身进去要紧。
大萧岂容金意琅混走?急喝住她:“金意琅,你给我站住。”
金意琅一听,拔腿就往上跑,先避开一会子再说,毕竟几个大老爷们在,到底是能应付得了的。再说,人家看上肃远了,怎么着也不会过于为难,遂而,金意琅才有恃无恐跑进楼宇大厅。
等大萧小萧领肃远等人进入大厅,金意琅已躺在大堂的撵床上了,正大口大口吃几子上的水果,真当是回到自己家一般。
大萧小萧急是上前,将金意琅拉开,啐道:“要死了,要死了!越发上脸了。多大的功劳似的,还不快快下来,弄脏了有你好处。”
金意琅啃着水果,瞪起眼睛,道:“姐姐,我这不是累着了么?你们让我歇一会子。若嫌我脏,让我去温泉水里泡一泡,净身了好见夫人去。”
说话间,来几个婢女,手捧茶果点心。
小萧拦住婢女,道:“谁让你们拿上来的,撤回去。”
婢女为难地道:“金姑娘要吃,说她饿了。”
小萧啐道:“她是什么东西,你们倒听圣旨似的听她的话。可仔细你的皮!”
婢女害怕,赶紧转身,托盘子离去。恨得金意琅咬牙切齿,道:“都到嘴边了,硬生生的扣走。你们太不懂世故了。”
大萧小萧不理她,只顾扬手招呼肃远等人进来。
小萧则吩咐道:“几个贱男人跟我走,病歪歪的先留下候话。”
肃远、药先生、小马子、官之轩听明白了。
官之轩怎肯离开妻子碧池,碧池抱住官镜言,一手拉住他,不给去,夫妻二人生离死别似的。
药先生则哀求道:“二位姑娘,救人要紧,请你们夫人出来一见吧。求求你们了。”
小萧嘴巴“啧啧”几声,指住药先生道:“老男人贱男人还想怎的?让你一边去,已是我们宽厚了。少说废话,快走。”
一路进来,肃远探看四周,此地与外部世界真是不同,行行往往都是些小女奴婢,男子皆未曾见到。这会子大萧小萧贱男人老男人乱骂,只怕这里的主人不太欢迎男子。可才刚为何单独叫自己进去呢?
那一头,药先生死磨烂泡请求大萧小萧。
这一头,肃远扶持和安抚庒琂:“姑娘放心,我会想法子救你。”
庄琂感激道:“麻烦爵爷了,这次死里逃生进来,还不知是什么状况呢,看着这里的人倒不会为难我们女子,我有些担心你们的处境。爵爷可得小心为好。”
肃远见庄琂如此说,想是她担忧自己,故而觉着舒适温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道:“你且信我,我有法子的。虽然她们养有毒蛇猛兽,可不都是人么?是人,就有弱点。我只要找出她们的弱点来,我们便无危险了。”
庄琂点点头。
肃远又道:“如今你觉得怎样?”
庄琂微弱气息,软软的躬着身子,道:“浑身发冷发软,皮涨肉痒,疼痛难耐……”
肃远眉头紧蹙,怜惜至极。往日,庄琂可是一等一的美貌女子,如今这副面容,可不是天妒仙容?
肃远道:“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在姑娘旁边。”
庄琂一双泪眼望住肃远,不好意思了,尴尬笑:“谢爵爷了。”
肃远道:“叫我肃远吧!这么生分,反而让人觉着我们不是朋友了,她们越发的会为难你们。”
肃远与庄琂对话至此,大萧小萧跟药先生吵起来了,小萧呼唤婢女过来吩咐:“去把几个贼奴叫上来,将这几个男人拖下去。”
婢女应了一声,去了。
没一会儿,婢女带来五六个壮丁男奴。只见男奴低头行走,排成一列,有次序地跟在婢女身后。
领人到跟前,婢女请示:“姑娘,人来了。”
大萧道:“好看的这个留下,那三个先带下去。”
说毕,男奴七手八脚将药先生、小马子、官之轩按住,拉走。
碧池和官镜言母子哭了,拉住官之轩,哀求婢女和大小萧,不让他们夫妻分开。
肃远正要发作,金意琅赶忙过来拉住他,示意别作声。
转眼功夫,也不管碧池母女如何哭求,也不管庄琂和三喜如何病重恳求,男奴硬生生将药先生、小马子、官之轩拖走了。
余留下,肃远十分不安,可幸好自己还在,还能扶住庄琂。
肃远再求道:“姑娘既不喜欢他们,也带走了他们,这会子眼睛里干净了。可否让我们的病人找个地方坐下歇一会子?”
小萧道:“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自然助你。你若再三推辞,自持样貌出众欺负人,我可懒得管你,到时也让他们带走你,方知道我们十里红庄的好处来。”
金意琅咳了一声,对肃远道:“听二位姐姐的吧,少爷啊,你先按小萧姐姐的意思去吧,不会让你少筋缺肉的。我告诉你,这里的温泉水外头没有的,洗泡一次,浑身舒爽不说,皮肉肌肤,越发嫩白惹人喜欢的。”
说罢,金意琅挤眉弄眼,笑话肃远,当然,也在暗示他,该为庄琂、三喜、碧池等人着想。
肃远沉吟半会子,转头对庄琂道:“姑娘,那你先在这儿等等我,我跟她们去,过不得半会子就回来。”
庄琂担忧,忍不住问大萧小萧,道:“二位姐姐,你们分开我们,想做什么呀?又把他们带去哪里?”
小萧怒道:“丑八怪,有你说话的份么?”再招呼肃远,道:“跟不跟我走?”
肃远叹息一口,点头,心一横,道:“好!我跟你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请先安置好她们。”
大萧听闻,笑道:“哟,你还想谈条件?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真是混帐。”
肃远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支开我,必是看重我什么长处。我可告诉你,我有绝顶厉害的武功,也不怕你难为我。只是,我们相互彬彬有礼,又有什么不好呢?脸红脖子粗的,叫人不舒坦,二位姑娘神仙般的美貌人物,生气多了,也就不好看了。”
大萧小萧听得,哼的一声,微微转开脸。但见,她们的脸红了一阵子。
稍后,肃远跟小萧离开,不在话下。
肃远一走,庄琂和三喜失去了扶持支撑,碧池又抱住孩子,没能同时扶住二人。煞时,几人一同滚倒在地。
金意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又不能援手去扶。
可怜官镜言摔在地上,哭声震天动地,没一会子,引来一帮婢女,她们探头观望,很是好奇。
大萧怒叫一个婢女来问:“夫人这会子空呢?你们不伺候着,偷偷摸摸想干什么呢!”
婢女回答:“夫人这会子在织藕湖搓藕丝,说两位姐姐怎去那么久没回,又说想是也快到家了,怕姐姐有要帮忙的,故差我们来瞧瞧搭把手。”
大萧点点头,略松下怒气,道:“知道了。”又吩咐:“你们先带这些人去净身,给换一身干净衣裳。”
婢女应道:“是,姐姐。”便拥簇的去扶庄琂、三喜、碧池,又有婢女见官镜言可爱,争着抱走她。
这些人这些举动,可真真吓坏了碧池。
碧池求道:“她是我的孩子,不劳姑娘们抱,我自个儿抱,你们帮我扶二位姑娘吧。”
碧池想抢下官镜言,谁料,大萧走过去,一把将官镜言夺下,自己抱。
大萧道:“孩子留下。”示意婢女:“带下去。”
碧池被婢女们拉走,哭求不止。
金意琅看不下去了,不痛不痒说一句:“果子好吃啊,我在这儿呢,就是没能吃多少,叫人馋嘴。”暗示碧池,有她金意琅在这里,请她放心去。
末了,大萧抱住官镜言,怔怔看住她,又解开她的裙袍小裤衩,往胯里摸看。
这一摸,怒了,转头对金意琅道:“金意琅,你这糊弄谁呢?竟拿个贱丫头来搪塞。”
金意琅哎呀呀的狡辩:“姐姐啊,你小声点儿。你说我个没出阁的人,哪敢撩别人的裤子看啊,害臊不害臊呢?”又假装过来瞧:“果真是女孩?哎哟!那……那退还给她娘呗!我再去找个来。”
大萧道:“只怕这次你难以交代了。”
言语毕,将官镜言塞给金意琅。
好在官镜言惊吓过度,此刻大眼泪珠竟乖乖的,惊吓吓的,不哭也不闹了。
金意琅吐出一口气,道:“姐姐害怕夫人生气,那我去找夫人说去,我的罪责我自己受。我这就带孩子去织藕湖!”
说完,金意琅迈开脚步,自顾走了。大萧不放心,紧紧跟在她身后,半声不吭。
因金意琅以前来过,对于此处的地形屋舍十分熟悉,才刚听说夫人在织藕湖,她便寻向这边来。
穿过几处楼阁水榭,到一湖汀洲小岛。远远的看见岛上有一处亭子,亭子拢着红麻布,一个身穿白衣的妇人坐在里头。红白相融,若隐若现的影子,确定得出有个人在里面,正忙些什么活儿呢。
同时,还听到亭子里传出几声歌谣,唱道:
“鸟殊音,比目鱼,
双双又对对;
木同心,藕连丝,
风云气少,儿女多情,
冷霜刀剑严相逼。
晓寒春去,碧波散,
不见萧郎犹见昔。”
金意琅转头去问大萧,道:“是夫人吧?”
大萧哼的一声,不应。
其实,金意琅心里清楚,亭子里便是萧夫人,此方问大萧,是故意的。
这萧夫人日常处事怪诞,十里红庄女婢称她为夫人,男奴得称她为娘娘,外头恩客则称她为沈姑娘。里头的故事,曲曲折折,并非这会子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后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