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中花丛间拐上回廊,再从廊下穿过小角院,兜兜转转,二人回到镜花谢。
这般行走,为自己遮掩,实际上“光彩背影”都被人瞧见了。子素忿忿地对庒琂说“此举与掩耳盗铃有何不同”,回至镜花谢里间,坐了许久,子素的心都无法平静。
庒琂知她生气,过多的言语也没有,相互陪伴,久坐炕边,听窗外来风爽打秋叶,只有沙沙作响。入晚,老太太差人来请,说北府献来几个入秋时菜,让庒琂过去用餐,子素担心北府的人还没走,多嘴问那丫头说曹氏是否留在寿中居?丫头说曹氏跟老太太议论完中秋入贡的事早回北府了。因说老太太身子欠安,寝食无欲,曹氏才想起让人做几个入秋的菜,当是孝敬老太太。老太太没什么胃口,这次叫庒琂过去吃了算了。
听着,意思是说老太太晚间的饭又不想用了,让庒琂过去替她吃。
子素自由做主帮庒琂回绝了:“姑娘身子也不好,竹儿姐姐知道的,亏药先生给了两服药,如今没吃完呢,入秋膳食多是大补大热,怕姑娘的身子受不住,就让梅儿姐姐她们吃吧!”
来报话的人会过意,按子素话回去给竹儿说,竹儿不敢给老太太讲,只当庒琂过来用了。转头又去对梅儿说:“二太太送来的菜放着可惜,琂姑娘说让你们吃了,她身子正在吃药呢,不过来了。”
梅儿听得,便知道镜花谢有心膈应人,心里头越发不满了,却照旧领了这份情,一个人把北府给的菜吃个精光,连汤汁都没给竹儿等留下。吃完东西,又把去镜花谢传话的丫头子叫来问可是琂姑娘说叫她吃的?那丫头哪知道梅儿与镜花谢的“恩怨情长”?便把子素的话原原委委给梅儿说一道。听毕,梅儿气得肝胃痛疼,一夜没睡着。
次日一早,寻得老太太躺养的空儿不用伺候,梅儿赶去北府给曹氏致谢。说是想去致谢,实际上想找贵圆再求头两日的事,并把镜花谢对曹氏的不敬参上一把。到了北府,那边的下人们早已起来忙碌,倒不比中府那般慵懒,一路进北府大门,处处见人来人往,搬物件,挪花盆,扫秋叶,旮旯犄角都不见有闲人。那些人一见梅儿,也都知礼,姐姐长姐姐短给她请安。此番情景,中府与北府的境遇,可谓天地区别呀,站在北府,着实令梅儿身心舒爽。
往曹氏那院屋走去,未行至门口,半路见到庄琻和庄瑛姐妹,她们从曹氏那院屋出来,想必是过去醒晨请安的。
梅儿没上前与她们会面问礼,因听到姐妹两人与丫头说私话。
听到庄琻的丫头万金说:“昨日说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姑娘你又不肯去。这会子太太不愿见我们,怕是生我们的气了。”
庄琻道:“伤疤痛你倒忘得快,我去寿中居请安,安谁的心?你说这些是没由来,净是堵我的心。”
她妹妹庄瑛劝道:“都过那么多日了,姐姐还生那气做什么,老太太不是叫二哥哥来向你道歉了么?我们太太不见我们,也不一定是生气,听说这几日忙中秋礼节,进宫入贡的事比旧年要繁琐些,太太和老爷闹这段日子,好些事怕要费心整理。没工夫也是有的。”
庄琻道:“你少来和稀泥,你的好心好意,放在哪边都不招人待见,我劝你省省。像我多好,该说的说,该吃就吃,不碍怕任何人。管她老的小的。”
庄瑛叹息,也不再劝了。
梅儿听到此,往一边缩躲,避开庄琻这火气小姐,生怕自己出现又招她不爽,毕竟庄琻才刚说的那些,明的暗的是对老太太有怨言,自己又是伺候老太太的人,见了自己,可不是见了老太太,令庄琻火上浇油,惹之不快?
等庄琻、庄瑛姐妹忿忿不平离去,梅儿才从暗处出来,再站到曹氏院门口却已无心进去了,怕打扰曹氏忙碌事务。正掉头往外走,忽然身后传来贵圆的声音。
贵圆喘小气儿出来,因见一个丫头子的背影,便叫道:“你给我回来。”
梅儿心惊,落步子回身。
贵圆见是梅儿,震惊不已,快了几步上来拉住,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梅儿给贵圆端礼,笑道:“吃了你们北府入秋大菜,撑了我一夜,心虚呢,早过来给太太赔罪。”
贵圆讥讽地道:“那怎又走了?”不容梅儿回说,又问她:“见二姑娘、三姑娘没有?”
梅儿道:“才刚似乎看到姑娘了,怕认错没去请安呢!我以为太太大早上忙见客,犹豫了下,还是改日再来比较好。巧又给姐姐你看见。”
贵圆假意拧了梅儿一手臂,啐道:“贼心肉,说这话不怕雷劈。你端端的来,有你怕事的时候?你的心比我们二姑娘还大呢,还怕我知道不敢说!”
梅儿脸色一红,娇嗔看了一眼贵圆。
贵圆又道:“怎么的?我们太太昨天捎去的菜老太太赏你了?”
梅儿道:“我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左不过吃别人不吃的。”
贵圆噗嗤一声,道:“我还求呢!留点儿汤丝给我没呢?”见梅儿勾头笑,便不悦了:“就知道你是口是心非的人。”
梅儿道:“我的心剥花生似的,红的白的全在姐姐眼里。不是我说句套烂鞋子的话,太太给的东西多金贵呀,偏偏镜花谢的人不要,还没放在眼里,指着说给猫狗儿吃。我见倒了可惜,又是你们北府的,就拿来吃了。说是给猫狗儿吃的,我再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拿来跟姐姐分享。这等好心好意,姐姐不感激我,反而这般责怪我。可见姐姐跟我不同心,看不到我的好。亏我一早给姐姐请安来了。”
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段,贵圆很是服她的口,连忙认罪道:“好好好,算我怕你了!”又四下看看,小心翼翼道:“你跟我说的事儿,我给外头看门的说了,但凡再见那人,远远的轰出去。你可得记着我这份人情。”
听得,梅儿喜不自胜,梨花带雨抱住贵圆,亲姐姐好姐姐的,很是亲密。
贵圆受不了她这般,急推开,道:“我拿自己的皮脸不当皮脸,可为你兜下的。这事儿啊,算完结了,以后别再为这个再来闹我。”
梅儿端礼道:“谢姐姐了。难怪我一夜睡不着,敢情姐姐跟我的心是一同的。早是心灵相惜呢!姐姐,等你得空,我置一桌子,到时,伺候你几杯薄酒,你可得赏脸才好。”
贵圆摆手道:“见我得空?这不是忙中秋的事儿么?府外大办宫里的物件儿,府内中秋宴也在日程上了,一点儿空余时候也没有。忙我没什么,我们太太没一顿安稳的,头先那身子没缓过来呢,又扎进去了,真叫我瞧着心疼。才刚二姑娘和三姑娘来请安,太太在里头拟单子呢,熬了一夜,哪有工夫?二姑娘却不知道,说好些难听的话,你不知道多伤人。我们太太如今不大入心管她了,可我瞧着人家母女一场,何苦闹这般离心?就追出来,想圆和几句,不想她脚跟子这么快。”
梅儿蹙眉头道:“哟!难为太太了。二姑娘不至于这样啊!”
贵圆道:“你知道什么!你的眼都在中府里,哪容得下别府的人。”又低声道:“二姑娘这样,还不是因你们中府镜花谢的琂姑娘!琂姑娘说话不算话,拉下老太太一起,怪让人难过的,往日老太太对我们二姑娘三姑娘不这样的。”
梅儿讽刺道:“是呢!以前老人家说啊,外头的都是宝贝!”
贵圆见出来久了,赶紧推着梅儿走,道:“你不必往这边来的,确实没空儿见你。你回吧!我还得进去伺候着呢!”
梅儿端礼,万分感激,临走时,还不忘记把头夜吃的菜再拿出来说。贵圆倒没应什么,脸面上已露出些许不满了,送梅儿走了之后,回屋里伺候,等曹氏忙停歇息那会子功夫,她便把送菜的事给曹氏说。此处,曹氏听得,会如何作想?
曹氏怎么想梅儿不知,但是,梅儿已把想传达的意思传达完毕,收获的也收获尽全,她算满载而归了!
于是,梅儿心满意足,神清气爽沿道回中府。
到了中府外门,欢喜着呢,却被子素挡头来问罪。
原来子素起早,要打水进去洗脸,顺道开镜花谢院门,巧见梅儿走出中府,她追了出去,想为头日的事跟梅儿论几句。谁想,一眼看梅儿往北府去了。子素见梅儿跟北府这般鬼祟,心中那团火再次升高,便定定的在槐树底下等她。
如今,梅儿回来,子素挡在她前头,似笑非笑,讽刺道:“梅儿姐姐早啊!”
梅儿懒得抬起眉眼,大有不愿搭理之状。
子素哪肯让身,紧挡住,道:“姐姐昨日还这般抬举我们镜花谢,这会子怎不理人了?难不成老太太也这般不待见我们姑娘?”
梅儿呵地一声,终于抬起眼睛看子素:“这怎么说的呢!我昨日确实说你们镜花谢几句,可也没说你们姑娘如何。又关老太太什么事儿。”
子素点点头,笑得十分灿烂,忽然,笑脸僵住,冷冷盯住梅儿看,之后决然转身,道:“我们姑娘辱不得,镜花谢就辱得,不知姐姐什么意思。好歹大奶奶在镜花谢住过的,大奶奶往昔如何大家都知道,今日如何,也由不得别人那般欺辱。我们姑娘不跟老太太说,我去跟老太太说!大不了,我去东府跟大太太说,跟大姑娘说!”
梅儿急了,赶紧去拉住子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