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庵所,结草为户,草木静伴,利于修身养性。这是幺姨娘说的。
在曹氏来南府时,幺姨娘跟普度议论建庵立寺的事。纯光过世仙去,老太太让幺姨娘迁棺至南府,在南府料理丧仪,让纯光的徒弟普度日夜诵经超度。这日,郡主、曹氏都过去瞧,略表对南府的关心,也替老太太来走一遭。
在南府行走,因宝珠的事,郡主和曹氏无过多交集。各自跟幺姨娘言语几句,又关心普度一些客气话,便各自回府。回府后,郡主遇子素,曹氏碰到庄琻打人,也是件件糟心,不遂人意。
因庄琻倾慕肃远,找子素套近被拒,回来泄怒,虐打琐儿,曹氏查问清楚,说要去找西府太太郡主找说法儿,贵圆拦住了,劝谏几回,曹氏这才不去西府,可想着南府幺姨娘的为人和顺,跟郡主来往颇为密切,因而,再来南府找幺姨娘。目的是,倾诉,亦让幺姨娘知道郡主她们西府是什么样的为人。
到南府时,正好听见幺姨娘跟普度说话。
幺姨娘说:“在府里建寺庙不合规矩,也没权利。远古大汉朝代,有府中立庵的做法,但凡有看清凡尘,想脱俗清修的,在家内安一处草木庵舍,以此为修行之户。到如今,草木庵舍,也难寻,心里有,居住什么地方倒无所谓。在我们府里建个静修的地方,要做起来,算个头例,放在以前,老太太断断不允许。可见你们来府里,让老太太感受到善果根本,老太太的想法转变了。又要我承接这事儿,我想呢,等你师父打点发送完毕,再给你安一处地方,目下只有先委屈你几日。”
普度毕竟年岁小,刚失去师父,又寄人篱下,主家人发善心,她自然不敢说什么,更没得要求。原本想,等师父的事处理妥当,便被送回仙缘庵,谁知竟要留下她。平日跟师父在寿中居佛院,虽然没怎么出门,每每看见府里的那些人物,听见那些说话,自己有些神往。夜里暗想,要是能在这里修行,跟这些人物一处,也是极开怀的事。
当下,普度是高兴的,很乐意。
幺姨娘有许多无可奈何,论理讲,她愿意留下普度,四老爷庄耀似乎不太满意,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却不敢反驳。跟普度说这话,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宽她几日,再跟四老爷合计合计。
曹氏在外头听到之后,走进来,道:“这样自然是好,你为我们北府祈福,也为东府的祈福了。只是委屈你南府帮着我们照应着。说句打脸的话,她们师徒进来,还是我引的头。老太太如今不提了,我心里终究挂着,多少觉得对不住她师父来。”说呢,曹氏抹着眼泪儿。
幺姨娘拉住曹氏的手,让她到炕边坐,道:“太太的心,都为我们府里。平日向善,只是偷偷的不给人知晓,善心善行,想必她师父也不会责怪你。”
曹氏道:“但愿如此。要是你们南府觉得麻烦,横竖我再把小师父送回仙缘庵。”
普度微微抬眼,看了曹氏一下,心里有些不悦,这说得好好的,要被留下了,她一来就要让送走,这人极坏。当初接过来的时候,千好万好,师父和她住进寿中居,这人就没再出现问一句好话。普度对曹氏,是有意见的,鉴于曹氏是主家太太,她是一个小尼姑,又敢说什么呢?
幺姨娘听曹氏如此说,有歧义,倒有要赶走普度的意思了,遂而,道:“这个恶人,太太别做,我也不想做。老太太发了话,得厚待人家仙姑。”又说:“太太不才回去么?怎又来了?你府里添新贵,少走我们这白门屋子为好。”
曹氏叹道:“信就有,不信则无。善恶自在人心。如你才刚说的,那庵舍,历往草木建筑,今儿你看外头仙缘庵,金碧辉煌,皆是皇家气派,还不是个个修得真仙身,未必清苦才能出佛陀。可见修行在个人,富贵乡府可,乡野茅屋也行,你说白门屋子不也同理?说白门,我当是喜庆红门也成。有什么好介怀的。”
幺姨娘转头看一眼普度,怕她误会,毕竟曹氏把她师父的死说成红喜大事了,这等失礼,曹氏还不自知。好在普度年岁小,不懂得这些世故,想必也不计较。
幺姨娘道:“太太回去又来,就为跟我们说这些?我都跟小师父说好了,等过了她师父的事,我们再给他落个清修的地方。”
曹氏“嗯”点头,心思却在庄琻那事儿上,道:“我本不想来你这儿,看如今,我能去哪儿说呢?好歹这里有位神仙在,我得来说给神仙听才好。平日你看,东府添了人,我们北府添了人,多少好事不好的事都往我们两府来了,落得你跟西府干净。原本,我是要去西府说,又觉得不合适,没道理。”
曹氏这说话跟平日大不相同啊,幺姨娘心里诧异。
曹氏道:“我们二丫头今儿去镜花谢,吃了一鼻子灰。”
幺姨娘凑头过来,低声对曹氏道:“琂姑娘回去了?”
曹氏道:“是琂姑娘给二丫头吃灰,我看在老太太疼她那份上也不计较,偏偏不是她。我不说你还不知道,说了你又得说我小气。二丫头听说琂姑娘去西府小住几日,这不回来了,巴巴的过去见人家,叙姐妹情分,人没见着,倒被子素给打骂回来,才刚委屈得要死要活的。我说,这府里才去两个,你何苦这般急着上路陪着呢?人家仙姑要回佛祖身边,你这跟谁去?落个孤魂野鬼,到底可怜了谁?”
幺姨娘眉头蹙起,道:“这子素原也是个知感情的,眼里怎没个人呢?不像她的为人,倒不像跟琂姑娘一处的了。”
曹氏哼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幺姨娘安慰道:“也难怪太太要去西府说,到底,琂姑娘是西府的。不过呢,斗斗嘴罢了,我们府里的姑娘喜爱这样玩,太太跟这些小丫头子置气,不合算。”
曹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愉快的表现,身后的贵圆干咳一下,她又赶紧换回脸面,道:“你说的对,斗斗嘴罢了,能把心高气傲的二丫头斗到要死要活,镜花谢也是有本事的。”
幺姨娘笑道:“那太太的意思,要我去给郡主说说?”
曹氏正是这个意思,却说:“哪要你去说嘴,我就是心里憋着难受,来跟你倾诉倾诉。几府里,大太太一介女侠客,大话江湖,说这些她未必懂,我巴巴去跟西府的说,怕她觉得我有意去问罪,家里二丫头死啊活的逼我,我难处啊,不找你说,我还找外头的大姑娘?再说了,这种事找老太太说去,还不够她捶我,日后还有脸没脸给我了。”
说下去,曹氏又擦几回眼睛。
幺姨娘大约听明白意思了,曹氏不想得罪人,干脆让自己去跟郡主说,好让郡主拿说法。
于是,幺姨娘道:“太太啊,你宽心着吧。你没事儿别掺合孩子们的事儿里头,憋屈了你自个儿不值当。篱竹园那边,你上上心才好,二老爷注重那边的孩子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孩子管亲妈叫姨娘,可是口口声声叫你太太娘亲的。”
篱竹园已生产,得了个男孩,幺姨娘说这个,提醒曹氏该注重那个孩子,毕竟姨娘生的,最终认的是嫡母为亲母,二姑娘虽然受委屈,终究要出去的,让曹氏提早自个儿筹谋琢磨,不要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当然,也想替子素把这件事遮掩一下,算帮西府遮掩。
岂料,幺姨娘说到篱竹园,曹氏更气了,顿时无话。
幺姨娘道:“瞧吧,我又说错话了。等过会子,我去给仙姑上香,消除我的嘴碎罪孽。不过,太太,我句句向着你,你别往心里去。你既然来找我说话,可见你心里有我这个人,我怎不知太太的好。放心吧,没事儿的。二姑娘若有什么,等过一二日,气消了便好,若不好,我让六姑娘七姑娘逗逗她,管把你们北府的瓦片笑翻了不可。”
安慰好一阵时间,曹氏才止住泪水,才不抱怨。
幺姨娘对曹氏说:“才刚我说要给普度师父立个庵,那等她师父发送之后,其实,我心里已有想法了,也是定不了。比方说,这名字吧,总不能用仙缘庵的号吧?”
曹氏道:“取名字的事儿,我最不懂,若不然,你啊,找西府的议论,她家诗书一肚子,出口点字成金,包给你个好的。”
幺姨娘笑了笑,没说什么,怕涉及太多文墨话语,会让曹氏误会,反说耻笑她不懂文化。
听到此处,普度心里安下了,很是感激,暗暗欣喜。要知道,她回仙缘庵将处处遭人排挤,真回去,没师父依靠,还不知道被人怎么敌对呢,平日师父又爱得罪人,此是她心里担忧的。
别过曹氏,幺姨娘送普度去法事厅,再上一回香,便领着丫头瑞儿去西府,留下丫头祥儿照看南府。
此去西府,就为帮曹氏递话,另外,议论一下给普度建庵舍取名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