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府坐落在京都长安街东尽下处。
府门正朝长安街面,气势恢宏。
远远看,见竖有三扇门,大门上头,门匾赫然题有“庄府”两个鎏金大字。两侧是角门。
夜晚。
庄府大宅邸,金铆红门,门口檐下,红灯高挂,八根漆朱柱子高高鼎立。
台阶下,两骑石狮子活灵活现盘踞门前两侧,令人望而却步。
稍走近,能听到大宅院里有炮竹琴声等闹热传出,好不欢喜的光景。角门门口蹲守着四名门仆,应老太太的大寿恩典,在门口摆一方矮长桌子,桌上摆放各式菜肴美酒,门仆正逍遥自在吃食。
正大门却是紧闭,唯有左侧角门里头透出几缕华彩光照。
卓亦亭和三喜随药先生赶到庄府门外,听到里头闹热之声,又看到门口那些张灯挂彩的光景,他们不敢直去求门。
他们先在不远处观望,趁这时,拨弄身上的衣裳,好齐整些示人。
当三人待要迈开步伐,向庄府大门走去,忽见一队官家穿戴的人浩浩荡荡提灯而来。
三人怕被发现,又退回去藏好,远远的,只见那些官家打扮的人,有的捧着八宝盒箱,又有四人成挑的礼箱,好不气派。
药先生冷冷地说道:“瞧,这是宫里给老太太的赏寿,竟如此多。卓府案发,他们竟不知道,还是视而不见呢?”
卓亦亭冷冽道:“古有云:盛极而衰!见好未必是真的好。”
药先生赞赏看了卓亦亭一眼,说:“姑娘小小年纪竟通晓这道理,实属难得。”
这时,只见门仆哈腰向宫人问安,开了大门,又有一门仆引领官家人等细数进入。
等眼前的人进去完毕,药先生招呼卓亦亭跟三喜向庄府大门走去。
卓亦亭知道此刻每走一步,前方就是一遭险境,赌注若输,后果自然知道的,却又不能退怯,若退,哪里有脸面见死去的父母?
她一边走一边想,眼泪不自主掉下。
药先生看到卓亦亭掉泪,微微放慢脚步,示意让她注重。
药先生激励道:“姑娘好生想想,若想报仇,等进去拿了证据,他日有机会翻牌,不怕报不了。书上说得好:世事皆有前因,有现时报的,有后来报的,不都是时候未到吗?我看,姑娘现如今哪里都去不得,保不准海捕文书已下了各部各州,明日天亮,就海天遁地的寻你了!正好,能进得庄府,他们也会念你母亲的情,在里面躲一躲,一则安身立命,二则暗查拿住证据,无论何证据,以备他日用。若是你父亲有朝一日昭雪了,也是你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得来的,不负你父母生你养你一场。”
卓亦亭暗暗点头,收住眼泪。
三人向庄府大门走去。
庄府门仆正在门口吃肉喝酒打趣说笑,未曾注意三人到来。
卓亦亭和三喜一身少年小厮狼狈装扮,多少有些心胆亏怯。
每每行走,躲躲闪闪的。
药先生打在前头,上去给庄府门仆打躬,作揖道:“给几位爷问好,敢请几位爷进去给你们家的老爷报一声,说卓府姑爷家来人了。”
门仆喝了酒,眯着眼睛看药先生一眼,又抬眼看不远处的卓亦亭和三喜。
门仆讥诮道:“是卓大姑老爷府上的?”
药先生哈笑应道:“是是!”
一门仆扯了一口肉,闷下一碗酒,方哈哈大笑,对药先生啐一口,说:“您老蒙我吃了几口酒,以为我醉迷了眼睛。这还大姑老爷家的!哈哈哈……知道我们老太太今儿过寿,先前来几波人进去讨了喜儿,也不曾说是哪家亲戚的来着。老太太恩典,给赏银打发去了。现如今,开宴了,进去给爷们看见,我们岂不是遭骂。明年来早点吧!”
门仆当他们是来乞讨的。
药先生又说:“几位爷,你们看,那可是卓府府上的二姑娘呢!应该来过门的,理应是认得?”
门仆不再理会,扬手让药先生离开。
药先生向卓亦亭招手,示意走近点。
药先生说:“几位爷再仔细瞧瞧,看我说的是真是假?进去报了,少不得府里的爷和老太太赏谢你们的。”
门仆看了看尴尬躲闪的卓亦亭,便又哈哈大笑,说:“姑老爷家的姑娘这般不打点自己?你说是姑老爷府上的,为何姑老爷和姑太太不来,差你们三个来?即便姑老爷不来,表姑娘表少爷也是一同的,可见你们是骗子,若再不走,我命人拿你去衙里问话了。”
卓亦亭听到这里,拉了拉药先生,药先生还继续讨情。卓亦亭不乐意,又见拉不动药先生,她自己抹着眼泪扭头就走了。
药先生看卓亦亭生气离开,便扭头叹息,跟了去。
殊不知,此时的庄府,闹热非凡,处处风光,细说不尽。
先有门仆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听得,众宾客在喧闹贺拜间停下,翘首以望,想看宫里派来什么贺礼?
不多时,只见一队宫差抬着几个大箱子快步进二门,三门,直进中府大厅外院。
一个门仆匆匆穿过宾客间,行至一个六旬老爷跟前。
只见这老爷身着暗红色的褂袍,胸前挂着一枚金链挂表,表怀入衣内,烛光映下,金链搭在暗红衣裳上,显得庄重富贵。他一直露出喜盈盈的笑意,给众客作揖。这便是东府大老爷庄熹。
当下,门仆附在庄熹耳根低声报:“大老爷,宫里来人了。”
庄熹听闻,大大一惊。
要知道,宫里来贺,全府皆要到大门外跪迎才是,当得知宫人已进了门,府众更加惊慌了。
庄熹迅速提起袍子下摆,匆匆上台阶,向二老爷庄禄和三老爷庄勤说:“给老太太说,宫里来人了。”
庄禄肥头大耳,一派商贾肥油模样,身上着一件暗金沉黄褂子长袍,手持一串翠玉玛瑙珠子,一听到宫里来人,欢喜不得了,拍着珠子忙不迭进入大厅。
三老爷庄勤一身暗蓝色套褂袍,文官模样,不如庄禄那般欢喜,倒沉稳客气,伸手请示庄熹下台阶,好前往迎接宫人。
大厅里头,庄老太太跟孙子女们及儿媳妇们一道,陪客宾家眷谈笑。
庄禄晃动肥胖身子陡然进来,一头抹汗一边结巴报喜,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等庄禄报完,老太太隆重起身,庄禄摆架似的搀扶她喜迎而出,到了厅外,已然见到宫人齐全抬东西来到。
受皇帝差遣来道贺的是内廷大太监玉公公,他眉开眼笑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自主地对着宫人等倒跪,身旁家人众客皆跪下。
只见老太太呼道:“奴才庄氏合府迟罪恭迎圣恩。”
玉公公忙上去,扶起老太太。
玉公公喜道:“贺老寿星千秋,愿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庄老太太忙不迭地招呼道:“谢玉公公,公公请上座。”
玉公公道:“谢老寿星盛情,先宣知圣上的口谕吧!”
老太太又携众人跪下听谕。
只见玉公公不急不缓道:“圣上言谕,庄氏老太太封号【南山寿人】。特赐玉如意三对儿,金叶子一箱三百两,珍珠六百六十六颗,滚金镶玉夜明珠三对儿,福禄寿全玉器一箱,金寿碗一副,金佛一尊,金镶珊瑚头箍九围,宫纱九匹、绫九匹、纺蚰九十九匹,貂皮袍九件,松石朝珠九盘,以赐绵福。”
庄老太太听宣完毕,叩头道:“奴才庄氏叩头拜谢主上隆恩。”
丫头竹儿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客气地又道:“烦劳公公替我恭请主上圣安。”
玉公公又贺:“老寿星今得了封号,无比荣耀。”众人见状,纷纷出言朝贺不必细述。
老太太喜不自胜,招呼庄熹庄勤道:“大老爷、三老爷还不请公公上座。”
庄熹、庄勤听命,作揖邀请。
玉公公回作揖道:“今儿还有事务,宫里娘娘们的传宣还等着呢,这不,晚了要耽事。还有,太后说了,还有赏的呢!”
老太太眉开眼笑,欢喜得不可言语,巍颤颤拉住庄熹的手说:“大老爷赶紧的,看劳动了公公。”
庄禄将准备好了的银子托盘递给庄熹,庄熹呈献给玉公公,玉公公也不客气,接过钱盘,转递给随从,有要走的的光景。
老太太又多问出口一句:“太后及各宫里娘娘可安?”
玉公公回道:“太后极好,只是老太妃近日不大进食,听得太医院的说光景不大好。其他各宫里的娘娘极好的,可……”
老太太追问:“媛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玉公公俯下头给老太太说:“去岁不是得了主子爷吗?升了封号,听说圣上准备再升贵妃位,没想到产后红没落净,身子大不如前,又巧碰到卓府……”
庄熹看着老太太大寿,担心玉公公说些不吉利的话扰了她的心,故笑脸迎上附了句:“倒承公公在宫里头照应。”
玉公公一听,便转笑道:“老寿星洪福。”
大意止住不该说的话了。
又见太监们将抬来的礼,细数往大厅内抬入停放,然后列位有序跟玉公公出去了。
老太太若有所思看着太监们离开,又转笑对宾客。
宾客再三恭祝不尽,彼时,管家旺达上前对庄熹道:“大老爷,该时辰了。”
庄熹对庄勤和庄禄点头,三人对老太太道:“母亲堂上坐,是时辰了。”
接着,大管家旺达立在老太太身旁,开口:“鸣鼓——!”
老太太被众人拥簇进大厅堂上,众人如鱼贯耳跟进去,门外里里外外挤满了宾客观望。
庄勤正要进去,忽转过身子,招呼站在门口的下人,叫四儿的过来问:“姑老爷来没?”
下人四儿回道:“没见着。”
庄勤沉着道:“再去瞧瞧,若是还没来,差人去他府上请。”
四儿应了声下去。
庄熹赶了出来,听到庄勤嘱咐四儿的话,便说:“大妹妹和妹夫理应是到了,都这时辰了。进去吧,拜寿了!”
庄勤点头道:“等老太太问起,就不好说的,大妹妹不曾失礼,这么多亲友在,传出去岂不是……”
庄熹说:“大妹妹一家才进的京,怕是路不熟。”兄弟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进堂里。
这时,鼓声停,大管家旺达呼喊:“锣——”
锣响了三下。
大管家又大声道:“祝寿——”
只见——
儿子辈的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兄弟齐跪。他们正要祝寿,老太太忽然想起了庄惠。
老太太看着庄禄问:“你们大妹妹姑老爷府上的呢?”
老爷们互相对望,没言语。
大厅内外,客宾人等见这种情景,皆有交头接耳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