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的农村生活,有很多事实教育了曾老师。一是学校,其实,要严格地说,也算不上一个什么学校,那就是一所比老百姓高大宽敞的两间普通的房子,办公室没有,连个厕所都没有;一个班的学生,应该到校五十人,来的去的每天也没个全出席;实际在校学生只是入学率的百分之三十,干部上报仍是百分之九十五。曾老师虽是个老实人,面对当前他也没有办法。
学生必须全面发展,可是,力所能及的是,由于条件限制,暂时只能上语文、数学课,好歹曾老师自己是个全面发展的人才,他还可以教学生画画,唱歌,每周还可以给学生上一堂体育课。学画基本知识以外,就是必画工农兵形象,高大美英雄;学唱红歌东方红,太阳升等。
小小的圈子,局限的场所,别怨曾老师不可以发挥才智。他想的,别人不让做,别人让做的,他没法子做到。
面对人生,曾老师只能是和学生真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一间草房子门前挂着一片破犁片,那就是上课铃。没有钟表,老师看太阳,大约时间到了,老师就去敲响破犁片,“噹噹噹”几声响,学生全部坐在位子上,老师就走到土堆课桌前给学生上课。下课了,老师不用去敲破犁片,他只是说一声“下课了——”学生就到屋前的一片空地上自由活动。
没有办公室,下课了,曾老师就坐在学生的土堆做的课桌上批改作业。改了几本就当时发给他们,没改的,学生做作业时,他再轮着改,改到谁,谁就拿去再做新题。
想给学生上好体育课,体育教学必须有体育教学器材和使用器材,这些器材必须自己去买,这项开支学校哪来的收入;想发展学生成为少先队员,可是没有红领巾,学校没有钱;想给自己置办教学办公用品,比方说,黑板擦,粉笔,红蓝墨水,哪来的钱买啊?曾老师厚着脸皮向村里的干部要,干部说,上级只是要我们把学校办起来,可没说让我们给你们学校开支——买东西——今天买这个,明天要那个,公家没的收入,我们干部又没有钱,我当个地方的小干部总不能为你这个学校掏腰包吧!曾老师啊——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吧,你可以向上级要,可以向你们的部门要求给解决啊!
曾老师在全乡召开的教育工作会议时提出这个问题,乡校说,你们是民办,学校置办什么必须要找村委开支,这些问题必须农村自己解决;又说,你那个小学校的性质是民办学校,民办学校就是农民自己解决学校的问题。
办事踢皮球,简单的开支无人问,民办也好,公办也罢,反正花钱的问题,谁都不想管,说来说去曾老师只能是自己解决。曾老师咬咬牙,紧紧裤带,只有把自己的每月二十几元的工资瞒着老婆,私自扣除一点点,上个月偷偷地给学校买个手拍的皮球,买副跳绳;下个月又给学校买副羽毛球拍和几只羽毛球;再等几个月又给学校买瓶办公墨水和自己办公用的水笔。
曾老师为了这些事,虽说是一点儿小事,可常常难为地摸着自己的头发愁,也有时会暗暗自语:“人生好苦啊,怎办呢?——这是自己选择的路啊——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必须走下去啊——”
好歹到了秋季,熬到了农民秋收的季节,曾老师想出了一个办法,厚着脸皮向村民要他们没复收过的山芋地,花生地,带着学生去到田里复收山芋和花生,把农民自己收获拉下的一粒粒花生和山芋蛋再用头或是钊钩一下子一下子从土里刨出来,再把这些复收来的产品自己挑到街上去卖,学生们年龄小啊,你又不可以使用他们干这些事。
还有一个办法,曾老师就是利用星期天组织学生到长着荒草的地方去割青草,把割来的青草放在学校门前晒干。曾老师自己再利用一定的时间,把晒干了的这些干青草自个儿挑到附近部队的马场里去卖,卖了钱就可以办了很多的事,就可以解决了没有任何人帮助解决的这个民办小学校的事。
民办学校,其实,这里只是个民办学生班,上级不支持,农民不理解,地方踢皮球,曾老师只有自力更生解决当前面临的一些具体的困难,在某些当权者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有一件最头疼的事,就是学生在校生不稳定,今天这个来了,明天那个又缺席了;今天那个女生请假看孩子,明天那个男生帮着家中干活。你不能不批假,说不好那个家长一耍脾气就直接不让自己的孩子到校读书了。
学生不能安心读书,老师心想把学生的学习成绩提高,那真是比登天还难。你给个别学生补课,很难补得了,那不是个别的,是普遍的。
上级每次检查抽考农村民办学校小学的学习成绩,哪个学校的学习成绩都不好。抽查组只有暗暗叫苦——什么玩意儿,什么学校啊,怎么就是这样的成绩啊?
曾老师有时还会受到表扬,别的学校平均三十分,他的学校可以平均五十分,“瘸子里面选将军”,——他还是名列前茅!
对于农村这样的小学校,“流生”现象曾老师非常的头疼,他这个正式教师有苦难言,很多的临时招上来的民办老师更是如此。
他偶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几年前,过好日子的风潮那时候,他不知怎么的也被分配到这个村子里,说是办个“耕读班”,其实也就是个小学生的班级,不过招来的学生大小不一。有的七八岁,有的十几岁。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叫什么牛什么的,他记不清楚了,来到校的第一天就打了好几个学生。他批评了他。这个孩子一睹二气,就再也不来学校了。自己不来,还拉拢了好几个男孩子也不回来了。可是,那个时候的耕读班时间不长就随着生活困难而解散了。
这些事对于曾老师都是一个个非常值得记忆的值得思考的问题。
农村就是农村,有些事情曾老师想都不敢想。幸亏面前的学生都是些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子,有的特别温柔可爱,下课的时候,她们常常偎依在老师的身旁,有的还想爬到他的腿上坐着,有的在身后抱着老师的脖子乱晃荡。这种情景,好似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刚孵出的小鸡。曾老师也不好嚷嚷她们:好容易找上门都找不回来的女孩子,你要是把她给吼跑了,再想找回来就不容易。不在意这些小事当然就不算一回事。曾老师时不时的也很多心,他害怕,假设有的人在意这些事,那又怎么办?有一天,要是让某个在意这些事的家长路过,发现了这种场面会有什么想法。
他有时真的也会害怕,因为“这些事”突然遭到别人的辱骂或者恶意的攻击怎么办。
晚黑的夜校里,成年人更是如此,男女如果授受不清,那将会让自己难以在这儿做人。他突然想到了有些日子金花一个人到他的屋子里让他给她补课,这件事情要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或是让不明事理的人发现了,那将会怎样?他不敢想下去。这里可是非常边远和落后的小山村啊!虽然那个女孩子的嘴里还喊着“开放,开放”什么的,别人可不理解什么“开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