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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她们在图书馆门口站了一小会儿,马车就停到了面前。没等车夫下来,兰斯特伯爵就向车夫示意别动,自己上前一步殷勤地打开车门,并且体贴地伸出手,让伊兰扶着上了车。

她们俩面对面坐着,相距不到三英尺,一路无语。

兰斯特伯爵不说话,只是满脸堆着暧昧的笑容看着伊兰。伊兰大感不妥,又苦于找不到话题,只能把眼神移向窗外,看着街景。

此时此刻的伊兰正后悔不已,她懊恼自己不够坚持,不该答应伯爵的请求,允许他送自己回家。假如被好事之人看到,传出去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像她和兰斯特伯爵这种自带绯闻体质的人,应该要相互避讳、彼此敬而远之,否则很难说会引出什么夸张的传闻。

可是她今天面对兰斯特伯爵时的感觉有点奇怪,不像以前那么抗拒,好像多了一些亲近感。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们之前许下了成为朋友的诺言后,自己就对他放下了戒心?

伊兰正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骤停的惯性,使心不在焉的伊兰来不及掌握重心,眼看就要直直地扑向对面的兰斯特伯爵。幸亏伯爵身手矫健,及时用双手撑住了伊兰的肩膀,才避免了让她一头栽进兰斯特伯爵怀抱的狼狈。

伊兰尴尬地扯出笑容,坐正身子,本能地将身上的纱巾裹得更严密一些。

兰斯特伯爵笑得更加暧昧,心中暗想:“这一回终于接到你!”

“没有受伤吧?”

伊兰摇了摇头,把头靠近窗口,想要看清楚路上的状况。

只见越来越多的人潮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涌来,看他们的穿着应该都是工厂里上班的工人。伊兰不是没遇到过交通阻塞,可是这一次她感到情况不妙。

马车被围困在人群中央,无法动弹。

“还没有到放工时间,怎么路上这么多人?”兰斯特伯爵看着越来越紧张的伊兰,心中也有些不安起来。他按住伊兰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使劲捏了一下,说道:

“我出去看一看,你坐着别动,千万别出来!”

兰斯特伯爵下车没多久就回到马车里,他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真不凑巧,我们遇上了罢工。”

“罢工?真的罢工了?”

“是的……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让您受伤的。”

兰斯特伯爵话音刚落,周围的人潮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怒吼声。

“维护工人的权利!”

“工友们,团结起来!”

“反对雇主削减工资!”

伊兰直觉得耳膜翁翁作响,此情此景让她回想起了若干年前,仆人带着她亡命天涯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为了躲避追兵不得不东躲西藏,那种感觉仿佛全世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到哪里都有无数的人在追赶她。连续一个多月日夜兼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身心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逃脱噩梦的惊扰。

童年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

忽然车外有人大声呼喝:

“瞧!这辆马车里坐着有钱人!就是他们压榨工人,害得我们日子都过不下去!”

这一声大喝立即引来群情激愤的人潮拥到马车前,把她们层层包围、水泄不通。几个胆大妄为的人甚至攀住马车厢,狠狠地砸着玻璃窗,呼喝着里面的人下来。

兰斯特伯爵握起拳头朝着窗户挥了挥,可外面的人一点没有被吓着,依然攀爬着车厢,窗子被砸得咚咚直响。

伊兰的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控制不住地颤抖让她几乎就要坐不住,瘫软下去。

兰斯特伯爵见状立即坐到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在马车里很安全,他们不会怎么样的……再坚持一会儿,警察很快会来。”

伊兰将瑟瑟发抖的身子紧紧依偎在伯爵的怀里,双手情不自禁地抓着他的手。再也不敢多看一眼窗外狰狞的面孔,把头深深地埋在兰斯特伯爵的心口。

僵持了一会儿,忽然车厢的门把手转动了两下,似乎有被打开的迹象。兰斯特伯爵轻轻拍了两下伊兰的背脊,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

“别害怕……你留在车上,我下去守着门,相信我,不会让他们上来。”

说着,他掰正了伊兰的身子,在她抬眼看他的那一刻,深情地与她对视了一眼便下了车。

兰斯特伯爵奋力推开车门,外面的人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推门,而且力道非常巨大,把站在门前的人一起轰出去几步。

伯爵迅速下了车,又迅速关上车门,然后用身体抵住门,一边挥舞着手杖不让人靠近,一边大声呼叫车夫去找警察。

“你们这些野蛮人,让开!”

参加罢工游行的人虽多,但还算有组织、有理智。他们的目的是要停止生产,给雇主施压,并不是要制造破坏或伤害。他们的诉求不过是阻止雇主降薪或者解雇工人。看到伊兰她们的马车一时有些激动,毕竟不敢真正肇事,把罢工推向难以收场的局面。

所以他们虽然围住了马车、喊口号、拍车窗,却也没有真正过激的行为。归根结底,贫民对贵族还是有着深深的敬畏和崇拜。

兰斯特伯爵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敢下车驱赶人群。因为他知道,被压迫、被奴役惯了的人,不管之前多么声势浩大,只要主人举起鞭子,退缩是自然反映。一切都是虚张声势,骨子里的怯懦和对地位的认同感早已根深蒂固。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警哨声,兰斯特伯爵看到穿着制服的警察举着警棍向人群冲过来,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

警察的人数不多,却足以吓退罢工的人群。一时间,刚刚还有规律的口号声转眼成了漫天的呼叫,伴随着惊呼的是人们四散而逃的慌乱场面。

兰斯特伯爵担心这番慌乱的景像会让伊兰更加害怕,所以当他看到见周围的人群散开,他便打开车门,把头探进车厢内,对伊兰说道:

“好了,伊兰小姐,警察来了,场面已经受到了控制,您不要担心。”

伊兰转过头强忍住恐惧,拼命挤出笑容,朝他颔首,一颗晶莹的泪珠就这么从眼底滚落,顺着面颊滑到唇边。

兰斯特伯爵的心中泛起一阵揪心的波动,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凄惨的面容。她一定是被吓得不轻,虽然没有失声痛哭,可强忍的泪水更叫伯爵心疼不已。

警察抓了几名带头的工人,很快控制住场面,一场轰轰烈烈的街头罢工在二十分钟内被完完全全地镇压了。

兰斯特伯爵与警长简短沟通了几句,警长安排一辆警车护送伊兰的马车回家。

当她们回到威廉府的时候候已经过了五点,路上足足被耽搁了一小时,迪克森夫人和乔治正焦急地望眼欲穿。见伊兰迟迟未归,威廉还指派仆人出去打听情况,也不见回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得知伊兰回来的消息后迪克森夫人和乔治立即迎了出去。

兰斯特伯爵扶着伊兰,把她交到迪克森夫人的手中,说道:

“伊兰小姐受到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最好能请医生来。”

“出了什么事?”迪克森夫人大吃一惊,下午出门的时候,伊兰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回来时就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罢工,人群有些……激动,伊兰小姐被吓到了。”

乔治听后立即让管家安排人去请医生,女佣和迪克森夫人一起把伊兰扶回二楼的房间,兰斯特伯爵站在大厅看着伊兰上楼的背影,心里一时还无法平静。

兰斯特伯爵在威廉府又叨扰了一些时间,坐立不安地喝了两杯茶,直到医生和迪克森夫人下楼来宣布伊兰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医生随后开了点安神、助眠和帮助消化的药给她服用,吩咐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对于兰斯特伯爵的英勇行为,迪克森夫人万分感激,一定要伯爵留下吃晚饭不可。

兰斯特伯爵推说已经有了安排,礼貌地拒绝了。

“不过……”兰斯特伯爵停下正往门口走去的脚步,回头向迪克森夫人欠了欠身,说道:

“请允许我明天下午来探望伊兰小姐,迪克森夫人,我只有知道病人恢复得不错,才能安心。”

“那是当然!”迪克森夫人笑容满面地说道:

“今天真是多亏了您,伊兰才能安全回家,等她好了之后肯定要向您表示感谢的!明天请您一定要来喝下午茶。”

兰斯特伯爵向夫人点头确认了约定,转身前再次叮嘱道:“请照顾好她。”

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一路上,伯爵的心情都很不错,虽然经历了罢工的失控场面,但他感觉经过此事,自己和伊兰的距离似乎近了一步。

在路过花店的时候,他走进去预订了一个月的大束玫瑰,在卡片上写下威廉府的地址和伊兰的名字后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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