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中华民族世代沿袭的传统。千百年来,辞旧迎新,生生不息,已经成为中华儿女最重要的节日。
无论身在何方,有钱还是没钱,都要回家过年。
年味在小时候的艾林心中是一种惆怅,她那时候不明白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别人家热热闹闹的,自己家总是冷冷清清。有时去姑姑家过年,早上还得挨饿,只为了中午能够多吃点儿好吃的。
压岁钱更不能多想,这在艾林心中简直是个梦魇。
有一年,艾林的舅娘在一张桌子上给了她两元过年钱,没想,一转身就给她的亲侄女二十元。
穷就是这样,不仅全村人看不起,更是被那些所谓的亲人踩在脚下,没准儿在别人心中,这已经是个天大的恩赐呢。
从那以后,幺舅不再是舅舅。艾林也骨气,再也没有去幺舅家过年。
纵观外婆家和婆婆家,艾林只喜欢大舅和三姑姑。虽然是同样的两元压岁钱,但是他们都是勤勤恳恳的劳动人民,这对于艾林来说,胜过整个世界。
自打记事起,大年初一便是艾林最怕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有很多不认识的叔叔会来家里收账,到处翻江倒海找爸爸。
而他们往往都是无功而返,几次讨债未果后,有一次,一个叔叔气急败坏地干脆赖在家里不走了。
公公实在没有办法,在屋前的幺爷那里低三下四借来五十元车费,才把他请走。
那些叔叔的血汗钱一而再、再而三讨要不到,心里十分气愤,到处扬言说要打死爸爸。
以至于艾林经常做噩梦,梦见爸爸要不就是从高楼上摔下来,要不就是血肉模糊地朝她招手。
连续几年不见父母的身影,以至于艾林觉得自己是个孤儿。
艾林再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车窗外,那伫立在山腰间的破败房屋跟自己的家实在很像,只是多了一层楼和几个窗户。
这户人家一定是举家乔迁了吧,即使屋顶已经坍塌大半,也丝毫掩盖不了它昨日的辉煌。
汽车垂直穿过河流,蓑笠翁正在江中独钓寒江雪,似乎穿越了千年。
几处高压电线有条不紊地跨车而过,不断提示着艾林,这,是二十世纪文明。
春运的交通实在拥堵不堪,畅通不了几分钟又重新堵了起来。高速路上,浙江的,广东的,江苏的,几乎整个中国的省会的车牌都汇集在一起。白的,黑的,红的,银的是主流,偶尔会有一些绿色的,金色混杂期间。大家都朝着一个目的地出发,那就是家。
大巴车再次启动了,艾林望着窗上的雾水,情不自禁地写下了邹波的名。她和所爱之人来时,可从未想过现在的自己会独自守在窗边睹物思人。
她打开了手机,盯着那熟悉的面孔,摸了摸邹波那高挺的鼻梁,泪水决了堤,像那雾玻璃窗上一排排滚落而下的水。
艾林一打开qq,里面就弹出来熟悉的qq头像。
“要过年了,你在哪里?”
“我在回家的大巴车上。”
“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路上很拥堵。”
“好,要不你睡一觉!我在终点站等你!”
“嗯……”
艾林没有再回复,她的心是快乐的,又是伤感的,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对方。
平时,本来是三个小时就到的路程,现在才走到一半。大巴车不得不在服务区停了下来,车上人群下了百分之九十,艾林望望窗外,路已经变得不再那么拥挤了,此时的她归心似箭,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坐在艾林旁边的叔叔上完厕所慢慢从第一排走了过来,在最后一排坐下,他打开塑料袋,拿出一个橘子,幽幽然剥开了那小小的薄薄的橘子皮慢慢塞进了嘴里,不一会儿,全车座位再次被塞满了人,再次启程了。
太阳高照,光线十分刺眼。偶尔,即使山坡挡住了它的直线路径,它也拼命从山上那松树间的缝隙里挤出来,投射在车身上,印出一条条斑驳陆离的光。
此时的全车人不再沉睡,有些人东张西望着,有些人抱着小孩喂东西,还有些人耳朵里塞着耳塞,不知是正在在听音乐呢,还是在学习知识。
速度起来了,大家都在心里默数着那越来越近的归途,都盼望着能够早一点到家。
终于,汽车在客运站的卸客点缓缓停靠下来。
艾林从大巴腹中拖出那个问题百出的行李箱,那破败的拉链,精心缝补上旗袍那样的布料纽扣后也别有一番韵味。
纵观四周,男女老少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不错,只要踏上了故乡的土地,便得到内心的安宁。
艾林跟着大部队,像迁徙的候鸟中的一员,奋力前进。
拐弯后,艾林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坐在候车厅的第一排座位上。
不错,就是他。
艾林确定后,却再也不敢直视对方了。她拉着行李箱,埋着头迅速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
直到上了公交车,她才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公交车沿着羊肠马路慢慢驶去,两边街道,商铺云集,来往人群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艾林想起了那天和邹波第一次在天津街压马路的场景,在茫茫人海之中,她甚至恍惚对应找出了邹波当时的影子。
“疯了吧!”
艾林摇摇头,打开了QQ消息。
“你还在堵车吗?”
“没有,我其实是骗你的,我今年根本不回来过年。”
“哦,是吗?”
艾林打出一行字,想了想,又迅速删掉了。
熟悉的街道上挂满了红灯笼,树叶和街道似乎洗了个澡,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汽车站外,用四种颜色的鲜花组成了新年快乐的字样。
马路两旁的路灯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非凡。
也许,有好多物件都是去年再次循环利用的吧,看起来都那么的似曾相识。
艾林搬着沉甸甸的箱子,扛下了乡村客车。
“糍粑坳,再次见面,别来无恙!”
艾林拍拍身上的灰尘,沿着马路走了百来米后,转向小道石板路方向走去。
芦苇和去年一样茂密,石板上的青苔要比去年的少一些,因为今年的阳光充足一些。艾林的箱子昂首阔步驶过,它们都一一点头后再分道扬镳开去。
艾林爬上山坡,来到坟堆前,却不见那坟堆旁的几颗大榆树。那坟堆四周只剩下几根高低不平的树桩,被砍伐的痕迹清晰明了,看来,是刚砍伐不久。
艾林没有多想,继续前行,翻下山坡,那屋前的一堆竹子便跃然在她眼前。她兴奋的跑下了山坡,走了好远,才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还安静地蹲在山顶呢。
抱回行李箱后,艾林穿过羊肠小道,路过儿时的枯井时,不忘往里面窥视了一眼,里面还是那样神秘,再次找寻到儿时的乐趣后,最后,家门前那竹子编制而成的栅栏才横在了她的身前。
艾林粗鲁地掀开编制的竹门,一群鸡鸭应声散开。
“婆婆……”
一会儿过后,婆婆慢慢从灶房里跛脚走了出来。
“嗳……钱儿,你回来啦!”
“嗯,婆婆,你的脚怎么啦?”
“有点儿风湿痛,老毛病咯!”
“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呢?”
艾林丢下行李,赶紧跑去搀扶婆婆。
“看啥子哦,就是这样子你公公都骂得我污喧喧的!”
“哎呀!公公怎么还是这样,你年轻时候,他经常打你,现在还不让你去看病!”
“都一辈子了,哪里改的脱哦!”
艾林踢开横在路中间的喂鸡鸭的破瓜瓢,双手搀扶着婆婆到自家堂屋坐下。
“爸爸妈妈呢?不是说今天回来吗?”
“不晓得,现在还早嘛!”
婆婆慈爱地望着艾林,目不转睛。
“公公呢?”
“他在山上干活路!”
婆婆双手捶着腿,还不忘盯着艾林看。
“姐姐说她明天过来!”
“嗯……也把佳佳带上吧?”
“当然嘛,您的第一个重孙子,不带怎么能行呢!”
艾林大笑着,跑下去拿她的行李箱。
婆婆望着艾林,只见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婆婆,来试一下,合身不?”
艾林帮着婆婆把外套脱下来,婆婆伸出左手来,把袖子穿上后,又慢慢伸出右手,艾林仔细扣好扣子,理了理婆婆的身前和衣角。
“嗯,刚好嘛,好看,喜庆!”
“买成好多钱哦!贵不贵哦!”
“不贵,一年到头,还是要添置一件新衣服的。”
“好好好,快帮我脱下来,我明天穿!”
“好看就穿着嘛,别脱了!”
“不不不不……”
婆婆着急想要解开扣子,动作却十分缓慢。
“好好好……您呀,一辈子都舍不得穿新衣服!”
艾林嘴上责怪着,还是帮婆婆把新衣服脱下来,找了个铁衣架准备挂在那刷着红色漆的老式木衣柜里。
“幺妹子……”
不错,是妈妈的声音。
艾林闻声扔了衣服拔腿就跑,她双手扶着黄色漆木门探出了脑袋。
“妈……”
“爸……”
艾林愣了一下,幸福来的太突然,她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因为这是二十年来,过年时节第一次和父母团聚。她一路喊着,一路笑着,跑着。
“爸,妈,你们终于回来啦!”
“嗳……幺妹子,这是我们到内江买的明天过年吃的肉和菜,咱们今年好好过个闹热年!”
“要得……”
艾林内心酸楚、悲喜交加、满眼含泪地从妈妈手里接过一些袋子来。
“来,放在桌上就行!”
艾林又从爸爸手里接过肉,放在了灶房那张有些年头的八仙桌上。
“妈,这是我给您买的云南白药膏,先贴在脚上痛的地方试试!”
爸爸一路喊着,一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来,朝堂屋急切奔去。不错,不管我们多大岁数,在爸妈面前,永远都只是个孩子。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这无关贫穷与富贵。
和双亲在一起时,可以趴在他们的膝盖上仰起头、蹬蹬小腿无忧无虑地撒个娇,也可以和兄弟姐妹们绕着他们周围肆无忌惮地调皮玩耍,而内心却总能得到安宁。
妈妈是我们生命之源,我们靠着肚脐眼上的脐带把胎盘依附在她那孕育生命的内壁之上,再从她那里获取营养得以生长,从此,妈妈吃什么我们便吃什么,母子一条心。九月之后再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开来,然后呱呱坠地,才得以开始绽放我们的生命。
所以,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爱能够与母爱相媲美,就如老舍所说那般:
失去了慈母的爱便像花插在花瓶里,虽然还有香有色,却失去了根。
没错,回家过年,就是一个寻根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