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林这个大家族里的孙子辈分里,她的姐姐年龄是最大的,也是结婚最早的。排在第二的就是表哥了,表哥是三姨的大儿子,三姨还有一个小女儿和艾林一样大,现正在成都读大学。
其实三姨最早有一个女儿,和艾林的姐姐一样大,但是没满一周岁便丧命于贫疾。所以三姨的村子里有很多乡亲都误以为艾林的姐姐是他们的大女儿。
大年二十这天便是三姨大儿子的结婚大喜日子,艾林很早就带着贺礼兴高采烈地往三姨家的方向走去。
在艾林的儿时记忆里,三姨的家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平房屋,屋顶和大部分人家的作用一样,用于夏天晾晒粮食所用。但三姨家的屋顶比较特殊,它并没有楼道直达屋顶,只有通过攀爬石缝而上。所以晾晒粮食的时候就需要姑爷先冲锋陷阵攀爬上去,然后利用绳索把粮食一框框吊上去晾晒,所以费时又费力。
姑爷家有六个兄弟,由于老父亲很早便撒手人寰,所以都是姑爷的妈妈把兄弟六个一手拉扯大,姑爷从小便养成了吃苦耐劳的良好习惯,一辈子都躬耕于田野,以种菜卖菜维持一家生计。
小时候,三姨的家俨然已经成为艾林的第二个家了,一到寒暑假,艾林定会收拾好衣物和作业直奔三姨家而去,一住便是几个月,这种蹭吃蹭喝的行为常常惹得表哥的奶奶深恶痛绝,但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艾林的那颗火热滚烫的心。
况且,不仅仅只有艾林一个人喜欢去三姨家,她的姐姐和表姐表弟们也全都在寒暑假里蜂蛹而至,三姨家俨然成为了一个孤儿收养所。
那时候三姨家还并没有抽水机,所以一到夏天,洗澡便成了第一件难事。那么多人等着洗澡,全靠姑爷一个人到山下去担水,在田间一天疲累不堪的姑爷回到家里还得在山间来来回回跑好几趟才能把那口陶缸装满水,最后还得余留一挑水在水桶里才能够勉强满足所有人的洗澡水,可累坏了姑爷。
但是,姑爷从来没有甩过一个脸色给孩子们看,他说孩子喜欢到家里来是一种福气,所以总是乐此不疲。用姑爷的原话说就是,只多了一双筷子而已,因而全村的孩子没有一个没在姑爷家里吃过饭。
艾林他们小时候也非常懂事,在闲暇之余总是和表妹一起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洗衣服做饭之类,遇到农忙时还要帮姑爷去山上摘辣椒、番茄、茄子等蔬菜去卖。
三姨家唯一的消遣物是那个黑白电视机,那天线也时不时需要人工去转动竹子天线杆来接受信号,夏天还经常在看得正欢时因为供电不足而跳闸。即使这样也一点不影响大家洗完澡后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剧的热忱。
姑爷在艾林的记忆深处里是一个少言寡语的贤者,吃的苦也吃得亏。都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唯贤唯德能服于人。
吃的亏打得了堆,吃亏也是一种福气。就是因为如此,姑爷得到了一个贤良的儿媳妇。姑爷的儿媳妇是他最好朋友的侄女,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好朋友的极力撮合之下才缔结了这段良缘。
艾林走在熟悉的山间小道上,一呼一吸徜徉在自由自在的天地之间,心旷神怡地踏过油菜地,四周青山依旧,绿水长流。
离三姨的家越近,儿时的记忆也就越清晰。曾经跟着表哥去山上刨地瓜刨出一条菜花蛇来的情景,在夏日炎热的午后偷偷去橘子树上找蝉壳引得表哥的头上生个大疮的情景,以及冬天里表哥负责把癞蛤蟆的皮剥掉,表妹负责用绳子吊着去引诱龙虾的情景都历历在目。时间过的飞快,十几年的光阴转眼就这么过去了,这些儿时的美好记忆与欢笑也都被封印了起来,只能聊以回味,绝不能再昨日重现了。
今天,这个在记忆中无所不能的表哥便要迎娶他的美丽新娘,步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艾林虽然略显惆怅,但还是转瞬挥将去,抱以满心的热情与欢喜去祝贺曾经的少年郎。
姑爷的家突然冒了出来,比记忆里要早许多,当越走越近时,艾林才惊喜地发现原来三姨的家早已改头换面,就地修建起了一座两层楼高的大楼房来。
原来因为结婚的缘故,表哥催促三姨修建的。楼房是传统两层建筑,门前有一个宽大的坝子,姑爷再也不用冒险去楼上吊粮食晾晒了。
“姑爷……”
艾林把贺礼和红包递给了姑爷,眼睛瞬时湿润了。眼前的这位佝偻着背,满头银发的人怎么会长着姑爷的面庞呢?否认于事无补,这定是那无情的岁月与艰难的生活夹击所致。
苍天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绝非偶然,而是一个必然结果,常年的劳累奔波肯定会在身体上烙下深深印记。
艾林极速抹掉眼角的泪痕,端着姑爷送过来的早饭像小时候一样大口大口地咽下去。她一度怀疑自己小时候也是姑爷疲劳的施加者之一,因为家里贫穷,在这么多亲戚里只有三姨和五姨对自家好,而五姨因为远在浙江打工,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所有的救济都落在了三姨身上。
艾林小时候每一学期开学的学费都是先从三姨家借来,然后爸爸再慢慢还,常常上一学期的学费还未还,又开始借下一学期的学费来。
在小学的六年级时,艾林实在不好意思去三姨家借钱,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深夜里,姑爷冒着倾盆大雨一路走着及膝的泥泞道路把学费送了过来。艾林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她默默地一路随行送姑爷到家后,姑爷不放心又冒雨把她送了回来,并对她说道,
“没事,好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已经送过姑爷一次了。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去学校里读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不然就会像姑爷一样一辈子做个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样多辛苦啊!”
“嗯……”
艾林站在那涂着泛黄的油漆木门口,一路目送着姑爷渐行渐远,直到他那坚毅的背影最终彻底消失在了大雨滂沱的夜里,她的泪珠如决堤的洪流一样,随之大颗大颗地滚落在水泥地上,与房顶漏水的嘀嗒声共同谱奏了一首琴瑟和鸣之曲。
外面锣鼓声响,鞭炮声震耳欲聋,美丽的新娘踩着恨天高款款而来了,玉树临风的表哥从屋子里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一路搀扶着走进了他们的婚房。
坝坝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摆了三十几桌,几乎囊括了附近的三个大队的邻里乡亲,这欢喜的场面实在蔚为壮观。
三姨和姑爷带着新郎新娘忙着敬酒,一中午下来都没有时间吃饭,而到了吃饭的时候,又开始忙着欢送客人,并顺便一一邀请晚上的筵席。一天下来,姑爷和三姨几乎忙得肚子颗粒无收,滴水未沾。
“姑爷喝口水吧?”
艾林把一杯温开水端在了姑爷面前。
“好!”
姑爷一饮而尽后,没来得及说谢谢又忙去了。
艾林见姑爷和三姨实在太忙,便简单去和表哥表嫂道了别,然后拉着行李箱往遂宁方向奔去了。